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殊变回人形,背靠在青柏的胸膛上,尝了一个,“甜甜的凉凉的,你也吃”他喂青柏,青柏吃下半个,剩下半个喂进游殊嘴里,“喜欢都给你。”
游殊吃的尽兴,含糊问:“谁送的?”
“乡长心疼我,特地做的。”青柏收捡好药箱,抱着游殊看他一口一口的吃,青柏神情疲惫,目光柔和,“游殊,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待在寂静乡了,你会陪我一起离开吗?”
“为什么要离开?”游殊说:“你不喜欢这里了?”
青柏道:“不是不喜欢,而是这里和我记忆中的寂静乡已经背道而驰了。”
游殊点头,“离开这里你想去哪儿?”
青柏:“我不知道。”
“没关系。”游殊理所当然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
他把手指残留的艾团屑擦在青柏的衣领上,“谁叫我是你媳妇,得惯着你呢……”
青柏笑着在游殊的鼻尖上落下一吻,“嗯,惯着我。”
一人一狐,从相识,相伴,再到相爱。他爱着他,他也爱着他。
一个眼神,一个笑,一个轻吻,对他们两人来说就是此刻最美好的东西。
此刻,却不能到老。
当夜,他们的房门被轰声敲响,游殊躺在青柏身旁,眉心轻拧,即将从梦中苏醒。青柏怕深夜造访的人打扰到游殊,连忙下楼开门,门栓一拉,火光刺眼。
乡长和青柏面对着面,再往后是举着火把和木棍,神情愤然的乡邻。
“青柏,有乡亲看见你家的游殊是狐妖所化。”乡长语重心长,“我们担心你的安危,特意来你家看看。”
乡长递给身后几人一个眼神,那几人拿着木棍绕开青柏上楼去。
“你们等等!”青柏想追上去,却被剩余的人按住的肩膀,他仰着脖子对楼上气势汹汹的人道:“我很好,没有什么妖狐,请你们离开!”
乡长踱着拐杖,看似安慰青柏:“别担心,到底是不是,一看就知。”
游殊被上去的几人用木棍夹着拖到青柏面前,游殊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神情痛苦,脸上汗珠不停。
“游殊,游殊!”青柏心急如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游殊闻声想要走到青柏跟前,木棍却拦住他的去路,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狠厉,双掌在一刻变成了狐爪,捏碎了两根木棍。
“妖,妖狐!”有人惊呼。
这一击后游殊的身体忽然脱了力,他侧倒在地上,精神失常的向不远处的青柏伸出手,“青柏……”
屋里摆设的花瓶被一人拿起,狠狠砸向游殊的后背。
“不要!”青柏瞳孔紧缩,一声刺响,瓷片四碎,汩汩鲜血涌出,顷刻染满游殊身前的地板。
向青柏伸出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青柏……”
“妖狐惑人,邪物该杀。”乡长一声令下,“乡亲们,动手吧。”
青柏被拖到人群外,游殊被人墙挡住,他只看得见无数的木棍拿起又重重的落下,打在他最心爱的人身上。
“住手啊,住手啊……”青柏嘶吼:“你们停手!”
他猛地用力挣脱开桎梏他的人,刚要跑向人群,被身后的人摁倒在地,半张脸压在地上,看不见游殊,也看不见朝游殊身上挥去的棍,他却心如刀绞。
“他从没害过人,从没有……”
“他是我的妻子,你们打杀我吧,我求求你们放过他……”
青柏声嘶力竭,可没有一个人听进他的解释。
乡长拄着拐杖,居高临下的来到青柏面前,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青柏这一刻如梦初醒,他仰视乡长,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乡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看着长大,我又怎么忍心。”
青柏无声阖眼,有泪从他眼角滑过,“我去。”
他嘶声重复:“今年祭祀山神,由我去。”
“放过游殊,放过他……”
“停。”乡长抬手,“今年祭祀山神的人选定了,就是青柏。”
向游殊挥棍的人终于停了,转而架起青柏,举着火把离开。
神情麻木,仿佛早有预谋一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簇拥着青柏走上石桥,期艾的兽鸣声忽然出现。
青柏回头,一头满身是血的狐狸从林子里摇摇晃晃的跑来,用身体狠狠的撞击着石桥,不留余力。桥面起了裂纹,断成两截,有人接连掉进溪里。
游殊想跳到青柏所在的那一端,木棍再次落在他的身上,他发出痛苦的兽吟,却强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去,一步一步爬向青柏。
“让他走啊!”青柏双目猩红,“不要再打他了……”
“我已经愿意做祭品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为什么?”
“青柏……”游殊的爪子在断裂的桥面上留下深深的抓痕,被打的口吐血沫,“青柏,你去哪儿,我也去那儿……”
“我们一起……”
他逃过一阵棍击,用尽最后的力气越过断隔的桥面,爪子抓住桥沿,身体悬空。
青柏想去抱起游殊,乡长的拐棍敲在了青柏的后脑上。青柏双眼失神的倒地,血流满他整张脸,“游殊。”
他极力伸出手,想要抓住近在咫尺的游殊。
可抓不到。
再也抓不到。
游殊被打进水里,身上的血霎时染红了水面。
“谁让你要喜欢上一只狐妖。”乡长用拐杖拍了拍青柏的脸,“谁让你要呢。”
他的最爱在他眼前,遍体鳞伤,生死不明。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容话心似针扎,泪意止不住的从他双眼里滚下,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眸里忽然涌现出一副画面——
慕别陷进血海里,漆黑的发变成银白,精致的面容被血侵蚀,骨肉破碎,腐烂腐朽,沉入血海最底端。
凛风刮开窗,容话哭着醒来,脸颊上全是泪。
他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拨通慕别的电话,他低头,狐狸的画卷摊开在他身前,下巴上的泪滴在画上,印出一滩水迹。
“救他。”
有声音直击容话的心房,容话听清了,这是梦里青柏的声音。
下方的床铺猛地传来声响,霆息下床到了地上。
“霆息。”容话喊道。
霆息拿过一旁的衣服快速的穿上,“我都看见了。”
他背对着容话,容话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乡长,我要他偿命。”
他说完,从窗户一跃而下。
趴在枕头上睡的正熟的盛玉宇被惊动,呓语道:“话话怎么了……”
“没事。”容话拍了拍盛玉宇的身体以作安抚,“你赶快睡。”
盛玉宇放下心,翻了个身后鼾声绵长。
容话随手拿过一件毛衣外套披在身上,追上霆息。下楼时正巧撞上去厕所回来的慕地野,慕地野惊讶的看着他:“容小哥哥,你这么晚上哪儿去?”
容话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一把攀过慕地野的肩膀就往屋外跑,“喂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你别嚷。”容话抽吸着鼻子,“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肯定知道这个村子不对劲,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解释这么多,但是我想请你帮个忙,救一个人。”
慕地野打着哈哈,“容小哥哥这大晚上你别说梦话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容话淡淡瞥了一眼慕地野,慕地野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容话道:“霆息去乡长家了,我们去找他。”
“不对啊。”慕地野明白自己瞒不下去了,不再遮掩,指着路道:“乡长家不是这个方向。”
晚上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方向,容话骤然停步,“走错了?”
“是啊。”慕地野在吊脚楼下转了个圈,“乡长家应该是这个方……”
几簇灯光从吊脚楼的另一侧绕着过来,沉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容话和慕地野同时打开手机照明,乡长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杵着拐杖在拐角处看着他们。
“我说过,晚上九点之后不准出门!”乡长严词厉色。
“那您老这么晚了在我们吊脚楼下干什么?”慕地野用照明上下打量乡长,“监视?”
窸窣的声响从乡长背后传出,容话照远了灯,看见十多个青壮年手里正捧着一麻袋的东西,躬身在楼脚的边缘撒着什么。
乡长斜了一眼身后,说:“乡中多虫蚁,撒一些驱虫粉。”
“偏要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撒。”慕地野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走上前去,“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灵粉灵药,能让您老不辞劳苦的半夜也要给我们撒上。”
乡长拐杖重重在地上一踱,“杀了他们。”
慕地野脚步一停,撒粉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麻袋,聚在了乡身前。
“这什么展开?”慕地野惊了,“一言不合就杀人,你们活在奴隶封建社会吗?”
乡长冷声道:“你们迟早得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十多个人一涌而上,慕地野连连后退,却看见他后面的容话不退反进,“容小哥哥你疯了?跑啊!”
容话一拳砸向首当其中的来人,那人被他砸的脸部变形,却没有一点难受的表情。容话知道自己打的不是人,也不再留余力,一个过肩摔把这人用力的摔向人群,接连压倒三四人。
“卧槽。”慕地野盯着容话弱不禁风的背影,就差鼓掌了,“这身手,深藏不露啊!”
不到两分钟,一堆人高马大的青壮年全被容话撂倒在地,半晌没个动静。容话直逼躲到墙角的乡长,嘶哑着嗓说:“解开关着游殊的东西,把游殊放出来……”
乡长后背贴墙,闻言瞪大眼,试图混淆视听,“你再说什么,我老头子听不懂!”
“青柏,游殊……”容话按住乡长的肩膀,愤怒道:“别再装了!”
肩骨被捏的咯吱作响,乡长五官皱起,从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一道黄符篆,吃痛道:“帖在镇压游殊的水下,他会被放出来。”
容话要去拿,乡长的手却往后一偏,“你可想好了,那是只狐妖!妖性难泯,他跑出来一点会伺机寻仇!”
容话寒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乡长握着符篆的手一僵,一道黑影从他们上空掠过,符篆被夺走。
“谁?”容话仰头。
千面浮在空中,两指捻着符篆,黄色的面具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又见面了。”
乡长乘机从容话手下逃脱,慕地野手疾的抓住他,“我干不赢那群壮的,还抓不了你这个老的吗?安分点!”
“我不认识你。”容话低头咳嗽,“把东西还给我。”
“想要——”千面朝容话扬了扬手里的符篆,“来找我拿啊。”
他说完便调转身形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容话不疑有他,紧接着追上。
“容小哥哥,你当心啊!”慕地野喊道,手底下的乡长又开始不老实。
他用力按住乡长的手,“我劝您老还是老实点,别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给自己留情面!”
乡长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慕地野没理他,扯着嗓子对着吊脚楼高喊几声,想喊几个人下楼来帮忙,喊完等了大概半分钟,却没听到一点回音。都睡得这么死?他正狐疑的想着,乡长得逞道:“他们醒不过来的!”
倒在地上的青壮年陆陆续续的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慕地野的方向走来,慕地野心里警铃大作,对着容话前不久跑开的方向求救道:“容话小哥哥快回来啊!救命!”
一脚踢向慕地野的膝窝上,他猝不及防倒在地上,赶忙翻出一堆符纸和桃木剑,坐在地上对包围着他的人恐吓道:“我乃慕家第八代家主慕天驰之弟慕地野,你们敢过来,今晚我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乡长重新占据上风,剜了慕地野一眼,“杀了他。”
桃木剑被打飞,符纸被踩的七零八落,慕地野正心说今天自己恐怕得栽在这里了,一把漆黑的大刀从半空旋过,将围在他身边人的头颅依次斩下,失去头颅没了生息,十多个人轰然倒地,密密麻麻的蛊虫从被砍下的颈缝里爬出来,一接触到空气,立刻死亡。
慕地野看的头皮发麻,一个劲的后退。黑刀在空中被人单手截下,一袭白袈裟率先进到慕地野的视野中。
“戒刀大师,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慕地野长舒一口气。
戒刀反手握刀,朝慕地野颔了颔首后,视线定在乡长的身上。乡长一被盯上,就感觉自己从里到外藏着的无数辛秘在戒刀面前无所遁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