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得先把骨骰一事速速解决。
他将话题转了回来:“疯子将人给忘了,是因为他情至深处,无法接受贵公子死掉的事实,不肯承认看见的游魂就是他要等的人。宋情看不得疯子疯疯癫癫没个好结果,自然也是因为他老早就喜欢疯子了。”
“跪了一夜是因为孟平,自愿被贬是因为孟平,换了双琉璃眸,是为了想看见他小孟哥,就算是现在命不久矣,心心念念的也是他小孟哥。可惜到头来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这么闷着,闷到除疯子以外,别的人都知道了。”
司暮点评道:“全都傻的很。”
谢清霁懵。
他皱着眉,将司暮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遍,费劲地扒拉这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司暮的意思是,疯子喜欢贵公子,宋情喜欢疯子?
谢清霁解决了心头疑惑,恍然,矜持颔首,应了声:“我明白了。”
孟将军和贵公子的知交之情,宋公子和孟将军的兄弟之情……原来如此。
这就明白了?
果然是有了喜欢的人,一说就明白了,明明以前跟木头似的。他用了几百年都没能在谢清霁眼里留下痕迹,谁这么大胆又幸运,竟然就!
司暮心里酸得就像是空口吞了三百只柠檬,挤一挤都能挤出一汪柠檬泉。他正想说什么,又听谢清霁开了口,叹道:“这等情感,原来是可以这般深重的么?”
司暮酸唧唧地哼了声,道:“情爱之事,本就很极端。”
所以会有疯子那般的热烈胆大,不惮为外人所知,也会有宋情那般的温风细雨,隐忍坚韧默默守候。
谢清霁又听到了个陌生的词,刚舒展开的眉又微微蹙起,他喃喃:“情爱……?”
不是知交和兄弟吗?
他明白喜欢的意思,却对情爱这个词很陌生,根本不明白这是何意,他想起来一个可能,疑惑的、试探着猜测:“是……是道侣之间的,情爱?”
求生欲让司暮将谢清霁每个表情每句话都拆解到极致,他看见谢清霁面露疑惑,心神一震,忽然就明白了谢清霁可能是想到别的地方去,将那三人之间的感情给误会了。
他一边应是,一边忍不住追问:“乖乖,你对你那个,喜欢的人……应当还未到如此地步吧?”
怎么可能!
他对清虚君,是对长辈全然的敬重,怎么会有这般虚无缥缈又不明所以的感情!
谢清霁冷着脸,语气硬邦邦地斥他:“胡言乱语!”
被骂了。
司暮高兴的唇角都快压不住了。
被骂了就好,被骂了就意味着那人对谢清霁来说并没有到太重要的地步……至少还不到令他绝望的地步。
心下一松,司暮那颗热爱搞事的心就压不住了,他眨了眨眼,语含深意:“好好好我不胡说……乖乖,你可不要学宋情那样的傻蛋,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呢,就该大胆说出来,就像我。”
他端正了架势,轻咳一声:“你也知道的,我看上我师叔很久了,虽然我当年问他缺道侣的话、考虑我成不成的时候被他胖揍了一顿,但这并不妨碍我依旧喜欢他,只要他点头,我马上就位……”
谢清霁被他的胆大妄言惊呆了,一时之间都没有计较司暮对自己的称呼从“乖乖徒”变成了“乖乖”。
他气恼得不行,恨不得一巴掌糊司暮脸上,但他还得捂着身份,指尖颤了半晌,才稳住声音怒颤颤地道:“你注意身份!……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司暮从善如流:“好的好的,这话你就先听着,别往心里去,等我师叔回来了,我自然要和他再说一遍的……说一遍可能不成,我还得翻着花样多说几遍。”
谢清霁:“……”
这要让他怎么不往心里去!
谢清霁想打他。
他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去不看面前这着实欠收拾的人,冷着脸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孟将军心愿是见贵公子一面,若是见了贵公子的魂魄,是否就能恢复清醒了?”
骨骰还在疯子手里,而疯子只要一日还是疯子,就不会愿意将骨骰拿出来,他还期盼着骨骰能将他的心上人带回来。
而谢清霁做不来强取豪夺的事。
“保不准更疯。”司暮也懂得见好就收,多年来经验让他踩谢清霁的底线边缘踩得很准,心知再逗弄下去要落得不好了,他适时地跟着转了话题。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依旧对那个被谢清霁亲口说喜欢的人十分在意,只想快点解决这里的事,回去查个究竟。
司暮沉吟了一会,道:“先去见见疯子吧。”
……
要维持人身,就要不断消耗灵力,而谢清霁最近几天一直在日夜不辍地转化灵气,但效果却甚是微弱。
为了保存仅剩不多的灵力,他不得已又变回了狐狸。
司暮借口他太虚弱了,在肩头万一站不稳掉下来怎么办,小狐狸觉察出他的险恶用心,奋力挣扎,最终……
还是不得不屈服去司暮的一句威胁中:“你要是不让抱,我就要摸你尾巴了。”
小狐狸错愕地瞪大眼,似乎很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只狐狸也要欺负!
他还试图抵死不从,但司暮说到做到,当真呼噜了一把他的蓬松大尾巴。
呼噜完了顺便还在他尾根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小狐狸傻眼了。
小狐狸僵成了糖葫芦棍。
他绷直了腰,直愣愣地杵在司暮怀里,好久好久,直到司暮都快走到破庙边了,才稍稍软了软骨头,蜷成一团。
他下意识想抱尾巴,但是尾巴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酥酥麻麻的,怎么卷怎么抱都不自在。
谢清霁松开了尾巴,绝望地想,不行了,这个尾巴坏掉了,不能要了。
就在小狐狸无比窒息之中,司暮走到了破庙边。
破庙里果不其然传来了疯子的声音,也只有疯子的声音。
司暮没有贸然进去,隐了气息身形,站在门外悄悄往里看。
小狐狸放弃了自己坏掉的尾巴,扒拉着司暮的手,也悄悄地往庙里看。
他不是第一次来破庙,也不是第一次看到疯子和青衫游魂说话。
但他在知道了他们那些往事,听了司暮的解释之后,再看这一幕,他隐隐约约的,似乎又有了别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坏掉的尾巴不要扔,团吧团吧就是一条好围脖。
第34章
破庙里,疯子又在和青衫游魂讲话。
相比于前几日所见, 青衫游魂暗淡了许多, 整个魂魄飘飘悠悠呈半透明状, 像一挥手就要散去的流烟。
他面上还带着些病弱之态, 看来生前确实是病的不轻,神情恬静地坐在疯子身边, 听他讲话。
青衫游魂大概也是不认得疯子了, 人死后不知身前事, 他死了之后, 生前事都作浮云消散,哪里还会记得疯子,他连自己是谁约莫都不记得。
而疯子现在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像疯子。
咬字清晰, 语句连贯,像个正常人, 在同相熟好友吐露心事。
可谢清霁知道了两人身份和关系后,却明白疯子是真的疯了。
如果没有疯, 又怎么会见了自己喜欢的人, 都不认识。
小狐狸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从未曾了解过情爱之事, 对这未知的领域充满疑惑。他试图抽丝剥茧地分析他们的想法和情感,然而越想越不明白。
到最后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转头,小爪子搭在司暮手臂上,按了按, 小小声地吱了一声。
——他想帮宋情完成心愿。
他想知道,这件事最终结局会是怎样。
司暮只一眼便猜到小狐狸在想什么,他摸了摸小狐狸的绒毛脑袋,仔细看了看疯子手里的骨骰,最终还是没进去打扰他们的交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既然下了决定,便要快些准备起来了。
疯子手中骨骰不同寻常,残镜来头不小,约莫和上古有些关系,那被它感应出来的骨骰,也不会是简单物件。
传说不会空穴来风,想到那骨骰的故事,司暮猜测那骨骰或许是个能牵扯困囿魂魄的法器,青衫游魂估计就是被骨骰和孟平的执念困着无法离开转世的。
人死后,魂魄若不能转世,便会四散于天地间,从此不复存在。
青衫游魂被骨骰和孟平牵引,无法脱身,在尘世间游荡了数年,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想要让魂魄恢复记忆,与活人交流,并不是件简单事。换了别的仙修都束手无策,唯独司暮,早些年因着谢清霁的缘故对此大有研究,琢磨出一些门路来。
“贵公子的魂魄白日里不会出现,唯有夜里有月光时才会现身,说明这关键点在月光。”
司暮推开窗,温凉如水的月光倾泻入屋,将昏暗的屋里照亮,他偏头看轮椅上的宋情。
宋情那双琉璃眸不能见强光,白日里常常是待在昏暗屋中,还要以白缎覆眸,不然眼眸便会被灼得疼痛。
唯有夜间,他才能将白缎短暂地解下来。
此时他便是解下了白缎,月光落他眸底,那双眸子越显清澈。
又兼之他在逐渐被琉璃眸同化的原因,他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中时,也有一种飘忽之感,似乎随时会化成剔透琉璃,成为一个漂亮的装饰物。
然后再某一天便粉身碎骨离去。
司暮道:“寻常月光里的灵气能使魂魄现形,那将满月之夜的月光聚集到魂魄身上,或许能让他短暂地凝出实体。至于交流么……别的人不行,孟平和鬼魂因骨骰相连,说不定可以。”
谢清霁从司暮怀里跳下地,轻巧几步跃上窗台,仰头望去。
今日是农历十三,月亮近乎圆满,只剩一点儿弯凹,再过几日,便是满月日了。
他仰头看明月,有些出神。
月光温柔地在白绒绒的小狐狸身上渡了一层淡芒,司暮的视线循着小狐狸而去,看见他这模样,心头一突。
……就好像那团白绒绒随时会消失在月光里一般。
他两步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小狐狸拢回怀里。
手碰到小狐狸温温软软的身体时,他才稍稍安心,状若无意地呼噜了两把狐狸脑袋。
小狐狸是奶崽儿形态,绒毛要比成年形态的狐狸更松更软,也……更容易变形。
司暮这两下呼噜,小狐狸整个脑袋就跟炸开了的棉花球一样,乱七八糟的。
司暮呼噜完了垂眸看见这样子,也觉心虚,赶紧又揉了两把,试图让小狐狸的绒毛复归原状,当无事发生。
奈何他这呼噜毛的技术实在是欠缺,小狐狸脑袋上的绒毛不仅没有复原,反倒是更凌乱了。
莫名其妙被捉到怀里搓揉的小狐狸懵了一瞬,愤怒地抗议起来,他一爪子往司暮手背上挠了三条白痕,噔噔噔地爬到司暮肩头。
司暮因为心虚,这回没敢摁着他,任由小狐狸攀上肩头,一动不敢动。
谢清霁在司暮肩头站稳,眼角瞥见宋情往这边看来,清澈的琉璃眸里盛着笑意,他浑身一僵,意识到什么,抬起爪子挠了挠脑袋。
大怒。
司暮这小混球!
小狐狸将自己乱七八糟的绒毛捣鼓平整,亮了爪子,拽住司暮头发,三两下爬到他头顶。
他爪子牢牢勾着司暮的头发,司暮被他扯得头皮发疼,又不敢将他捉下来,沉默片刻,沉痛道:“小祖宗,爪下留情。”
谢清霁纹丝不动,将尾巴卷到身前,绒毛尖便半垂到司暮眼前。
司暮看着眼睛上方朦朦胧胧一点儿白影,无可奈何地一笑,纵容地转过身去,头顶狐狸,继续说正事:“……那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想个法子,将月光聚拢到那魂魄身上。”
这个问题他在来宋府前便考虑过,月光无形,难以捕捉,他可以试着造出一个画境,看能不能将月光困囿其中。
宋情正要让管事送笔墨纸进来,司暮摇头,摇到一半想起来头顶还有个小祖宗,又赶紧顿住,出声喊住:“不必纸笔。”
他沉吟片刻:“宋府可有小池塘?”
自然是有的。
宋府里人很少,除了宋情和管事,就只有一个厨子和一个帮忙干杂活的小伙计,这会儿除了管事,其他两人都被宋情找借口支走了,并不在府上。
而管事也被命令早些歇息,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必出来。
宋情缓慢地推着轮椅。
府上的门槛都被铲平了,大路都铺着平整。他虽然移动得很慢,但多年来也习惯了,并不太艰难。
司暮慢悠悠跟在旁边,没有多言,也没有出手帮他。
短短一小段路,走了一刻钟才到。
宋府的小池塘里原本是栽着一池莲花的,可惜眼下时节不对,池子里只剩枯败残荷一片,光秃秃的几根杆在风中萧瑟。
池水里几条小锦鲤倒是游得欢快,大半夜的也不睡觉,感觉到有人来了,就欢脱地跳出水面,巴望着有人投食。
司暮随手折了枝半枯的荷叶梗,寥寥几笔画了个圈,将那几尾小锦鲤都圈到了圈里。
小锦鲤们被困在小小的圈里,闷头闷脑地一顿撞,发现出不去,呆在原地一会儿,一甩尾巴沉回水里去了。
司暮见水面恢复平静了,才懒懒散散地挽起半边袖子,开始作画。
他姿态是一贯的懒洋洋,捏着根荷叶梗,微微垂头,信手便在水面上画出一幅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