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究竟想做什么?”林巉心下无底,面上却端得极稳。他并未接他的话头,反而皱眉呵斥道。
他冷笑一声,声如锋刃:“难不成如今我这半废之人,于妖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复玄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觉得林巉这个问题多么有趣似地笑了笑。
他又逼近了林巉三分,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将林巉摁在墙上,林巉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他避无可避,腰背僵硬地绷得极直,他妄图忽视复玄身下的变化,可根本无用,林巉心下屈辱至极,他面色憋得通红,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真君对本尊而言,还是有些价值的。”复玄在林巉的耳边意有所指地低声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扑在林巉耳尖,让林巉更加紧张起来。
“混账!”
感受到复玄一手搂上自己的腰,林巉应激似地手腕一转,挣开复玄的束缚,一道掌风毫不留情地击在复玄身上,将他逼退数步。
同时自己脚下一点,趁着复玄后退的时机,身形惊鸿一转,直直化成一道流光掠出殿门。
复玄停下被击退的步伐,他看着掠出殿门眨眼间便消失无踪的林巉,双眼幽深,身形下一瞬便消失在殿中。
林巉的身形在妖殿中穿掠得极快,这几日有严泊跟方处然的本源灵力护着,林巉虽染有风寒,但也褪得差不多了,如今他动用灵力奔逃,乌灵蛊受到牵扯又隐隐动了起来,可林巉顾不得许多,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至少在事情不受控制之前。
林巉之前在妖殿住过一阵,虽不至于熟悉,但也算知道妖殿的宫门大概所在方位。他从未想到过复玄如此执着,更没想到复玄会因他的决绝忽然变成这个模样,今日他也没痴心妄想到想要摆脱复玄,他只想着,哪怕跑远一点,跑出妖殿也好。
可不过他抬头之后,这个念头也成了痴心妄想。
昏沉沉的朦胧月色下,一身玄衣的复玄站在妖殿宫门处,正抬着一双凉悠悠的眼,静静地看着他。
林巉止了步伐。
复玄向他靠近一步,他便退后一步。
“想逃?”复玄看着林巉,冷冷地扬了扬眉。
林巉抬着眼跟复玄对视着:“何必。”
复玄又向他走近一步,林巉举步欲退,刚退了一步,便落到了那人的怀里。
他是何时到自己身后的?
林巉一惊,正想回过身,便被复玄从身后轻轻抱住。
复玄的动作轻而缓,犹如一片羽毛落在林巉的心尖,却几乎击垮林巉建立起来的所有防备。林巉死死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月色映下,他的脸色竟比月色还要苍白三分。
四周寂静,寒而沉的夜风被复玄挡在身外,他在复玄怀里,是熟悉的温暖而安心。
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今夜只是他们两人瞧着夜色好,一起出来看看而已。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他听见复玄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林巉看不见复玄的神情,可那语调中却分明尽是闷声和委屈,犹如他幼时,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时候,只站在他面前,小小的一团,眼睛里包着一汪泪,直直地抬头看着他。
眼中只映出他一人。
从前至今。
林巉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握上复玄搂着自己的手。
黑暗中,林巉睁着眼无声地落下一颗泪,那颗泪砸进他的袖袍,最后了无痕迹。
第113章 玉锁
“妖尊……”林巉喉中哽了哽,几乎是强迫自己一字一句道:“烦请自重。”
周遭仿佛一瞬间便更静了下来,连时不时的虫鸣都消了去。
复玄从身后抱着他,一句言语都未说。
良久后,他松开了他,伴随着一声轻笑。
既苦又冷。
“不愧是元山真君。”他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不爱沈寻月,不爱赤金,也不爱祝风。”
“那你爱谁呢?”
林巉转过身看向他,一双眼里犹如淀了夜色的月光,无情无绪,只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你谁也不爱。”复玄看着他,眼中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那该怎么办呢?”他犹似自言自语道:“怎么才能让你爱上我呢?”
“我对你只有师徒之谊,除此之外,别无他情。”林巉答道。
迎着复玄的目光,林巉再道:“也永无可能有他情。”
他话音刚落,复玄就忽然抓住了他的肩膀,天地一转间,他被复玄摁在了地上。
复玄死死地摁着他,地上细碎的石子硌得他背疼。
方才复玄眼底泛起的猩红之色已被他自己一寸寸地压了下去,如今那双眼已经恢复了正常。可被这双浅若琉璃的眼睛看着,林巉心里却本能地升起一种危险之感。
他刚挣扎了一下,便听见一声布帛撕碎的声音,寒凉的夜风吹过他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胆战心惊的战栗。
林巉脑中紧绷的一根弦忽然就断了,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无论他如何亏欠复玄,也无论他如何爱他,他都无法容忍复玄这般羞辱自己,他也无法接受自己以这样耻辱的方式与复玄交.欢。
“楚复玄,你疯了吗?”林巉眼中一酸,挣扎着怒道。
“我是疯了。”复玄将林巉挣扎的手死死摁住,声声咬字道。
“我早就疯了。”
“你如此对我,就不怕与重山派结仇吗?”
复玄冷笑一声,他一把拽下林巉的腰封:“堂堂元山真君,如今倒落寞了?竟将宗派庇佑提在口边。”
俄尔,他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是我忘了,你被我囚困两日,自然不知道外界的动向。”
林巉从复玄的话中听出一二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看着复玄的神色,心忽然就悬提了起来。
“重山派出什么事了?”
“元山真君果然慧谋过人,我不过说了一句,真君便猜出是重山派出了事。”
“若不是重山派出了事,你会特意挑在我面前说?重山派若无事,早在你掳我当日便打上妖界,还容得你囚我数日?”林巉挣扎道。
“重山派究竟出了何事?”
看着林巉难得急切的样子,复玄摩挲着他的眉眼,力度之大让林巉眼角眉尾都开始泛起红意。
“也只有重山派那帮人能让你如此焦急了。”
他制着衣衫不整的林巉,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道:“可现在你的师兄师妹们的处境可不是很好。”
“你知否?魔君上了重山派。”
林巉一愣。
“是你珍视的小师妹。”复玄擒住林巉的下颌道:“与魔界魔君有染,魔君特逼上重山寻人,听说都珠胎暗结了。”
“什……什么?”
林巉只觉耳中轰鸣一声,连带着眼前的景物都昏暗了一瞬。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看着复玄,难以置信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见到林巉这副震惊慌乱的模样,复玄心中竟升起一种犹如报复一般的扭曲的快感。
“你的小师妹温扶歌与魔君暗通款曲,如今身孕都有了,魔君上重山要人,闹得三界尽知。”
“魔界在侧,重山派如今不敢妄动妖界。”
“即使严泊等人想动,其他门派也不会让重山派动。若得罪了我妖界,人界怕是真的就孤立无援了。”
“你如今与其寄希望于那远在天边的宗派,不如省点心,讨好讨好我,我还能让你好过一点。”
林巉忍下所有震乱心绪,他咬着牙,死死地看着复玄。
“我不信,扶歌不会如此。”
“你究竟想做什么!”
复玄的手探进林巉的里衣,抚上他的腰身。
“本尊还差一个榻上之宠,不知元山真君是否愿意委身呢?”
林巉几乎被他这句话气得眼前一黑,他气狠了,抬手欲打,可那巴掌还未落到复玄脸上便被复玄一把抓住。
“楚复玄,你混账!”
“我是你师父!”林巉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你早已不是我师父了。”复玄犹如被林巉这句话刺激到一般,捏着林巉手腕的手不受控制地又用力三分。
手腕间的剧痛让林巉额间都冒出一层薄汗来。
“是你亲口说的,与我再无瓜葛,互不相干。”
“真君忘了吗?”
他的声音如同恨到极致,透着一股切齿的冰冷。
“是你不要我,是你不爱我,是你说要与我恩义断绝,无论我对你多好,如何恨不得把这颗心都捧到你眼前,无论我怎样求你,怎样抛却尊严,你都将我弃之如敝履,糟践我的真心,同一个物件一样把我随处踢开。”
“林巉,你知不知道,你如此这般,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我恨你。”
“我恨不得剜你的心,挫你的骨,碎你的魂……”
“我恨透你了。”
林巉紧紧地捏着复玄的袖袍,他听着他的声声恨意,只觉心痛如绞,但他什么都不能说,声声血泪只能咽回喉间。
有一滴水渍落到林巉的颊边,林巉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脸颊边的那抹湿意,可他还未摸到,便觉眼前一黑,在陷入昏迷时,他只隐隐看见复玄的那双眼。
如万里封雪,寂寥又苍凉。
……
待他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复玄的寝殿。
林巉从床上坐起身来,他的手撑着被褥间,腕间沉重,似有什么硬物坠着。
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双腕间竟被锁着两条玉链,他掀开身上的被褥,发现足踝上亦被两条玉链扣着。
有谁向床边走来,林巉一抬头,正是复玄。
“你要锁我?”
面对林巉的控斥,复玄却平静得很,他站在林巉的床前,碰也未碰林巉一下。
“你若再跑,我便不用这玉链锁你了。”他看着他道:“我直接废了你的双腿。”
“若你还能爬,我便废了你的双手。”
“若你还能喊,我便废了你的口舌。”
“你是个聪明人,为了你自己好受一些,日后还是听话些好。”
“那你能锁我多久?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林巉怒极反笑:“难不成你还能锁我一辈子?”
复玄淡淡回道:“你可以试试。”
言罢,他看了一眼林巉,毫无留意地转身就走,林巉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抓住他,但玉链沉重,他只来得及拽下复玄腰间的一样物什,隐隐响起叮铃一声轻响。
“等等……”
可复玄的身影下一瞬便消失在他眼前。
林巉坐在床上,面前是空荡荡的寝殿,他松开手,发现被他拽下来的物什,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是那年他买给他的,被复玄宝贝地护着带了二十多年的小金铃铛。
林巉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个铃铛。
他带着锁镣,握着那个铃铛,在空荡的寝殿中坐到深夜。
夜深风急,吹得那天际边的几颗芒星将坠不坠,原本半掩的雕窗被人轻轻推开了些许。
“谁?”
林巉回过神来,他神色一凛,看着窗杦处皱起眉头,整个人又露出冰刃一般的锋芒来。
窗外偷偷探出一个头来,那人见到林巉弯了弯眼角。
“是我呀,林公子。”
第114章 山门
重山派山门处,严泊等人正与魔界众人对峙着。
“严掌门,这就是你们重山派的待客之道吗?”一身暗紫流纹袍的羿泽抬起眼,他看向挡在山门前的严泊,轻笑间一双凤眼暗藏凌冽。
“重山派待客,不待敌。”严泊恍若未见羿泽眼底深意,他站在山门处,方处然站在他的身后,沉默而立,一步未退。
“重山山训十三,奸不入,佞不入,邪不入,魔不入。”严泊道。
“烦请魔君退山让道,莫要扰了我重山清静。”
羿泽闻言也不恼,“若严掌门将人给我,我自当退山,不再相扰,还将奉礼献宝,与人界修好……”
“魔君还是莫白日做梦了。”不待羿泽说完,严泊便冷笑一声。
羿泽的眼神沉了沉。
“严掌门这是要与我刀剑相向了?”
“若魔君不退,别无他法。”
……
春秋峰上,温扶歌坐在院里,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唇,几乎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师姐……”她终于坐不下去,看向了远远站在一方的程振鹭。
“师兄他们……”
“你是担心师兄,还是担心魔君?”程振鹭抱剑而立,一双眼斜斜地看了一眼温扶歌,问道。
“自然是担心师兄。”
“那你就不担心魔君吗?”
“我……”温扶歌咬着唇,被程振鹭问得低下了头。
程振鹭叹了一口气,走到温扶歌身边:“扶歌,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温扶歌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喜欢魔君?”
“……喜欢。”
“真心喜欢?”
温扶歌红了些眼眶:“真心喜欢。”
程振鹭摸了摸温扶歌的乌发,没有说话,温扶歌也没有说话,她们都知道,在一个人界首派峰主与魔界之君的中间,有如何深广的天堑要跨越,他们不仅隔着正邪之别,还隔着两界血仇与百年争戈。
那日程振鹭诊出温扶歌有孕后,便独自上了重山找严泊二人。温扶歌得知自己有孕亦是心神大乱,她本没打算告诉羿泽,可离别回山时,温扶歌随意在路上救了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说她无家可归,温扶歌便把她留在春秋峰做了一个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