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巉手握凌霜剑,瞬间爆发出一股更强势的灵力,竟将那地面涌出的灵力一寸一寸压了下去,若有压不下去的灵力,便直接将其破了去。
唐寻在一侧看得提心吊胆,林巉体内的乌灵蛊与镇压乌灵蛊的昭天珠经不得太大的灵力波动,唐寻生怕出什么差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巉。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或是唐寻的目光太有实质性,林巉想忽视都不行,在凝神与法器对抗时,他还抽空看了一眼一脸紧绷如临大敌般的唐寻。
“真君,乌灵蛊……”
“无妨,我知道分寸。”
林巉口上虽这样说着,凌霜剑上萦绕的灵力却更加强势起来。
片刻后,唐寻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破裂声。那破裂声随着凌霜剑剑身上不断荡开的灵力逐渐扩大开来,道道光芒从缝隙中迸发,唐寻只觉眼前一道白光亮起,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复玄三人。
顾长风两人虽一时奈何复玄不得,但毕竟修为皆是不凡,且两人出手招招杀机,攻势密不透风,一时下来,复玄身上亦是添了不少伤。
林巉刚一出来,爆发了大量灵力后,林巉的头不免有些昏沉。他一抬头,便看见顾长风正召出暗器,向着复玄的后背刺去。林巉来不及稳下心神,手中的凌霜剑飞速向复玄掠去将复玄身后的暗器弹开。
可他并未注意身后,他还为松下一口气,便听见一声利器刺透皮肉的声音。
他蓦地一回头,便对上了唐寻苍白的脸。
第83章 尘落
唐寻……
林巉的脸上被溅上了些许温热的血迹,他愣愣地看着那柄穿透了唐寻心脏后,在唐寻胸前滴着血的剑刃。鲜血下明亮的刀锋映出血色冰冷的天光,这让林巉脑中都空白了一瞬。
那柄长剑忽然从唐寻身体中抽了出去,林巉看到了唐寻身后秦辉染僵硬紧绷到了极致的神情。
唐寻向后踉跄了一步,恍惚间他只感觉到一双微凉的手拉住了他,他眼前黑了黑,待回过神来后他发现自己已躺在地上,上身靠在林巉的怀里。
真好,唐寻费力弯了弯眼角。
往日里殿下总不让自己碰真君,如今自己可碰到了。
就是太疼了。
实在是太疼了。
唐寻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俄尔,他却只看着林巉说了一句:“真君,我买了一包苹果糖,被我放在了房间里。”
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给你和殿下尝尝。”
“别说话了。”林巉的手覆在唐寻的心口上,源源不断的灵气送入他的心口,却始终留不住唐寻逐渐散去的生机。
“别说话了……”
不说话?唐寻眨了眨眼,现在不说话,他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真君,你抱抱我好不好?往日里殿下看着,我都不敢碰你……”他看着林巉道。
如今我要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林巉忽然紧紧抱住了唐寻。
“真君,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林巉的牙咬得极紧,每一个字都似要咬出血来。他抱着唐寻,灵力一刻未停地输送进唐寻的身体中。
他怎么会这么松懈?明明只看见复玄身侧只有顾长风一人,都不知道戒备。
这一剑唐寻原本可以不用替他挡的。
自己这么多年的剑都白练了吗?
林巉忽然就恨透了自己。
唐寻靠在林巉的怀中,他从未觉得这么冷过,仿佛浑身上下都泡在冰渣子里,他有一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那冰天雪地的禁地中去了。
可他也没这么暖过,十几年了,自他父亲死后,他就没有再拥有过别人的怀抱,这种久违而又陌生的温暖包围着他,他身上的苦痛仿佛都轻了许多。
他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唐寻,别睡!”
林巉的呼声忽然在他耳边炸响,远处也似乎隐隐传来了复玄的声音,唐寻逐渐昏沉下去的脑中忽然掠过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
“真……真君!”唐寻忽然抓住了林巉的手臂。
“什么?”
他咽下喉中涌起的鲜血,勉声道:“真君,你看看我们殿下吧,他对你一腔赤诚,衷心深厚,是决计不会辜负你的。”
“真君,你答应我好不好?你答应我,跟我们殿下在一起……”
“你答应我……”
平日里那双最狡黠不过的眼开始逐渐涣散,他看着林巉,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攥住林巉的一根手指。
说他幼稚也好,说他趁机要挟也好,说他无理取闹也好……
怎样都好。
复玄是第一个给他关切的人,林巉是第一个给他体贴温暖的人。他这一生曲折多苦,只有最后的这十几年中带了点甜意,都是他们给他带来的。
他不希望他们苦。
林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未曾说话。
唐寻看着林巉通红的双目,良久后,轻轻说了一句:“多谢真君。”
他对着林巉说了最后一句话。
“真君,我不疼。你别难过……”
风过云移,远处的乌鸠哀鸣一声,坠入血一般的夕阳之中。三千俗世,来人往者熙攘不绝。有人欢声,有人哀恸,人世的悲欢从未相融。
寂静中,只是屋里的那盘苹果糖再也等不到那个上窜下跳着离开的人回来了。
……
林巉的眼中忽地落下一颗泪。
“唐寻?”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可他怀里的那个有唤必应的孩子这次却没有给他回应。
他带着一身的血,逐渐冷了下去。
俄尔,唐寻的周身逐渐泛起了些许亮色,雾蒙蒙似的一圈,逐渐散在了周遭。
那是唐寻溃散的元神。
心剑凌霜忽然对空长鸣一声,狠狠地插.入想要逃走的秦辉染足前的地面。
困住秦辉染后,林巉抱着唐寻,身遭忽然荡出一圈灵力,那灵力与普通的灵力不同,逸色如水,深处又泛着微微粹蓝色的寒意。
那是林巉的本源灵力。
“师父!”在远处与顾长风缠斗在一起的复玄忽然大惊失色。
这么多的本源灵力,乌灵蛊在身的林巉怎么承受得住?复玄心中焦急,手下的攻势一时更狠了起来。
林巉没有回头,他只微抬指尖,立在远侧的心剑凌霜忽然跃起向复玄掠去,与复玄手中的凌霜剑融为一体。复玄手中的凌霜剑灵气大盛,挡开了顾长风的攻势。
那圈本源灵力荡开后,包裹住唐寻周身溃散而出的每一抹亮色后迅速收拢了起来。它盘旋着收拢在林巉的掌中,凝聚成一个手心大小的温润光团,那脆弱至极的元神被包裹在林巉的本源灵力的壳子内,中心处隐隐显出一个小小的轮廓,似是一只圆耳狐尾的小狼,蜷缩着,隐在光团深处。
林巉脸色苍白,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温润光团,确认无误后才将其细致地放入了怀中。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在复玄看不见的地方吐出了一口血。
林巉神色不变,他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然后抬眼看向了身前不远处神色难看的秦辉染。
秦辉染看着被林巉收入怀中的元神光团,眼神淡漠到嫌恶,仿佛是在看着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
林巉站起身来,眼中映出的是比她更甚的淡漠。
“秦辉染。”他抬眼看着她,“唐寻是个好孩子。”
“他生得好,性子讨喜,又懂事理,虽闹了些,却也不失肆意活泼。”
“他平常虽看上去懒怠闲散,但实则是再执着努力不过的,每日的练功都不曾落下,嘴上娇惯,其实最能吃苦。”
“大概是吃惯了。”
“月夕节时,他曾不辞路远给我带了一包月饼回来,我不喜甜食,却吃了一个,他看上去很高兴,坐在桂树上看月亮,足足吃了四个。”
“当初他与我初交心时,也不过是因为我不曾厌过他,不曾赶过他……我不过是看他噎着了递给他了一杯水,都能让他哭一次。”
“他手上虽沾了不少的血,却从不嗜杀错杀,能杀敌,也能守心。”
林巉弯下腰,将零落在地上黯淡的蝴蝶刃捡了起来,擦干净刃身上的尘灰,帮唐寻妥帖地收了起来。往日里唐寻挺宝贝这两枚蝴蝶刃,若是这蝴蝶刃在他不在的时候脏了,他怕是要不高兴了。
“秦辉染,你后悔过吗?”
林巉看着秦辉染,这个曾经弑夫如今又错手杀子的女人。
她的眼中似是弥漫出一道浅浅裂痕,可须臾后又消失不见,快得几乎像是林巉的错觉。
林巉始终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到悔意。
“后悔?我为何要后悔。”秦辉染冷冷道,她一身白裙,而又眉目极艳,在冷目而视时有着一番特别的吸引力。
不知当初的唐淳是否是因此而沉沦在她织出的网中。
“一个野种而已。”
“……”
林巉的指尖掠起丝丝缕缕的灵力,他看向不远处的秦辉染:“既然如此,我甚是看重唐寻,今日便越俎代庖,帮唐寻讨个因果尽断吧。”
秦辉染后退半步,手中的灵剑熠耀生光,“真君想杀我?”
“我会尽力救回唐寻,就劳烦前族女,先去踏踏那黄泉路。”
“真君倒是好自信。”秦辉染看着林巉因为大量使用本源灵力后苍白的脸色,嗤笑了一声。
林巉不语,他掌中无数的灵力缠绕着向秦辉染掠去,秦辉染立时挥剑作挡,可令她没万万想到的是,她的灵剑在碰到林巉袭来的丝丝缕缕的灵力时,竟犹如薄木一般崩裂开来。
无数的灵力顿时缠绕上秦辉染的脖颈与手足,秦辉染心中惊骇至极的同时又警铃大作,她收起了所有的轻视。
她死死拽住勒住她脖颈的灵力丝线,惊怒道:“林巉!你一个人界修士,有什么资格插手我妖界之事?”
“你若敢杀我,白狐族必定不会放过你!”
林巉闻言却冷冷地看了秦辉染一眼,“顾长风我都不惧,何惧一苟延残喘之族?”
他十指缠绕着如丝如缕的灵力,拉开了秦辉染抓住脖颈灵力丝线的手,再次狠狠勒紧了秦辉染的脖颈。
正与复玄缠斗在一起的顾长风因为看了被制住的秦辉染一眼,便差点被复玄的剑锋划盲了双目,他收回视线,咬着牙暗骂着白狐族的败事有余。
没有顾长风的救扰,缓慢而又不失坚定,那极细的灵力直接勒进了秦辉染的筋骨。
在逐渐微弱的挣扎中,对这一切都始料不及的秦辉染终于停止了呼吸,她再次也终于死在了这象征着妖界至高无上地位的妖殿之中。
她溃散的元神被林巉一瞬荡尽,连湮灰都未曾剩下。
人在死前,眼前都会浮光掠影似地浮现出许多画面。
谁也没有听见在最后时刻,她喉间破碎又无声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谁也不知道她在最后的濒死之时,手紧紧地攥着一起,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因为十方妖会而来到妖都的夜晚。
夜市熙攘中,一个追了她整条街的面容白净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她的身前,将她丢落的香囊递给了她。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第84章 果糖
唐寻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自己有一个平淡而又不失温暖的家。
自己的父亲在煞狼族担任了一个小长老之名,母亲虽是白狐族的族女,但也从未高高在上,有时还会下厨给父亲与他做个羹汤。
可相较之下,他却更喜欢父亲一些,因为父亲时常会抱他,给他讲些好玩的事,而母亲虽并未苛待他,待他处处周到,但他却觉得母亲并不喜欢他。
她对待他像是在对待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孩子,而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
妥帖得当,真情不足。
可他还是喜欢他的母亲,因为他父亲喜欢她,也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所以他愿意去亲近她。
唐寻想着,这没什么,或许他再乖一点母亲便会抱抱他了。……不抱也没什么,他应该懂事,况且还有父亲会时常抱着他,他很知足。
但那夜在街市游逛时,他看到那窝在母亲怀里的小妖时,心中却依旧难以控制地升起一股羡慕之意。他那时虽小,却已经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故作平静地移开了视线,但在移开视线之前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
唐淳面上不显,心中却了然,他看了看一旁似无所察的妻子,然后微微停下了脚步抱起了自己还带着奶味儿的儿子。
“寻儿,吃糖葫芦吗?”他看了看前方卖糖葫芦的小贩,又看回唐寻道。
唐寻看了眼那红彤彤的糖葫芦,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吃甜的。
“怎么还是不喜欢吃甜的?”唐淳抬手揉了揉唐寻的头,无奈道。
唐寻抱着唐淳的脖子,没有说话。
“爱吃糖的小孩子心里甜,才会更招人喜欢。”唐淳看着唐寻,笑着开玩笑道。
是吗?唐寻动了动耳朵。
他偷偷看了一眼跟在唐淳身边的秦辉染,犹豫了一会儿,才脆生生地小声说了一句:“那我就吃一根吧。”
唐淳垂着眼,似是有什么从他的眼中一掠而过,但无论是唐寻还是秦辉染,谁都没有看清。
他抱着唐寻,走到前方买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给唐寻买了一串,然后他微微侧头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侧的秦辉染,转过身抬手也递给她了一串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