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裹着满身黑浊气息,继续痛苦地躲回谢清霁怀里昏睡。
刚开始司暮担心这会影响到谢清霁,阻拦了几次,后来仍旧是谢清霁拦住了他。
谢清霁垂眸看怀里的小白团,到底是他半身魂魄,纵然分别许久,如今朝夕相处了几日,也渐渐有了感应。
小狐狸紧紧抿着嘴,抱着尾巴蜷缩成一团的时候,他也会感到莫名的心悸和难受,仿佛那些浊气也缠在了他身上。
虽然小白团一直在吸纳那些邪气,数量之大,让谢清霁都有些担心他要承受不住爆体而散。
可出乎意料的,虽然痛苦了些,小白团却坚强地撑了下来。有时候连续几日未曾吞邪气的话,谢清霁甚至能很明显看见他体内盘绕不绝的邪气在慢慢地……
“……在淡弱。”
谢清霁捧起小白团,雪白的狐狸尾巴缠在他手腕上,司暮望着,一时竟也分不清是狐狸绒毛白些,还是谢清霁的手腕更素白。
他的视线从素白的手腕和毛绒绒的大尾巴转移到小狐狸身上。
小狐狸蜷成一团,绒毛覆着的小小身躯微弱起伏着,那盘桓了数日的黑色浊气,正缓慢地消散着。
说是消散,不如说是被小白团相融了更恰当些。
那些邪气似乎很抗拒小白团,拼命地往外挣扎着散溢着,可小白团用自己的身体禁锢了它们,让它们无法逃离,只能随着时间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司暮眉梢一动,意识到了谢清霁想说什么。
……
而另一边,天道的耐心渐渐消失殆尽。
它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将千年前仙修们布下的层层禁制,凿穿了一条小道,将当年那些被隔离的大妖兽们悄悄放了过来——
和尘世间里常见的普通妖兽不同,这些比大多数仙修都要活得久的老家伙,被隔在荒芜之地千余年,早就愤怒不堪,日夜垂涎着人类所居的富饶土地。
一旦得了突破口,便争先恐后地奔涌出来,比千余年前更疯狂。
以飘渺宗为首的十数个仙修宗门,各自带着无数弟子来抵抗。
浩浩汤汤数千人,牢牢守在前线,妖兽跑出来一只,便立时围杀一只。
刀光剑影之中,术法符箓纷扬错乱,场景颇为壮观。
只是那大妖兽确实难处理,光看个头,一只大妖兽就能抵得上七八个人,又兼之皮糙肉厚的,不管不顾横冲直撞起来,无人能直面相对。
鲜血横飞。
众人狼狈万分,就连绣了防御符纹的衣衫都挡不住妖兽一爪子挥过来的利光,碎作条状。
不过现在也没有人来得及注意形象了,这种情形下,能保住命已算幸运。
这也怪他们自己。
百年前那一场浩劫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在短暂的后怕之后,只道天道消亡,尘世间最大的威胁已消失,居安未思危,疏于修炼。
这百余年来更是被繁华景象迷昏了头脑,竟也忘了,这安宁是有人用命换回来的。
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劫难重返,除了风止君,有能力站出来独当一面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
那些个宗主掌门长老在血光飞溅中,看着自家弟子们倒下,都暗自后悔不已。
只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除了殊死一搏,再没别的法子。
妖兽们原本待着的那地方荒芜苍凉,没什么吃的,它们饿得久了,一旦解脱出来,被口腹之欲驱使着,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吃人。
有修为不够的小仙修被妖兽一口叼走,旁人都来不及救,那小仙修瞬息间就没了性命。
一时血肉横飞惨像横生。
仙修们在初时的慌乱过后很快有秩序起来,十数人联手对付一只饿疯了的妖兽。
不过就算如此,也对战的十分困难,那妖兽活得久,就算躯体死了,沾满浊气的妖魂一时半会也不散,甩头摆尾地冲仙修们撞过来。
被妖魂拢住的仙修,灵力飞快消逝,很快就被消融成一滩浊水。
明溱在鏖战中瞥见,抬手一剑狠狠削了面前妖兽的一只前爪,在躲避间隙间手腕一转,剑尖挑起一只刚吞没了一个小仙修的妖魂,朝半空中飞来滚去的骨骰丢去:“孟平!骨骰接着!”
趁他这片刻分神,那没了爪子的妖兽被惹怒,身形骤然膨胀了一倍,因疼痛而失了神智越发疯狂,兽眼猩红地转头撞过来!
旁边钟子彦见状,大喝一声,长剑刺出,剑光凌凌,快准狠地刺瞎了妖兽的一只眼,阻了阻妖兽的冲势,给了明溱喘息之机。
那妖兽现在就是个爆竹,谁碰炸谁,钟子彦伤了它的眼,它剩余的三只利爪在地上刨了刨,刨出来三个大坑,就转了个方向,愤怒地朝着钟子彦冲来。
腥臭肮脏的妖兽血液被甩的到处都是,妖兽冲势势不可挡。
钟子彦哪里挡得过这一下,可他也不能后退躲避——他身后是一圈正在对抗着另一只妖兽的其他宗门小仙修,他要是躲避,这些小仙修腹背受敌,非死即伤。
他咬紧牙关硬抗,潜力在险境中被激发到极致,他手腕一转,居然用出来一招远超于他如今修为水平的剑招!
这是谢清霁创出来的剑招,纵然钟子彦修为不够,用出来也是杀伤力非凡。
那杀意凌然的剑光直接将妖兽劈成了两半!
妖兽霎时间首身分离,猩臭血液兜头兜脸地喷了钟子彦一身,他脱力地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妖兽和剑招相碰产生的巨大反击力让他一整条手臂都被废了似的,沉重得抬都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片断裂的妖兽鳞片飞射过来,在他手臂上擦过。
那断裂处极其锋利,一下在他手臂上割了好大一条口子,深可见骨。
就算是分成了两半,那尸身也冲劲未歇,还待冲来,被明溱反手撂倒,轰然倒地,不甘的妖魂从尸身断裂处飘起来,张牙舞爪地要来复仇。
明溱眼疾手快地又一剑,将妖魂挑起,一边往骨骰里塞,一边问钟子彦:“还成?”
钟子彦心跳若擂鼓,巨大的后怕感腾空而起,胸膛起伏剧烈。
他缓了缓神,握紧了手中剑,坚毅道:“我没事。”
他扯下一块衣襟,将伤口三两下缠好,转身便又投入了战斗。
在他身后,孟平猛地扑过来,与刚吞了妖魂的骨骰相碰,被撞得呛出一口血,踉跄站定。
骨骰能困人魂,能困天道□□,这会儿也能困妖魂。
只是妖魂死后也兽性不改,在骨骰里冲撞着,孟平修为不高,压不住,那骨骰便被妖魂连带着不得不满地翻来滚去。
要是让骨骰失控,妖魂脱身,就糟糕了。
孟平咬牙,在布满碎石的地里扑倒打滚,去追骨骰,锋利的石块尖划得满身是伤也顾不得。
只随口招呼身边的那把酒气凝成的刀:“走!”
酒中客和刀客的那把刀一直护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斩杀妖魂。
狼狈间,竟也教他重温了数年前初上战场时,将脑袋别在腰间,腥风血雨里爬摸打滚的感觉。
除了仙修宗门,还有不少仙修世家也来了人。
裴景和商胥也在,裴景旧疾才刚痊愈不久,本该再休养一段时间的,可这种情况下他哪里还坐得住。
覆巢之下无完卵。
裴小公子的武器和他的容貌全然不符。
他面容本就生得年轻,早段时间养旧疾被商胥好吃好喝喂着,两侧脸颊还给喂出了一点儿圆润的小肉肉。
为此他自觉形象有损,还曾赌气几天没让商胥同塌。
他的武器却是两柄冰冷黝黑的大斧,舞起来虎虎生风。
裴景抡着大斧,旋风似的在妖兽间穿梭,追着妖兽就剁。
锋利的斧刃砍到妖兽坚硬的鳞片上,迸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手腕再一翻,就能劈下来一大块血淋淋的妖兽肉。
那妖兽吃了大亏,愤怒咆哮,撇开另一边的仙修,扭头要来撕咬裴景。
裴景心态倒是很稳,防护得滴水不漏,看见商胥护着他跟上来,还有心情问商胥:“你说谢公子他们来了没?说不准等会儿我们能撞上……”
商胥生怕他走神受伤,冷着脸喊他小心,裴景却霸道小公子附身,在躲避间冲商胥命令道:“你别跑太远,万一这次过不去,我们殉情也得殉一块。”
商胥:“……”
他分神瞥了眼裴景染着血的脸颊,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个字:“好。”
……
天地间灵气混乱,日月升起降落没了规律,昼短夜长,众人其实都已分辨不出鏖战了多久。
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补上,死死守着最后的底线,不让妖兽冲破。
或许是看这些妖兽实在无用,天道终于忍不住了。
漆黑天边忽地亮起了一道光,仿佛黑色幕布被人乍然撕裂开一道口子,众人只觉一股无形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将他们尽数笼罩。
就连妖兽四处冲撞的动作都停顿了一瞬,仿佛落入无形的沼泽,有片刻的迟缓。
众仙修心头一震,立刻联手支起屏障,抵抗这莫名的威压,抬头望去。
这一眼,立时有人失声惊呼:“天边有人!”
在那天光之中,缓缓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在光线里明暗不定,众人乍一眼,都分辨不出那是个实在的人,还是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
只觉它面容平平无奇,五官仿佛是东拼西凑而成,虽然端正,却难免叫人生出违和之感。
天边人慢慢低头,俯视众生。
那视线冷漠而不带丝毫感情,如在睥睨渺小蝼蚁,无论是遍地妖兽残骸,还是拼尽全力后牺牲的仙修们。
在它眼里,都不值一提。
它只淡淡一眼,众人便心头一震,仿佛一块巨石砸下来,压得心头沉甸甸的,修为低的,甚至难以呼吸。
明溱握紧了手中长剑,低声骂了一句“狗日的”。
百余年前他在无归崖下遥遥看过天道一眼,那时候的天道还是浑浊一团勉强成个人形,风止君剑意一逼,就东扭西歪仿佛墙头草。
如今它吞没了无数生命,竟变得这般强大了。
人模狗样的老畜生!
明溱在心里又恨恨地骂了声,风止君还不知在何处,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下定主意,明溱环视四周,见周围不少飘渺宗的弟子,除了钟子彦,主峰其余几位记名大弟子也在。
他反手挽了个剑花,率先起手:“剑起!布阵!”
飘渺宗弟子本就万分提防,闻声反应极快,立刻脚步疾行,以最快的速度各自站稳阵点,长剑一挽,无数剑光平地而起!
这是飘渺宗独创的剑阵,旨在万剑合一,聚小力成大力。
别的宗门仙修无法插手剑阵,也迅速回神给他们护法。
冰蓝色的剑光直冲天道而去时,众人整颗心都高高提起,只盼能伤得天道几分。
然而这力量对天道来说实在是微弱,如螳臂当车。
天道挥袖,那冰蓝色仿佛无坚不摧的剑光,便寸寸碎裂,反弹而来的剑气甚至伤了几位弟子。
天边响起低低沉沉的闷雷声,似天道在发出冷漠而嘲弄的嗤笑。
它终于抬步,从天边一步步而来。
无数流光从它脚下散溢,如流星划过天边,可带来的不是能让人宽心欣赏的绝美场景,而是卷携着死亡气息的劫难。
带着绝对强势和压迫气息的流光纷纷溅落人间,腐蚀了仙修们支起来的防护屏障,在坚硬的底面砸出无数坑洼。
有人或者妖兽被流光沾了分毫,便立刻没了生机,僵直倒下,再无声息。
竟是连妖兽也不放过!
天道这是要诛尽所有人!
它这是要让这天地间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属于它!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心头发寒,更是拼命抵抗。
可他们的力量在天道面前,如蜉蝣撼树不痛不痒,别说伤着天道了,便是连它衣袖都摸不着。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这是天地间的屠戮场。
一步。
山川崩塌。
无数山石轰隆隆滚落,高峰转瞬夷为平地。地面裂开巨缝,黑气由地底而生,翻涌不断。
两步。
河海逆流。
天幕乍然破开无数破洞,水流如注倾泻而落,如张牙舞爪的水龙,瞬间席卷了整片荒原,冲刷着满地血迹,腥臭扑鼻。
三步。
日月同现。
东边日西边月,以不可思议的形态共存于同一片天底下,烈日迸裂火球,明月落下冰碴,如若冰火两重天。
险象环生,无处可逃。
若说之前与妖兽大战时,众人心里还保留着一丝必胜的信念,此时大概就是无比绝望——
天道的脸在不断变化,都是方才被夺取生机的亡者们。对他们而言,这满满的都是嘲讽,高高在上的讽刺,嘲笑他们的自不量力垂死挣扎。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他们……他们如何抗得过!
不知是谁先喊起了风止君的姓名,声色嘶哑卷着血气。
紧接着这微弱的声音越发的大,充满着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渴望被拯救的希冀。
听见这动静,天道浑浊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它当然知道这“风止君”是谁。
千年前它以为那小狐狸不成气候,没放在眼里,结果被一剑诛心,被重伤,被迫沉睡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