不过他十分硬汉,没有叫疼。
小镇属于印第安人的聚居之地,当地信奉基督教的民众很多。牧师的房子是单层木屋,带了个小阁楼。从外面看来十分朴素,门口地上很干净,看得出牧师是个勤快的人。两人敲开木质的大门,说明了来意。
“你们可以叫我Lee,”牧师打开门,露出一张肤色偏黑,有着宽厚鼻翼的脸,他看了眼迈克的脚,十分友善地打开了大门,“进来坐吧。”
屋子里很暖和,厨房餐厅连着客厅,炉灶正咕噜噜的烧着热水。
牧师翻开迈克的伤口观察了一会儿,直接起身去了后院现场拔了几颗绿色植物,介绍说这是活血化瘀的草药。唐济学的是正统的西医,主攻神经认知方向,对于药草并不熟悉,至于它们的药效如何更加不了解,只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因为车祸受伤而来找您治病的人多吗?”唐济在一旁问道。
“当然,”牧师点了点头,仔细地给迈克清理着伤口。
“找您看完之后呢,那些人还来找过您吗?”唐济其实想知道的是,那些因为车祸受过伤的人,在这个小镇待了多久。毕竟这种外伤没那么容易康复,换药或者恶化,需要医生的时候总会再来找牧师帮助。
牧师抬头,深深地看了唐济一眼,似乎因为这个奇怪的问题而被唐济吸引了注意力。随后,他又继续清理伤口,漫不经心地回道:“不多,几乎没有。”
迈克插嘴问道:“为什么?小镇有其他的医生——嘶——”
牧师在迈克腿上涂了一层透明液体,冰凉的水液刺激到了迈克的伤口,他没忍住轻声叫了一句。
“这是什么书?”唐济的注意力被圆桌上一本书吸引了。书名叫《动物坟墓》,书打开反扣在桌面,他们没来之前,牧师Lee应该是在家读着这本书。
“我最近看的书,”牧师还在帮助迈克清理伤口,闻言抬头看向那本书,“你喜欢看书?”
唐济只觉得这书名在哪儿听过,梦境总有些现实的投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于是说:“挺喜欢的,我能看看吗?”
牧师大方的同意了。
唐济拿着书,坐在迈克旁边认真的看了起来。牧师则继续碾压药草,迈克在一旁看着牧师研磨药草,一时之间,三人都没再说话。
唐济读书时期表面上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小孩,一目十行,记忆力超级好。一本书别人要看四五个小时,他半个小时就看完了。这本书说的是一个男人的猫死了,他求到神的面前,神看他虔诚,赐下福祉,男人历经千辛万苦,将猫复活的故事。
“印第安族里真的有这种传统吗?”唐济合上书,抬眼看向牧师。
“可能吧,”牧师不置可否,他动作缓慢的将捣碎成绿色泥状的草药渣倒出来,往迈克脚上敷。
搞完这些,他的目光透过小木屋,看向对面那座城镇最高的山。那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山腰处草木葱葱郁郁,雾气缭绕,很有几分圣洁的味道。
“只要灵魂没有转世,信念足够虔诚,神明会帮助那人让心爱的动物重获新生。”
“但这需要足够的爱。”
“圣山有被神所眷顾的土壤。”
唐济顺着牧师的目光,当他看到窗外那一处远山雪景之时,想到了书里面这几句话。
“你记性不错。”牧师肯定的点点头,对着唐济投去赞赏的目光,“确实有这么一个传说,圣山的山腰处有被神所眷顾的土壤。死去的动物埋在那里,有机会重获新生。”
·
“那书里说的是真的吗?动物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迈克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如果是现实世界,当然没有这个可能。不过,迈克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别人的梦中。
自从牧师的小屋出来,唐济一路上都在思考梦境的剧情,并没有回答迈克的问题。
迈克腿脚不方便,走得比较慢,唐济也没嫌弃他,两人摸摸索索回到旅馆时,天色差不多黑了。
发生了凶杀惨案的房间门口,已经被警察局拉上了警戒线,门上贴了封条。
晚饭时间,在一楼大堂就餐的住客们,聊天的话题仍然围绕着那桩凶杀案。有说是劫财的,有说是情敌的仇杀,五花八门各种猜测都有。
师兄和他的同伴们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出现,唐济一直在大厅等着,期间迈克洗漱完毕,下楼来跟他闲聊几句。
“我总听见我的房间里有猫叫声,你听见了吗?”迈克疑惑道。
唐济摇了摇头,但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其他人的房间有猫叫声吗?”
迈克不知道,“我去问问?”他说。
唐济正色道:“你快去问问,昨晚那几个探出头来的人,都问一遍。”
迈克是个说干就干的直性子,去二楼转了一圈,在确定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有猫叫声的时候,唐济分析道:“汉斯的房间昨晚传来了猫叫,今天是你的房间,可是我们从头到尾,在这间旅社,并没有见过任何猫。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迈克沉默。
“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就像在做梦似的。”唐济说。
“嗯,”迈克点了点头,“发生了超过我们理解范围之外的事,我们通常无法适应的时候,总会说它是不真实的。”
唐济:“如果我们把这些当成一场梦······”
迈克看着唐济,眼里充满了同情:“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即使你觉得在做梦,现在发生的巧合也是真实的,要面对现实,而不是自欺欺人!”
唐济:“······好吧。”
两人正聊着天,师兄一伙人在这时回来了。
“师兄——”唐济起身,他有很多疑惑,当然也得到了一些猜测和结论,今晚正是打算找师兄商讨一下目前的情况。
张见山对着唐济招招手,“来吧。”想带着唐济回他的房间。
唐济跟迈克道了声晚安,走之前还不忘了叮嘱迈克,让他今晚小心一些。
·
本以为只是跟师兄两人的谈话,在唐济进到房间后才发现,师兄的整个团队都在里面等着他。
“这是我师弟,唐济。”师兄将他介绍给队友认识,“认知神经学博士,目前是B市精神病院的医生。”
“唐医生,你好!”高壮光头最早站起身,这人说话口音很重,看起来文化程度不高,听到唐济是个什么什么博士的时候,眼睛贼亮。
光头叫陈立军,骨骼硬挺,身材魁梧,硬汉的身高,却长了个圆脸,笑起来眼睛一眯,有点像二哈。
另一个跟光头挨在一起的沉默青年叫林乔,脸上长着痘,戴一副眼镜,“听说你醒了,真厉害!”林乔对着唐济竖了个大拇指。
最后一个,西蒙。他独自靠墙坐着,手上拿了本书在看。闻言不过抬头朝着唐济的方向看过去,随意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来,坐吧。”张见山拉开一张椅子,几人都围着房间中间的桌子坐下来。
“张见山说研究神经病你是专业的,凯德究竟想要干什么,”陈立军道,“小哥你来研究研究?”
“主梦人有什么病症?我是说现实。”唐济没有直接回答陈立军的问题,而是看向师兄,师兄之前一直避免谈及这些人,现在却突然大方的向他介绍了队友,这种前后态度的变化,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师兄捏了捏鼻梁,表情十分疲惫:“不清楚,我们不认识他。”
“······”唐济心想,好吧,连病人本身信息都不足,诊断不出他的病因,只根据只言片语的梦境场景,分析不出来实在太正常了。
“他有不太好的童年经历,”师兄尽量客观陈述主梦人的个人情况,以便于唐济做判断,“父亲目前在监狱服刑,母亲已故。我这个叔叔见他可怜,将他带到旅馆抚养。”
“你几岁接他过来的?”唐济沉思了一会儿,“他父亲因为什么原因入狱?母亲是怎么死的?”
“大概6岁之后,他父亲把他母亲杀了,定的故意杀人罪。”师兄补充道,“但是他父亲杀母亲的手法手段以及过程,这边的警察局也无法查阅。问过他,不愿意说。”
“他是不是有个小动物玩伴?”唐济问。
“你也猜到了?!”光头陈立军兴奋地说,“我猜他养过宠物,结果他们都不同意这种说法。”
“没有证据证实他曾经养过动物,”张见山正色道,“我不建议从这个方向着手调查。”
“张见山,你的建议总是出错,”陈立军反驳道,“你要是能提高点正确率,咱们早就解了这个梦啦!”
张见山:“我说过很多次了,梦这种东西混淆了许多个人感受、感官印象和潜意识状态······”
陈立军:“但你依然分析不准确。”
张见山:“梦大部分情况下是人潜意识的一种变相转移······”
陈立军:“但你错误率高到离谱。”
张见山:“梦属于······”
陈立军:“但你——”
“你俩有完没完!”西蒙话一出,张见山和陈立军停止了无意义的抬杠和辩解。西蒙往唐济这边扫了一眼,用低沉的声音说,“都听唐医生说话。”
第7章 第二个死人
“嘟嘟——”外间厨房的水烧开了,水壶自动发出报警的声音。
张见山起身,去厨房给大家泡了壶茶,一人一杯。
唐济注意到,张见山没有给西蒙泡茶,而是递给他一个银色的保温杯。通常的保温杯杯口的盖子是螺旋状扭开的,西蒙那个独树一帜,属于卡扣式开关。
“咳咳,”唐济喝了口茶,动了动嗓子,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在他将两次入梦的推测展开之前,他还有一些立场需要确定,“我和你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合作?”
众人被唐济这个问题搞得愣了一下。陈立军和林乔其实没明白唐济这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张见山却很清楚。
张见山从头到尾,压根就不希望唐济加入他们团队。因为唐济这人是一点儿亏也吃不得的性格,而且是个特别会惹麻烦的人。所以最开始,张见山不过想凭着跟唐济的私人关系,从他那儿看看能不能捞到些专业方面的分析。
奈何西蒙在得知唐济已经“醒了”之后,要求张见山引荐一下,张见山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把唐济拉来。
看,果然没猜错,唐济这会儿明显是准备讨价还价了。
张见山看向西蒙,露出了一脸:你看吧,我就说过他会这样的表情。西蒙倒是挺淡定,他说:“你想什么关系?合作可以。”
“既然是合作,那我们对等交换信息。”唐济点点头,显然对这个答复还算满意,“我目前在这个梦里的身份是不是随时有生命危险?”
西蒙对着张见山点了点下巴:“你说吧。”
“好。”张见山应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唐济,微微张嘴,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如果这个梦继续解不开的话,你确实离死亡不远了。”他没想到唐济如此敏锐,竟然猜到了这个关键点,“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车祸”而栖身在旅馆的人们,给他们安排的“剧情”就是排着队死亡。昨晚汉斯的死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有人死亡。然后出现新的人被拖入这个梦里,补充死亡人员。
这就是为什么山边停了成百上千辆汽车的原因——这些车子的主人们,都在这个梦中被目前还搞不清楚的东西杀死了。
所以第一次入梦之时,那个叫姚慧的女人会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唐济。
知道了自己“死到临头”,唐济内心却没有太多的惊慌。一来是他已经找到了一些解梦的线索,他相信只要给够他时间,一定可以解开这个梦。二来嘛,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在梦里面,死亡的人在现实会变成植物人。但主梦人跟我们这些‘NPC’不一样——主梦人死亡,这个梦就停止了。然后第二天继续前一天的剧情,我说的对吧?”
第一次入梦,唐济差点被凯德杀死的时候,西蒙一刀结束了凯德的生命,结果是唐济梦醒。第二天,唐济进入相同的梦境。
“嗯,这也是你猜测出来的?”张见山不可置信地看着唐济。
唐济似笑非笑地看着师兄,没有说话。从他第一次入梦到现在,跟师兄接触的点点滴滴,都透露着这个师兄对他的隐瞒和欺骗。
张见山看出了唐济心里所想,讪讪地笑了笑:“真不是我们不告诉你真相。我们每个人在梦里面,都是带有固定身份的。如果你不按照自己的‘剧本’做事,主梦人会在潜意识层面识别,然后给脱离轨迹的人加一些意外事故,让他们消失。”
唐济摆摆手,示意无需解释。就算他们不说,自己也不过是多一些时间便能察觉出来。只是现在双方合作,加快了解梦进度罢了。
“这个东西是我从迈克车上找到的,”唐济从口袋里拿出了早上发现的两根黑丝,大家纷纷围了过来,“——这是动物的毛发,迈克撞到的动物,应该是一只黑猫。”唐济平时行事作风说话语气都有些吊儿郎当,不够正经。可一旦认真起来,又给人一种十分稳重可靠仿佛他说什么都很有道理的感觉。
“剧情链条是完整的。”唐济肯定道。
“什、什么?剧情链是什么?”陈立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