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让自己去看什么?单单只是石九吗?
“真君去否?”
林巉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来。
乐信忽然觉得周身束缚一松,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泛着冷光的凌霜剑便架到了她的脖颈处。
“烦请族女带路。”
……
林巉虽已到妖殿已久,但一是他性静,懒得走动,二是妖殿极广,一时也理不清,因此林巉对妖殿的构造并未有过多的了解。可复玄曾给他细细说过妖殿的构造,虽未亲去过,林巉对妖殿还是有几分大体的印象。他看着带着自己熟悉地穿梭在各房宫阁之间的乐信,心中疑窦渐重。
这乐信作为一个外族人,在这妖殿中所住的时间还没他长,又如何在这妖殿中如鱼得水?
在林巉戒心愈重时,带着他穿梭了大半个妖殿的乐信终于停了下来,林巉看了看偏僻寂静的周遭,大致算了算方位,觉得如今他应是在妖殿西侧。
林巉皱了皱眉,若他没记错,妖殿西侧置有监牢。
乐信将林巉细微的蹙眉收于眼底,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向前走了一步,踏入了监牢的范围,一座巨大的防御阵法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那块令牌飘至防御阵前,轻轻贴在了防御阵的结界上。
林巉看清了那块令牌,瞬间神色大变。
防御阵自令牌相贴处不断荡开波纹,结界逐渐淡化,直到最后乐信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缺口。
林巉看到结界后那座森寒的大殿,那大殿玄铁作门,暗砂绘壁,上书“圄殿”二字,笔走龙蛇,最后收笔处末锋锐利,犹如森森寒刃,浓烈的杀伐血腥之气几乎破匾而出。
“你带本君来此处做甚?”林巉看着面前的狱门道。
乐信先走了进去,她回头看向林巉道:“真君以为石九还会被好生供养起来不成?”
林巉皱了皱眉,但既已到此,想再多也不如亲自去会一会,下一刻他就随着乐信走了进去,防御阵的结界在他身后缓缓合闭。
乐信推开殿门,露出圄殿黑寂的内里。
林巉跟在乐信身后,殿中两侧的烛火随着他们的步伐在前方一寸寸亮起,火苗如豆,只微微照亮他们脚下的些许道路,周遭依旧没于阴森的黑暗。
乐信忽然在其中一盏烛火处停了下来,她抬手摁在灯烛的底座处,在昏暗的烛光下,林巉才发现,通体漆黑的灯座下暗藏了一个小小的阵法。
四周忽然开始天旋地转,林巉站在原地未动,当一切都停止扭曲后,四周却依旧是一片黑暗。
亦或是新的黑暗。
林巉微微蹙了蹙眉,但还不待他向前走一步,下一刻,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78章 怒意
那双血红的眼中尽是绝望与恐惧,但其深处又透出一丝怨毒诡异的光芒。
“你来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出声道,许久未说过话的嗓音犹如刀锋掠过砂石一般沙哑又刺耳,他看着林巉,黑暗中,他抬起了一只手想要抓住林巉。
林巉手中的凌霜剑忽然剑光一振,强劲的剑气犹如风扫落叶一般将那人狠狠击飞。清亮的剑光把周遭都照得透亮,在剑光映照下,壁上的余有残油的灯烛终于晃悠悠地亮了起来。
林巉也终于看清了周遭的环境。他正站在一座牢室中,这座牢室全由冷石铸成,阴森空旷,遍地的脏污让空气中浸透了浓烈的血腥与腐败的腥臭气味。
牢室中关着一个人。
或者说那并不能被称为是“一个”人。
那人只有半截身躯,似是被剑气所伤,只奄奄一息地匍匐在脏污的地面上,他的上身伤痕累累,自血肉模糊的腰间后并无下.身。他趴在地上,林巉看不清他的整个面容,只能勉强看清他散乱污发下的半张面孔。
林巉认了出来,那是石九的样貌。
可他记得当初他是直接毁去了石九的肉身,只留了元神后才顺手丢给了复玄,怎么如今他竟有了肉身,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林巉心中疑虑,他看着地上的石九开口询道:“石九?”
“你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地上的石九忽然怪笑了一声,那笑声仿佛是从喉间硬生生挤出来的,显得尤其嘶哑可怖。
“我如何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去问问你那好徒弟吗?”
林巉皱了皱眉。
他似是身上痛极,顿了顿攒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他恨秋明如给你种了乌灵蛊,连带着把合做乌灵蛊的我也恨上了,折磨我的元神不够,还不惜用灵物为我塑了一个肉身出来。”
“我如何是这副鬼样子?我这半身尽是拜您那好徒弟所赐。每一旬这狱中都会升起阵法,生生搅去我的半身血肉,待一旬我血肉生好后,又恰是阵法启动的时候。”
“留我一命,永无尽头!”
“不过跟秋明如那女人相比,我还算痛快的。”石九忽然咳出一口血,他笑了笑,露出满口骇人的鲜血。他怨毒地看着林巉,就像是黑夜中凝视着猎物的一条毒蛇,“那女人如今才算是生不如死。”
林巉看着地上的石九,又听着他的言语,心底忽然生起一种极其荒谬的惊愕之感。
石九用手撑地,缓缓向林巉爬来,断裂的半身在糟污的地面上拖曳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抬起手,想要抓住林巉的腿,在他即将触碰到林巉小腿的一瞬,林巉却蓦地向后退了一步。
雪色的凌霜剑刃**石九面前的地面中,与他的面容相距不过一寸之遥。
“乌灵蛊的解法,换你一个痛快。”
石九抬起头,恰对上林巉沉下心神后如霜如雪的一双眼。
俄尔,他却笑了出来,他看着林巉,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兴奋。
“那真君可要听好了。”
“你那徒弟如此折磨我我都没有多说半个字……”
他吐出一口污血,笑得满口血牙,衬着他那眼神,竟显得尤其骇人可怖。
“真君可要一字一句听好了。”
……
林巉推开狱门后,刚刚向外踏出一步,无边的黑暗便又如潮水一般将他笼罩。他回到了那条走道上,看到了站在一盏灯烛旁等待已久的乐信。
凌霜剑身上缓缓向下滴着血。
“真君可问完了?”乐信好似根本没看见凌霜剑上的血迹,她走上前,对着林巉展眉一笑。
乐信抬眼对上林巉的视线,她也并未遮掩,眼中袒露的尽是明目张胆的算计。
“真君想看看秋明如吗?”
她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停在另一盏灯烛前,抬手想要解开法阵。
“不必了。”林巉开口道。
可他话音刚起,乐信的手就已经触碰到了灯下的法阵。虽她未解开法阵,但一间狱房的情形已经在半空中浮现出来。
那座狱房与方才关押石九的狱房不同,不仅格外的干净整洁,还有些许明亮的日光从墙上巴掌大的窗口上透进,今日光色正好,竟还给阴寂的狱房中添了一抹暖色。这座牢室好似要比关着石九的那座牢室好得多。
如果不是狱房的四周都贴满了铜镜的话。
干净的狱房里每一处都被贴满了铜镜,清晰地映出狱中女人的身形,那女人一身褴褛衣裙,蓬头垢面,她瑟缩在角落中,将头埋在臂间,脏污得与整座干净整洁的狱房格格不入。
似是察觉到旁人的视线,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失神浑噩的眼睛。
林巉看到了她那张血肉翻起的脸。
她一抬头,仿佛是看见了周遭映在镜中无数自己毁去的面容,顿时犹如被刺激到了一般发出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绝望而癫狂。
那景象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散了去,周遭又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两侧如豆灯烛如鬼火一般影影幢幢。
“论折磨人,还是尊主好手段。”
乐信看着这一幕,嘴角向上勾了勾,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她的素指卷起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轻轻绕着。
“你的目的是什么?”林巉看向乐信道。即使是刚才沾了血气,他的眉目也依旧是冷冽冽的,犹如月下的一汪清湖,月色清亮,却越照越冷。
“妾有何目的?妾的目的自是让真君看清尊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然后呢?”林巉冷冷地看着乐信。
“然后……”乐信扬了扬眉,“若是真君能帮帮乐信,那就更好不过了。”
“你想让本君如何帮你?”
“说是帮,倒也不需要真君真做什么,真君只要莫出手相帮尊主,便是帮乐信了。”
“当然,若是真君想要自清师门,乐信自然不胜欣喜。”
“你们要对复玄出手?”林巉始终沉着一双眼,乐信一时分不清他是因为狱中所见还是因为有人要对复玄出手而寒着神色。
“本君为何要帮你?”林巉拭尽凌霜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道。
“凭你身后苟延残喘的族人,还是手中顾长风的令牌?”
乐信顿时捏紧了袖中那块打开圄殿大门的令牌,她的神色猛地冷了下来。
“妾竟不知,真君常日不见外人,还能认出这顾太长老的令牌。”
“本君也不知,何时顾长风竟跟白狐族走到了一路?”林巉针锋相对道。
乐信闻言冷笑一声:“不该问的真君最好莫多问。如今这妖殿内外尽在我们人的手中,识时务者为俊杰,真君还是莫要当不识时务之人。”
林巉眸色一紧。
妖殿尽在乐信等人之手?
那复玄呢?他今日出去时,好似说了有事处理,他如今又在哪里?
他是否知道顾长风牵扯白狐族一事?是否已经跟他们交了手?
是否受了伤?
林巉心跳忽然顿了顿,他的指腹摩挲着凌霜剑冰冷的剑鞘,眉目间似是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让乐信看不透切。
可林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快步向殿外走去。
乐信见到林巉的举动皱了皱眉,她带林巉来是为了打乱林巉的心神,可若是无用,凭她也留不下林巉。
但怎么可能无用?
她不发一言,暗中定了定心,跟着林巉身后走出了殿门。圄殿厚重的殿门随着防御结界在他们身后逐渐合拢。
“真君意下如何?”她问道。
殿外和煦的日光照在林巉身上,驱散了殿中阴寒彻骨的气息,给林巉渡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他回头看向乐信,眼中却无半分天光映入,显得黑沉而压抑。
乐信忽然止了余下的话。
“族女觉得如何?”林巉没有回答,反而反问乐信道。
乐信看着林巉,一时间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她皱了皱眉,心里开始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妾自是觉得,真君是识时务之人。”她弯着唇角,笑意中却没有半分真意。
林巉逆着光,片刻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向前走着,雪色的云靴踩在石路上,脚步看似平缓,下一瞬身形却出现在远处。
他声音随着风声传到乐信耳边。
“让你们失望了,本君向来就不是识时务之人。”
“收起你们的如意算盘,若顾长风真跟你们是一路人,给他传句话,他的命本君收了。”
“至于你,既是要传话,你的命,本君便暂且留着。”
话音刚落,乐信便觉得颈间一痛,她伸手一摸,只摸到了满手的鲜血,她立时被骇得面色煞白。
乐信又恐又怒地抬起眼,发现林巉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
妖殿虽广,但林巉从西处圄殿回到东处侧殿时,也不过用了片刻。
那不大的院落依旧如自己刚走时一般,冷茶置桌,周遭寂静,变得不过地上多了几片落叶而已。
除此之外,便是石桌旁多了一对人。
男子一身白色月纹长袍,他长发未束,薄唇紧抿,原本是一副十分的薄情相,却又偏偏被一双潋滟生华的眼睛给生生冲淡到三分。
他身前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背对着林巉,林巉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林巉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与那男子靠得极近,远远看去,像是依偎在他的怀里。
林巉腰间的凌霜剑忽然荡开了一波剑气,铮鸣出声。
那两人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剑气,极快地避了开来,几乎是同时,他们身前的那方石桌便被凌冽的剑气劈得四分五裂。
“师父。”那男子停下.身形,转过头看见林巉的一瞬便惊喜地唤了一声。
那女子也转过了头,雪肤水眸,果然是极好的面貌。
林巉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泛起酸来。
这股莫名其妙的酸意仿佛一把导火线,瞬间点燃了他从知晓复玄可能背了一族血仇时就憋着的所有情绪。
他看着复玄,眼中压抑着翻腾的怒火。
“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第79章 乱起
复玄愣了愣,他不知道林巉为什么忽然发火,但他依旧听话地走到了林巉的身边。
林巉冷着一张脸,手中现出一块素色的绢帛,他拉过复玄方才握过那女子手腕的手,略微垂着眼,将复玄的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了一遍。
复玄看着林巉的举动,又看到林巉难看的脸色,忽然明白什么似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狂喜。
他老老实实地站在林巉面前,垂着的眼睫不住地轻颤着,一动不动地任由林巉擦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