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的心安定下来,都是些上一世的往事,本不应该管,只是突然想了起来,问一问罢了。
很快,便到了关押程寅昊的牢房,这牢房三面是厚厚的石壁,一面是铸铁栅栏,他还被长长的锁链锁在石壁上,插翅难逃。
遇辰看了看这间牢房,摇了摇扇子,“故地重游,一晃三十七年了。”
只有容回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下意识握了握他的手。
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程晋良先进了去,此时夜深,程寅昊并没入睡,他被关押了将近两个月,此时胡子拉渣,穿着囚服,十分狼狈。
他的双脚被沉重的镣铐锁着,此时他正在干草榻上打坐,听到了声响,他睁开眼睛,看到程晋良时还神色如常,当看到容回时,他的眸子蓦地放大,“你……”
程寅昊良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没死?”
“若是你问程晚桥,他已经死了,我姓容名回。”
程寅昊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程晚桥二十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很确定,“难怪。”
容回提步上前两步,“我有话想要问你。”
程寅昊冷笑一声,“我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好问的?”
“你起兵造反那一日,刚巧在武陵山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这未免过于巧合。”
程寅昊自然知道武陵山是什么地方,“武陵山发生何事我并不知情。”
若是不知情,那也未免太过巧合,容回问:“那你起兵是受人指使?”
“也不是。”
容回皱眉,“所以,单单只是为了登上皇位?”
“起兵造反,不为了皇位,那能为了什么?”随即,程寅昊疯疯癫癫地笑了笑,那笑更像是哭,“我这一辈子都在唯唯诺诺过日子,贪生怕死,前些日传闻仙龙山有群妖聚集,我估摸着又有人想要复生妖龙,而我极有可能会成为祭品,我便摔破了罐子。”
原来如此。
他又问:“赵渊后来没有找过你?”
程寅昊道:“二十四年前,祭龙大典后,赵渊便没了踪影,我也没见过他。”
容回先前还在猜测是百里晏如和觞奕在背后推动,原来并不是,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容回又问:“余紫灵呢?”
“死了。”程寅昊又疯癫地笑了笑,看着自己干枯的双手,“我亲手杀的。”
容回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当初余紫灵待程寅昊不薄,是真心实意当亲儿子宠着,没想到最终她会死在他手上。
大概是当初程寅昊得知程晚桥死了,担心余紫灵最终会让他成为祭品,所以才下了毒手。
容回步入正题,“你猜的没错,确实有人想要复生妖龙,你和我都有可能成为祭品,所以,我想把你带走。”
程寅昊笑了笑,看了看程晋良,“如今我是朝廷重犯,岂是你说带就能带走的?”
说着,程寅昊端起一旁的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容回道:“这你不必管,如今以大局为重,你不能待在这。”
程寅昊低声笑了笑,“那是不是我死了,他们也就不能得逞了?”
容回蓦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出手拍开了他手里的碗,瓷碗落地,瞬间支离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是已经迟了,程寅昊突然七窍流血,他笑了笑,笑得狰狞,“罢了,这对我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
说完了最后一句,他便往后倒去,倒在了干草榻上。
容回上前探了探程寅昊的鼻息,他中的毒是剧毒,毒发极快,此时已经没了呼吸。他抬手拂过程寅昊的双目,让他安息,而后回头,讽刺的目光落在程晋良身上,“陛下,我这是小看你了。”
程晋良阖了阖眼,“你没听他说么,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容回沉默了片刻,上一世在得知斗不过赵渊时,他也曾想过用自我了结的方式阻止那一场阴谋,可是并没有得逞。
方才程寅昊必定是已经知道了碗里的水有毒,故意喝下去的。
程晋良负着手,深吸一口气,“他虽犯下大罪,但始终与朕有亲缘,朕会厚葬他。”
容回没应声。
——
仙龙镇。
自两个月前传出仙龙山下镇着妖龙之后,仙龙镇方圆十里之内几乎搬空,街上一片狼藉,入了夜无一盏灯火,像是鬼城。
仙门五大门派都聚集于此,派人在仙龙山脚下日夜巡察,不准任何人进入,若有异样便要放出信号弹。
五大门派此时正聚在仙龙镇上的一处宅子里,这宅子的主人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已经搬走了,此宅也成了荒宅,他们无处落脚,暂时将此地作为据点。
正厅,几位掌门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易空堂的新掌门徐百康道:“傅掌门,如今这仙龙山有我等守着,那想要复生妖龙的魔头定不敢靠近,我们一直在这仙龙山守下去也不是办法。”
傅浩然沉吟着道:“那徐堂主可有更好的法子?”
徐百康道:“我看不如设个陷阱,让那魔头跳进来,我们再关门打狗,将他除去,比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要强得多。”
清风观的无尘道长道:“徐堂主,此事说来容易,做来难,我们如今不知那幕后主使在何方,哪里那么容易设下陷阱。即便设下陷阱,又如何能保证他会跳进来?”
薛永河沉吟道:“无尘道长说的是,这幕后主使将各大仙门耍的团团转,必定是足智多谋的,普通陷阱,根本引不来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徐百康把目光投向傅浩然,“傅掌门,听闻复生妖龙要龙魂,而你那师侄正是他们要找的龙魂。”
站在傅浩然身旁的傅冰兰听后,怒道:“难道徐堂主想要我师兄做诱饵吗?”
徐百康叹气,“这也是情非得已啊。”
“怕是不成。”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都朝着门外看了出去,只见容回和遇辰一齐进了正厅,容回朝着徐百康拱了拱手,这才道:“徐堂主有所不知,世上不止我一人是龙魂。”
徐百康问:“还有谁?”
容回道:“齐安王之子,程睿。”
薛永河道:“那如此说来,齐安王也是?”
容回道:“齐安王早先起兵造反,已死在天牢之中。”
无尘道长道:“那除了齐安王之子,容公子,可还有其他人。”
容回目前只知余紫灵是龙族后人,至于还有没有别人,他也不清楚:“我也不确定。”
薛永河若有所思道:“说起齐安王之子,朝廷派了重兵搜寻,也未能搜出他的下落,我担心他已经落入贼手。”
徐百康若有所指道:“听闻这齐安王之子也是临仙台的弟子,呵,这临仙台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傅浩然睨了一眼徐百康,颇为不悦,“徐堂主,此时该是各大仙门合力抗敌的时候,你这话可就惑乱军心了。”
薛永河也道:“徐堂主,临仙台已将百里晏如逐出派,至于程睿,不过是个外门弟子,收徒之前谁也不能料到,如今大敌当前,是临仙台带头抗敌,你也不必咄咄逼人。”
被薛永河这么一说,徐百康脸色难看,他忙赔笑,“方才不过一时口快,也没有恶意,还请傅掌门莫要计较。”
傅浩然板着脸教训道:“徐堂主如今是易空堂堂主,言谈举止也该要有个堂主的模样才是,日后便不必我多提点了。”
徐百康笑得满脸通红羞愧,“多谢傅掌门提点。”
薛永河朗笑了几声,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就翻页,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地,是为了商讨如何对付那想要复生妖龙的魔头,还是回归正题。”
傅浩然道:“薛楼主说的是,诸位可还有什么好法子,尽管说。”
“我还有话要说。”容回道。
傅浩然道:“阿回,你说。”
容回道:“十一月三日是仙龙山封印最为薄弱的时候,若是他们想要复生妖龙,选那一日的可能性极大。”
无尘道长问:“容公子,你怎知道那一日封印最为薄弱。”
“往年每到那一日妖龙最为活跃,守山人每年那日都能听到龙鸣,二十四年前百里晏如复生妖龙,也选的是那一日。”
薛永河想了片刻,有个疑问:“若是如此,那韩春岚,为何要选在九月?”
遇辰悠然地插了一句,“或许,是他早就料到韩春岚成不了事。”
遇辰一出声,众人都朝着他看去,傅浩然已经跟他们解释了当年二十四年前羽王大开杀戒的事,故而见了他并未生出敌意。
薛永河问:“遇辰公子何出此言?”
遇辰道:“复生妖龙除了九十九个仙魂,一个龙魂,还需专门有人布下生门阵,当初韩春岚把自己都算在了那仙魂之列,如何布阵。”
薛永河恍然大悟,“所以,当初韩春岚不过是幕后主使的障眼法。”
遇辰道:“除了是障眼法,我猜,他的作用便是充当那九十九个仙魂的容器。”
傅冰兰听后,感叹道:“这也太可怕了。”
无尘道长道:“若是十一月三日,那就是明天了。”
徐百康早就厌倦了在这里守株待兔了,“那不正好,让那魔头早些现身,我们早些把他降服,也不必一直干等。”
薛永河是见识过徐百喆和韩春岚当初的威力的,那时他根本不是对手,若不是遇辰,他们那一堆人都要葬身仙龙山,恐怕那幕后主使比韩春岚还要强,他沉声道:“只怕那魔头并不好对付。”
徐百康道:“我们五大仙门都在此,难不成还怕他?”
薛永河看不惯徐百康盲目自大,他道:“徐堂主,当初武陵山任掌门六十大寿,你即便不在,也应该有所耳闻,你兄长入魔后,我等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遇辰公子出手,才能将其治服。”
徐百康瞥了一眼遇辰,无话可说了。
傅浩然沉声道:“为今之计,我等只能死守仙龙山,千万不能让那魔头靠近半步。”
——
入夜,仙龙镇被笼罩在一片无尽的夜色之中,各大仙门在都派了弟子在山脚下巡察,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临仙台在镇上一间客栈落脚,这客栈的掌柜早就跑了,屋子里的东西也带走不少,好在还有一张床可以躺。
遇辰喜洁,容回打了水把房里的床和桌椅都擦了一遍,而后又去伙房烧水,给他沐浴。
他提着两桶热水上楼,在房门口放下水,推开门,刚好看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从窗口处飞了出去,容回大惊,“遇辰!”
他跳上窗台,纵身一跃,跟着他一起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遇辰很快便展开了背后的长翅,容回靠着轻功当然比不上他的翅膀,他追出去不远便追丢了。
他站在屋檐上,四处搜寻那个身影,他就像凭空消失一般,看不到一点踪迹。
一定是魔血又在作乱,他不想伤害他,所以才故意躲开。
第91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三
容回心急如焚, 也不知遇辰往哪边去了,毫无方向地在屋檐上穿梭。
忽然,一道寒芒从身后而来, 容回及时察觉, 下意识闪开, 待看清楚了那一道寒芒,他才发现原来是他的玄冰剑, 玄冰剑此时出了鞘, 悬浮在空中。
容回立即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他纵身一跃, 跳上了玄冰剑, 果然玄冰剑像是自己能感应主人的意愿,朝着遇辰消失的方向飞了出去, 速度极快。
容回站在玄冰剑上,四处张望,企图搜寻遇辰的影子。
他会去哪?
出了仙龙镇中心,便来进入了一片林子的上空, 今夜天晴,虽只有一点月牙,但繁星闪耀,约莫能看清林子的轮廓。
远远看到了一抹红光, 容回心下一动,赶忙飞了过去。
只见林子中的一口池子上方,遇辰展开发着淡淡光芒的红色翅膀, 脚尖点着水面悬浮于池面上,四周还散发着红色的星星点点,在空中飘散,泯灭。
忽然,他翅膀一收,身子没了支撑,就要朝着那池面倒下去。
哗啦一声,溅起了水花。
容回大惊,跳下了玄冰剑,在他落入池水之后,也相继跳了下去。
这口池子很深,遇辰的身体发着淡淡的光芒,容回跳下水之后,朝着他的身体游过去。
碰到他的衣裳时,他伸手一捞,将人拥在了怀里,并覆上他的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而后带着他往池面上游。
冒出了水面后,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轻摇了摇怀里的人,“遇辰,遇辰。”
他探了探他的呼吸,还好,只是昏过去。
他把他抱上了岸,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容回把遇辰安置在树下,从怀里取出了火种,这火种防水,还能用。
他就地捡了点干柴烧了一堆火,打算等遇辰醒来再回去。
火烧起来后,他宽下了遇辰的衣裳搭在架子上烤,而后再脱下自己的。
他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搂着遇辰坐在火边烤火。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有些心疼,他分明是羽族的王,在遇上他之前都是锦衣玉食地养着,无忧无虑,遇上他之后,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头。
那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容回心弦一动,亲眼看着他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是淡褐色的,并非红色。
他已经成功将自己的魔血再一次压下去。
“醒了。”容回把他搂得更紧。
遇辰看了一眼旁边的池子,倒映着漫天的星星,火堆旁还有两人湿透的衣裳,“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