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话对这方面的变通尚缺,好在霆息随机应变,以换位思考的方式设身处地的站在寂静乡村民的角度下解释了一番。
对于一个闭塞多年的偏远村庄,村民几乎和外界失去所有联系。外来者突然闯入他们的村落,打乱了他们从前平静的生活步调,难免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
在霆息的话语后,动荡的评论区果然有了一些缓和,甚至有网友提出希望《灵魂乐章》的参赛选手们可以耐心的和村民们沟通,卸下村民心里的防备,让他们能够走出村庄,融入现代社会的生活步伐。
节目组见到这样的评论当然是喜不胜收,继续让霆息和容话,还有另外两组在直播间循序渐进的引导风向,让外界的人试着理解寂静乡这个偏远村庄的居民,改变对他们的成见。
而容话和霆息也因此可以更光明正大的和村民们沟通,同时寻找左手无名指戴黑色戒指的人。
快到午饭时间,容话和霆息一连又吃了几次闭门羹。随拍的摄影师也有些被他们锲而不舍的行动感染,小声的提醒他们:“你们可以先去吃个午饭。”
霆息看了一眼身边压抑着咳嗽声的容话,说:“容话也该回去吃药了。”
容话哑声道:“没事,我们可以再找几家。”
容话的摄影师都有些不忍心,“已经到了饭点了,和村民们沟通不在这一会儿。”
“没错。”浸骨的秋风迎面刮来,霆息顺手帮容话戴上了衣服上的连帽,“我们先去吃个饭,休息下。”
随行人都在劝阻,容话也不好再执拗,点了点头。
摄影师从耳机里收到了负责人传来的话,他对容话和霆息道:“负责人说你们现在走回去得一个多小时,让你们去乡长家里吃饭,离得近。”
霆息开玩笑道:“我们去乡长家能进得了门吗?”
摄影师沉默了一会儿,等负责人回答后,转述道:“他说没事,我们交了钱的,乡长必须得管饭。”
霆息道:“真的?”
摄影师道:“还让你们多吃点,吃回本。”
霆息对着镜头做了个“ok”的手势,在摄影的指引下,和容话顺利找到了乡长目前居住的吊脚楼。
他们敲了门,开门的不是乡长,而是几天前见到的小女孩阿歆。
“是你们啊!”阿歆惊讶道。
霆息拍了拍阿歆的头,“是我们,这里是你家吗?我们是来吃午饭的。”
“是我家,乡长爷爷刚才跟我说过了有人来我们家吃饭。”阿歆下巴朝两名摄影努了努,“不过他还说这个东西不能带进去,不然就不放你们进来吃饭。”
霆息对着身后两名摄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摄影师只好关了摄影机放在门口的椅子上,阿歆这才放他们进屋。
古朴的四方木桌,看起来破旧有些年头,不过桌面和四个角擦拭的却很干净,一尘不染。
乡长坐在老式的木椅上,两手扶着把手,拐杖靠在身后的墙上,听见脚步声,抬眼不咸不淡的瞅了进来的人一眼。
容话和霆息本着尊敬长辈,向乡长问了声好。乡长却根本不理会他们,扯着嗓子喊道:“谭婆,上菜。”
那天在街上拉扯着阿歆离开的老婆子,手上端着两碗土瓷碗装着的热菜,哆哆嗦嗦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容话见状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想去接过谭婆手里的碗,谭婆目光不善的睨了他一眼,绕着他把碗放到了桌上。
容话被晾在一旁,十分尴尬,霆息朝他招了招手,替他解围:“吃饭。”
容话慢吞吞的走到原位坐下。
“阿歆……”谭婆年岁和乡长差不多大,但声音听着却比乡长更加苍老,“去把厨房里的饭菜端出来。”
容话脸皮薄,没好意思再主动去厨房帮忙。霆息和两个摄影心里有数,坐在原位佁然不动,阿歆很快就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大的长方形托盘,熟练的把碗筷和剩余的饭菜放到桌上后,坐到谭婆身边。
乡长说:“都吃。”
众人这才开始动筷。
容话拉下口罩,只管低头吃饭。霆息没容话这么拘谨,夹菜的动作毫不含糊,甚至从乡长的筷子下夺走一块肉,乡长看了他一眼,霆息笑着道:“村子太大,逛了半天饿坏了。”
阿歆把脸埋在桌子底下偷偷的笑,谭婆道:“快吃。”阿歆憋回笑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乡长没给他们好脸色,一顿饭吃到快收尾时,乡长道:“你们还要在村子里待多久?”
“原本是计划十五天的,但按目前的进度来看,恐怕时间得延长。”霆息放下筷,正色道。
容话附和着霆息的话,点了点头。
“哼。”乡长将手里的筷子猛地摔在了桌子上,“你们负责人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十五天一到你们全都得离开寂静乡。”
“这个建议是我今天准备向负责人提出的。”霆息神态如常,“我们来寂静乡是为采风,看当地的景色,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而来。但经过我和容话今天上午的屡次尝试,发现我们要走进当地村民的内心,和他们聊天,花费的时间要比我们预想的长。所以只能想到这一个延长时间的方法。”
“毕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乡长的眉头拧起,不悦道:“你的想法无足轻重。”
他说这话,明显是低估了霆息在《灵魂乐章》里的重量和影响力。只见霆息放下筷,从容道:“不瞒您说,这点轻重我还是有的。”
摄影师轻咳一声,插了句嘴:“霆息是我们负责人花重金请来的,延长拍摄的时长,点击率和收视率都会跟着涨。负责人不会不同意的……”
“什么点击率收视率?”乡长布满皱纹的手握紧扶手,“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头子?”
容话言简意赅的解释:“在村子里拍摄的时间越长,负责人赚的越多。”
乡长骂道:“一群唯利是图的东西!”
“消气。”霆息笑道:“您老别气坏了身体。”
乡长冷哼一声,他盯着霆息,半晌道:“你想怎么样?”
几个人联合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终于等到了乡长的这一句问,霆息谦和道:“其实我们大家就是来比个赛,都想获得好成绩。不奢求村子里的村民对我们热情似火,但至少不要冷眼相对吧?我和容话吃了一上午的闭门羹,即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挨家挨户的去敲门了。”
乡长浑浊的眼中满是厉色,“乡亲们怎么对待你们,只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到底如何。我难道还能说服全村的人都对你们笑脸相迎?”
“我们几个年轻人没本事,也做不到让乡亲们对我们笑脸相迎。”霆息说:“不过如果有乡长您的从中调和,我相信我们双方的关系一定会缓和很多。”他放下筷子,又想起一句补道:“大家这段时间也不用都过的这么辛苦,您说对吧?”
老乡长轰的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只要你们经受得住,就尽管在寂静乡里待下去。”他绕开椅子取过墙后的拐杖,杵着拐杖疾步上楼,脚步声踱的响,显然是动了气。
霆息和容话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透出无奈。
失策了。
一直沉默的谭婆放下手中捧着的空碗,忽然说:“他从不受人威胁。”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刚刚被霆息字里行间胁迫的乡长。
谭婆这句话的态度让霆息和容话以为她的态度得到了软化,霆息谦卑道:“谭婆婆您有什么方法,可以指点我们一二?”
谭婆不说话,又恢复了之前拒人千里的态度,吩咐阿歆:“等他们吃完,将桌上和厨房收拾了,我先上楼了。”
阿歆点头:“好的阿婆。”
两个摄影吃的快,结伴去了厕所。
容话吃完喉咙里干痒的难受,偏过头咳嗽着。咳完一阵后,他从衣袋里摸出感冒药,询问阿歆,“有水吗?”
阿歆去厨房里端了一碗温水给他,凑到他跟前问:“哥哥你是生病了吧?”
“嗯。”容话往后移了移,“你别靠我太近,可能会被传染。”
阿歆闻言,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突然变得失落,“要是青柏哥在就好了……”
容话吞下药,喝完一碗水,重新戴上口罩,“青柏哥是谁?他不在了吗?”
“青柏哥是住在山脚的医生,村里的大家生病都找他看。”阿歆声音越说越小,“不过他今年祭祀被送去给山神了,还没回来。”
霆息神情一变,“祭祀,就是你上次和我们说的,每年夏季的祭祀?”
阿歆毫不设防,“没错。”
容话道:“青柏的家,阿歆你能带我们去吗?”
阿歆似乎有些为难,“你们去青柏哥家里干什么?”
霆息笑着说:“你们村子里的人都不太欢迎我们,但听你说这个青柏应该是个好人,我们去他家看看总不会让我们吃闭门羹吧?”
阿歆道:“可是青柏哥已经不在家里了……”
“你放心,我们绝不会乱翻他家里的东西。”霆息保证,“你如果不放心,可以一直跟着我们。”
容话从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递给阿歆,“请你吃。”
阿歆两眼亮晶晶的接过糖,很轻易就被收买,“我带你们去,但你们一定不要乱翻东西。”
容话和霆息再三保证。
两大一小走出屋,在阿歆的引领下去向青柏家中。
二楼的阴影处露出半个人影,谭婆掩在一扇门后,目光注视着渐行渐远的三人,脸上的神情被黑暗遮挡,看不真切。
刚好是午休自由休息时间,霆息给随行摄影留了纸条,让他们在屋里休息,他和容话由阿歆带着四处转转,午休结束后再回来和他们回合。
青柏的家恰好在山脚,离荒山还有一段距离。四面被树林环绕,与村里鳞次栉比的吊脚楼相隔甚远,独独的一栋立在绿荫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这栋吊脚楼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一打开门,铺天盖地的灰尘簌簌而下,溅了霆息一身,他忙后退拍落衣服上的灰。等到屋里的灰尘散了一些后,三人才走进屋。
映入眼帘的是一壁靠墙的镂空木柜,上面井然有序的摆放着许多老式的药罐药瓶,只是如今上面已经结满蜘蛛网和落尘。
“这里就是青柏哥的家。”阿歆叮嘱道:“你们不要乱翻。”
霆息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着。阿歆被他口行不一的行为弄得有点生气,上前阻止霆息。
容话则在这时上了二楼。
青柏的吊脚楼和他们之前见过的相比,面积要小很多。二楼没有房间,只有一道粗布门帘,掀开后,露出一壁书柜,上面紧密的摆放着几排蒙尘的书。
靠窗的位置放置着一张狭小的木床,蚊帐自上而下的遮挡住木床的四个角,床上的被褥折叠的整整齐齐。
屋子不大,但从这点滴之间,足以看出主人对自己家的用心。
容话放下门帘往屋里走,脚下被一个东西绊住。他低头,是一个四周立起的椭圆形软垫,垫子胀鼓鼓的看起来就很柔软,外形像宠物睡觉时的窝。
容话把这个宠物窝移到了一旁,径直走向书架,一扫而过上面的书名,发现全是些古老的医书,模样有些旧,似乎被主人翻过很多次。
他没看出什么异样,便打算下楼和霆息会合,转身时眼神却被对面墙上挂着的东西吸引住。
宣白的画纸上用墨色的笔触勾勒着一只娇小的狐狸,只见狐狸四肢蜷缩在一张软垫上,半眯着眼,三条松软的尾巴耷拉在地上,像是在打盹,又像是在眯着眼瞧人,慵懒又悠闲,神态活灵活现。
而在这幅画卷的另一旁,又挂着一幅差异极大的铅笔画。
弯弯曲曲的线条勉强能够看出画的是一个男人,双臂枕着后脑靠在一棵树下,眼睛歪歪斜斜,鼻子嘴也极不协调,要不是鼻尖上画了一个像鼻涕泡的东西,很难看出这人是在树下打盹。
和前一副精雕细琢的毛笔画不同,这一张简笔的铅笔画,显得格外的诙谐和不搭,笔触稚嫩的就像一个不会拿笔的小孩做出的第一幅画。
容话走近了看那副画着狐狸的画卷,外形和被镇压在石缝里的游殊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画中的游殊神情悠然自得,皮肉完好无损,而水底的游殊叫声凄苦,神情哀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
容话心中唏嘘,拿出一块方帕擦拭着画上的灰尘,连同那张粗糙的简笔画一起。
游殊的救命恩人,想来就是这屋的主人,被当作祭品祭献给山神的医生,青柏。
霆息被阿歆半缠着手上到二楼,掀开门帘,道:“容话,看见什么了?”
容话擦完,退后几步,把两幅画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