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玄被这场景惊得失了神,他站在青竹后,直愣愣地一动不动。
林巉略微侧过身,他的眉睫上沾染上些许水汽,那湿润之意冲淡了往日里经久不散的清寒,他的面容被寒泉洗出了些红晕,那抹红晕晕染至他的脖颈,甚至连下方锁骨处都被染上了些许。
寒气氤氲,摄人心魄。
是复玄从未见过的模样。
忽然间,原本平静的灵泉蓦地荡起一道寒意逼人的水墙,复玄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瞬,一只修长的手穿过水墙,紧紧地扣在了复玄的脖颈之上。
水墙破碎开来,四溅的水花雨一般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复玄感受着林巉手上不断收紧的力度,依旧看清了林巉冰冷的眼神。
“昕白?”林巉似是没想到在一旁偷看的宵小竟是自己徒弟,他松开手,复玄顿时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林巉疑惑道。这个时辰他不是早就该休息了吗?
林巉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间,他眉睫湿润,只披了一件白色外袍,被水一浸,根本就遮不住什么。复玄的脸色涨得通红,他不敢看林巉的眼睛,也不敢往林巉的身上看,只好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我……我担心师父,便未休息……看到师父回来后来了后山,怕……怕师父出了什么事……便……来了……”
“无事,只是除祟染了些污秽而已。”林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徒弟,有些不知所以。他并未深究,想着可能是刚才自己的举动吓到他了,便放缓了些语调:“为师无碍,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复玄脖颈间的红痕,不由得有些心疼,他抬手摸了摸复玄的头:“抱歉,方才不知道是你,下手重了些。”
复玄被林巉摸得头顶瞬间冒出了两只耳尖有些略微黑意的雪白耳朵,他修为尚浅,心里一激动,耳朵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扑棱两下。
林巉看着激动到冒出耳朵的复玄,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复玄抬头看向林巉,那双被水汽染得湿润润的眼睛中正承着温澈的笑意,周遭是如纱如姣如水的月色,复玄第一次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只这一眼,便被摄了一生心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只记得往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异样。他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林巉身边,每次练剑时只要林巉在,他还是会故意挥错,只为让林巉责备一句,然后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再教他一次。
这一切都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直到那一夜,他被一个荒唐至极的梦惊醒,满心的惶恐无措。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即使睡觉也从不离身的金铃,周遭寂静,他只听见自己胸口间如雷般的心跳。
那是他独身一人在沉寂的夜里,第一次终于感受到自己喷涌而出的心意。
复玄抱紧了身下的林巉,这些年来,他近乎苛刻地要求自己,让自己步步筹谋,谨慎克制,所为的也只不过是将来有一日能把自己挪出弟子的这个身份,像如今这样可以一腔情意尽数无拦,将林巉抱在自己怀里。
“师父,我什么都不想要。”
“什么煞狼族,什么妖界,什么尊位,什么修为,我只觉烦扰。”
“可我若不忍耐这些,便永远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小徒弟,一无是处,永远只能被你护在身后。”
他摩挲着林巉还有些湿润的眼尾,哑声道:“我怎么甘心?”
每日峰顶挥剑三万次,他一次都未落下;在外历练,如何命悬一线他也未后退半步;甚至那年在灵渊秘境中受睚眦传承,浑身裂骨迸筋,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一副骨架子,他也未曾哼痛过半句。
他想快一点,他只是想快一点,快一点让自己强起来,快一点让自己能够护住那人,快一点让自己能够对那人再无隐瞒,倾诉心意。
“师父,我只要你。”
“我只有你……”
第57章 以偿
复玄埋在林巉的肩上,那肩颈处浸上的一点湿意让林巉艰难地回过神来。他挣脱出双手,捧起复玄的脸,看见复玄满脸的泪痕,头疼地叹了一口气道:“怎么又哭了。”
这崽子什么都好,就是在自己面前娇气得很,磕着碰着哪里不说,但凡自己哪里态度神情不对了些许,一双眼里就包着泪了。林巉头疼得紧,可又毫无办法,每次训斥复玄他都一言不发,只是眼泪汪汪委屈地看着自己,活活把他看得心软,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久而久之,林巉也就懒得管了,却没想到这如今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师父,你试着接受我,好不好?”复玄蹭了蹭林巉的掌心,眼圈发红地看着林巉。
怎么可能。
林巉被他看得心颤,但心里的底线却让他保持最后的一分清明,他咬了咬牙,道:“你是我徒弟……”
“徒弟又如何?”
“你……”林巉看着复玄,被他这副理直气壮且毫不在意的模样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父还记得宁安城的邻家老妇吗?”复玄问道。
宁安城的邻家老妇?林巉自然是记得,复玄此时提这个做什么?林巉疑惑地看向复玄。
“师父当初对她说,喜欢贤惠贴心的,最好容貌长得惊为天人的道侣。”
“是我还不够贤惠,不够贴心吗?”
他眉若刀裁,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睛看着林巉,屋内光色和柔,浮动在他还带着些许泪色的眉睫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他委屈道:“还是说我长得不够好看?”
“可师父当初明明说过我长得好看的。”
“……”
林巉惊得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这能一样吗?他当初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往心上去。
况且那老妇问的是姑娘。
姑娘!
而不是正压在他身上的这个极具压迫感的男人。
还是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徒弟!
“师父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呢?”复玄一只手放在林巉的心口处,他看着林巉,睫毛轻轻垂下,在眼下映出些许阴影,犹如一只扑棱的蝴蝶,要直直飞到林巉的心里去。
林巉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觉得耳边传来一声布帛的撕裂声,他胸前一凉,一身衣袍从襟口处竟被复玄一手生生撕开,零落地散在腰边。
这小崽子想干什么!疯了吗?
林巉一想到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出现在复玄眼下,便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复玄作怪的手,却被复玄反手制住脉门扣在 他的头顶之上。
“你干什么!”林巉怒道。
衣袍被褪至腰间,复玄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林巉的眉间与眼睫上,俄尔,才又吻上林巉的唇。
“师父,凡间有一话本说:先得其身才能得其心。师父这么倔,任凭我怎么说都不心软,不如我们就来试试这个法子?”
什么鬼话本,误人子弟。林巉被亲得头晕脑乱,几乎要喘不上气,在复玄终于松开他的唇齿后,他艰难凝聚起一点神智想道。
忽然间,他只觉一只手摸上了自己的腰间,那带着剑茧的指腹不断摩挲着自己敏感的腰窝,这种极度异样的感觉让林巉一下子蜷起了身体。
复玄看到林巉应激似的反应,亲了亲林巉紧皱的眉眼,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不碰了,没事了。”
林巉感觉到复玄松开的钳制,微微抬眼看了看他,他没看到复玄的脸,只看到一只手近在咫尺,在摩挲着他的眼尾。
他看到了他掌心中的伤疤。
那是一道剑伤,横贯整个他的掌心,显得狰狞而骇人。
那是凌霜剑的剑伤。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消?
“这道疤……”察觉到林巉看向自己掌心伤痕的目光,复玄理了理林巉散在床榻上的长发,说道:“是我特意留着的。”
“用来提醒我要事事顺从师父心意,万莫再惹师父生气了。”
林巉心间一颤,仿佛一道细小的电流从心口穿过,他看向复玄,只对上一双沉沉的眼,仿佛承载着绵延无尽的赤心,连带着那一腔炽热的衷情,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拦,直直地被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师父,我不逼你,但是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复玄深深地看着林巉:“我已经在你身后站了太多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头看一眼我呢?”
“我不想再在你身后等下去,等你自己回头看我了。”
“我要站到你的眼前去。”
林巉被复玄困在身下,在这样如有实质的目光下,他根本无处可藏,几乎被这捧炽热真心逼到了死路。
“师父今天不答应,我便听那话本子的,先要了师父的身,再慢慢筹谋困住师父的心。”复玄微微侧下头,在林巉耳边低声呢喃着,他温热的呼吸打在林巉的耳边,林巉瞬间挺直了脊背。
特别是他感觉到复玄的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腰封,探进了他的里衣,摸上了他的腰,甚至还慢慢摸到了他的尾椎处。
林巉甚至差一点直接蹦起来,但他稍有动作,便被复玄制了回去,他只得僵硬着身体,直到那只手还有继续向下趋势,他才终于忍无可忍般地挣扎着侧身一把抓住复玄想要继续向下的手,可复玄的另一只手却又摸上了他的大腿。
林巉红透了一张脸,慌乱地想要抓住复玄的另一只手,蓦然间却觉复玄分开了他的腿,林巉应激似的抓住了复玄的肩膀,瞪着复玄,急声道:“你敢!”
“又不想给身,又不想给心。师父,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看着被摸到炸毛的林巉,复玄停下了威胁性的动作,他替林巉将鬓间微乱的发拂至耳后,轻声道。
林巉受制于人,简直被他气得咬牙切齿。若他今日真被自己徒弟给啃没了,那自己就真算人伦丧尽,趁早拿剑自己刺死自己得了!
“狼崽子。”林巉磨了磨牙道。
“师父,你们人界有句古话,好似叫养不熟的白眼狼?”复玄看着林巉,俄尔,他轻轻俯下.身在林巉的唇上亲了亲:“我的确是只狼崽子,还是被师父从小抱回去养着的。可我不同,相对于不知恩情,我却只想跟师父更‘熟’一点。”
复玄看向林巉的眼睛:“所以,师父你的决定是什么?”
林巉看着气定神闲的复玄,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良久后,他才狠狠咬了咬牙,道:“你……你先放我起来,我试试……”
“试什么?”复玄步步相逼道,他不要什么模棱两可,他只要一句真真切切。
林巉狠狠地瞪着复玄,那恶狠的神情,像要将复玄生吃了一般。
复玄没忍住,又亲了亲林巉的眼睫。
“师父,试试什么?”他诱导似地轻声问着。
林巉紧紧地咬着牙,身下的被褥似要被他捏得支离破碎。
复玄轻轻笑了一下,林巉只觉他的腿又被分开了些许。
“试……试试接受你!”林巉心中一凛,他紧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吼道。
寂静中,复玄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倾下.身又抱住了林巉,林巉看不见复玄的脸,只觉得屋子一时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胸口的心跳声。
“师父,你再说一遍。”良久后,不知听了自己多久的心跳声,他终于听见复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说什么!不说了!快放我起来!”林巉只觉得气氛一时沉闷得奇怪,他推了推身上的复玄,却没推动。
“你再说一遍。”复玄一动不动地抱着他,几乎是执拗般地再次重复了一句。
复玄埋在他的颈间,像极了小时候受了委屈跑到他身边让他抱着,然后埋头在他怀里可怜兮兮蜷成一团的模样。
林巉不禁有些心涩。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林巉抬起手,摸了摸复玄的头,换来了复玄更紧的拥抱。
“试试接受你。”
侧颈处又沾上了些湿意,林巉微微转过了头,却只能看到复玄束发的繁复又冰凉的金冠。
“哭什么?”
“我没有。”复玄抬起头,瞪着一双兔子眼看着林巉。
“好,你没有。”林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放我起来。”
复玄却没有松开林巉。
“怎么了?”林巉疑惑地看向复玄,“快放我起来。”
“师父,君子一诺千金。”复玄看着林巉,轻轻道:“可不能反悔。”
林巉僵了僵。
“自然。”他道。
复玄却轻轻笑了一下:“我相信师父,师父一向重诺,自然是不会将这个承诺当成权宜之计的。”
林巉的视线不受控地飘忽了一下。
“师父就算是想反悔,如今煞狼族、妖界尽在我手,师父跑到哪里,我便能让人找到哪里。”
“师父也不想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动荡不安吧。”
林巉猛地抬眼看着复玄,颤了颤眼睫。
他周身紧绷,死死地咬着牙,看着面前这个轻而易举地看穿他心思,将他重新逼回绝路上的男人。
他的徒弟。
良久后,他一直僵硬的脊背终于妥协般地软了下来,他看着一直注视着他的复玄,哑声道:“自然……”
复玄摩挲着林巉的面颊,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说他卑劣也好,说他胁迫也罢,他本就孑然一身,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唯独一个林巉,是砍了他的手,剜了他的心,磨了他的骨,他也绝不会放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