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寻看向复玄，眼中蓦地崩出浓烈的森森寒意，他袖中的蝴蝶刃鬼魅般掠出，在他的指尖翻出一个漂亮又危险的刃花。刃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狠戾又寒冽。
　　“我去杀了他。”
　　复玄看了看贴在他掌中的蝴蝶刃。“你杀不了他。”
　　赤金数十年前的修为便足以称一方大能，得大机缘突破蛟身后，如今更是不知深浅。仅凭唐寻，是绝对杀不了他的。
　　唐寻闻言，脚下赌气似地在地上踢了踢，俄尔，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磨着那颗小虎牙，一脸恶狠道：“那我就去划画他的脸！看他拿什么勾搭真君！”
　　复玄看着映着主人心思不断嗡嗡铮鸣的蝴蝶刃，抬手略微一挥，那躁动不已的蝴蝶刃便顷刻间碎成了光湮，又掠回唐寻的袖中。
　　“安分点，他进不了我妖界的门。”
　　唐寻看了看复玄，略微往复玄身前凑了凑，变脸似地又弯了弯眼角道：“殿下有主意了？”
　　“没你的事，若真闲得慌，就去练练功吧，至少你以后偷懒时能够不被顾长风那么快抓住。”
　　见唐寻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复玄皱了皱眉，又道：“下次再背着我去找我师父，你就去刑阁喝杯茶。”
　　唐寻后背的寒毛瞬间立了起来，他呲牙咧嘴地怒道：“为何！为何不许我找真君？”
　　复玄凉凉地看了一眼唐寻，成功把炸毛的唐寻看得泄了气。
　　林巉是他的师父，从小就是他一个人的，从前如此，以后也自当如此。旁人若敢觊觎半分，他定当剜了那人的眼，碾了那人的魂。唐寻虽无觊觎之意，但如今他与林巉逐渐熟识，他日若分去林巉半分亲近喜爱，复玄也绝不能容忍。
　　小气鬼，唐寻一脸不乐意地“哼”了一声，对着复玄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就没进了夜色。
　　“真君不在房中，在沧然亭。”
　　片刻后，一个略有些心虚的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
　　复玄侧过头，玄晦的灵力静掠而出，远远某处树冠摇曳，隐隐间可见一个身形从上坠落下来，传来一阵痛呼。
　　难怪会宴还未散唐寻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去找林巉去了。他虽不至于跟唐寻一般见识，但一想到有人比他更早地到了林巉身边与林巉说话，复玄就依旧不愉地皱了皱眉。
　　他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向着侧殿后的沧然亭走去。
　　他走得快，不过片刻就到了沧然亭，日头过了午时最毒的时候，如今正显得温和柔意得紧，照得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林巉独身坐在亭中，他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潋滟水色映在他的眉目上，犹如眼底落星，眉染辉华，复玄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林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如此平和的神情。
　　久违而陌生。
　　“会宴结束了？”林巉看向站在亭外的复玄，招了招手：“过来。”
　　犹如从前。
　　复玄听话地走到林巉身边，垂下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巉。
　　“站着干什么？坐啊。”见复玄半晌都没动静，林巉微微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傻站在自己身前的复玄：“方才唐寻拿了许多妖界的新奇吃食来，一起吃点？”
　　复玄缓缓移开黏在林巉身上的视线，这才注意到石桌上堆积的众多珍果灵糕。他眯了眯眼，只觉得这些珍果灵糕甚是眼熟，他略略扫过一眼，发现这些都是会宴上的呈品，他甚至还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大壶灵酿，也不知道唐寻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揣走的。
　　复玄放弃了林巉正面的位置，反而坐在了林巉的身边。
　　林巉眼中波动了一瞬，却什么也没说。
　　“是我的疏忽，师父若喜欢，我让人送些新鲜的来。”
　　林巉看着复玄，怔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不必了。”林巉摇了摇头，他拈起一块小巧的糕点，咬了一口，道：“唐寻揣来的时候用了术法，挺新鲜的，现在都还是热的。”
　　复玄垂眼看着林巉咬了一口糕点后略微鼓起的脸颊，俄尔，他低声道：“唐寻倒是亲近师父。”
　　林巉放下手中咬了一口的糕点：“那孩子闹腾得紧，初时觉得扰人，后来便觉得其实有他在身侧，听他说话，倒也不会觉得太无聊。”
　　“我挺喜欢他的。”
　　“其实他也是挺可怜的一个孩……唔。”
　　林巉的话还未说完，复玄便毫无征兆地倾身贴上了他的唇，堵住了林巉口中所有让他恼怒的言语。这个吻来得气势汹汹，凶狠地扫荡着林巉的每一寸唇舌，方才林巉口中还残留的甜味交融在他俩的唇舌之间，复玄想了想这个味道，觉得林巉方才吃的应该是槐花糕。
　　林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想站起身来，却被复玄一把抱住，趁势将他从石凳上抵在了亭中柱子上。
　　林巉只觉得属于自己的每一寸空气都汹涌地被复玄掠夺而去，他一只手被复玄锢在身后，另一只手抬起来想要把复玄推开，却蓦地被复玄紧紧抓住，指尖上残存的糕点残渣在挣扎中尽数蹭在复玄的掌中。
　　不知过了多久，林巉只觉唇舌都好似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恍惚间，甚至意识都开始昏沉起来，直到他觉得身上躯体上有一处灼.热之物抵着自己，他怔了怔，随即迅速回过神来，狠狠地咬了一口复玄的唇瓣，一张脸羞得通红。
　　“嘶——”
　　复玄的下唇立时便见了血，他松开林巉的唇瓣，看着恼羞成怒的林巉，低声道：“师父好狠的心。”
　　“你……你简直……”林巉只觉一股怒气直冲百会，他看着面前贴在他身上、正垂目沉沉看着自己的复玄，原本想要说的话竟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复玄的禁锢。
　　复玄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灼.热的气息尽数洒在他的脖颈上，林巉不由自主地想向后缩一缩，可他的身后抵着柱子，却是一毫也退不了。
　　“师父，你最好不要乱动。”
　　林巉感觉到复玄身下紧抵着他的那处越来越不容忽视的炙.热，一张脸红得犹似要滴血，他咬着下唇，压抑着怒火道：“你简直大逆不道！”
　　复玄闻言却笑了笑，他轻轻亲了亲林巉的脸颊。今晨他在林巉房外听到的话，再加上方才林巉对他的种种平和到异常的态度，他自是知道林巉想要做什么。
　　无非就是想以师长的身份，好言相劝，想要点悟他罢了。
　　他不蠢，分得清仰慕之意与倾心之情，可林巉却总是不肯相信，方才又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唐寻，或许在林巉的眼中，自己跟唐寻都是差不多的，都是混沌朦胧、玩心未脱的孩童。他想告诉林巉，他早已长大，早已不再是那个在林巉孤身承心魔劫时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的幼童。
　　可在林巉眼中，他却一直是那个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崽子。
　　他怎么能忍？
　　“师父，我知道你意欲何。”复玄的指腹摩挲林巉的鬓角，他看着林巉的眼睛，眼中尽是林巉看不透的层层深邃。
　　“我分得清什么是仰慕，什么是倾心。”
　　他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林巉，我倾心于你。”
　　“你可知？”
　　林巉似是没听懂复玄的话，只怔愣地看着他面前的复玄，那人正垂眼看着他，极具压迫感地将自己困在他的怀中，低声说着让自己难以置信的话。
　　见林巉愣得半晌都没说话，复玄轻轻笑了一下，他亲了亲林巉的耳垂，惹得林巉不由自主地一个哆嗦。
　　“况且，若是仰慕之意，你会想着跟那人合.欢吗？”
　　林巉蓦地睁大了双眼，似是不敢相信复玄说了什么。
　　复玄看着林巉震惊的神色，只觉得这人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简直每一寸的眉目、每一个神情都戳到他的心上。他轻轻亲了亲林巉的眼睛，逼得林巉闭上了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
　　“师父，我想与你合.欢。”


第56章 往情
　　林巉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天地一转，下一刻他已回到了房中被复玄倾身压在了床榻上。
　　“复……复玄！”
　　林巉死死拽住被复玄扯得散乱的衣襟，复玄灼热的气息拂在他的脖颈上，林巉不适地侧过了脸想要躲开，却未曾想又露出了脖颈肩处的一大片风光。
　　复玄停下了手下的动作，眸色深了深，俄尔，他将头埋在林巉的脖颈处，闷声道：“师父喜欢唐寻。”
　　林巉有些不明所以地推了推复玄的头，没推动。
　　“师父喜欢唐寻。”林巉听见复玄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闷闷响起，甚至这次带上了浓厚的委屈，调尾处还带着些许鼻音。
　　“怎么了？”林巉被压得有些难受，他皱了皱眉头，听到复玄委屈的声音，下意识就放缓了语调，
　　这个变化仿佛安抚到了复玄，他在林巉的颈窝里小动物似地蹭了蹭。
　　“师父喜欢唐寻，不喜欢我。”
　　“师父都不叫我昕白了……”
　　林巉看着忽然幼稚起来的复玄，一时之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见林巉没有回答，复玄不满地一口咬在林巉的侧颈上，留下一个整齐的牙印。
　　林巉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口惊得迅速一缩，却被复玄更紧地搂在怀里。
　　“你是狼还是狗？怎么还咬人？”林巉怒目看着复玄，挣扎了一下，一张脸连带着耳朵都红了起来。
　　“自然是狼。”
　　那人束发玉冠略有些歪斜，柔顺微凉的长发散在雪色的榻上，一双眼略微泛起水光，被红透的脸颊带得眼尾处都簇了些许艳色，正衣襟不整地被困在他身下。这副模样，与他往日的清冷出尘的样貌完全不同，简直是在不断挑衅着复玄即将崩断的理智。
　　复玄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巉，轻声道：“还是吃人的那种。”
　　林巉被复玄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色厉内荏道：“放开我。”
　　“不放。”复玄死死抱住林巉，低声道：“放了就跑了。”
　　林巉简直要被复玄气笑，跑？他一身灵力被封得严严实实，连傍身的凌霜剑都被复玄拿走了，这副模样，如今还能跑到哪里去？
　　“我只有你了……”
　　林巉蓦地一愣。
　　他感觉到复玄的指腹摩挲着他的眉目，一抬眼，便直直撞进复玄那双如迷雾旋绕，深重得让他完全看不透的眼。明明如今处于劣势的是自己，可他却莫名在那双眼中感觉到一种濒临深渊的绝望。
　　他看着他，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希冀。
　　林巉只觉得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时间沉重得让他呼吸不得。他看着复玄，这个自己从小疼大的小徒弟，下意识间竟想抬手抹去他眉目间偏执的哀意。
　　怎么会这样呢？他跟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他不是他的师父吗？他为何还会对自己起了这些心思？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林巉有些茫然。
　　“师父……”
　　“你看一看我吧……”
　　林巉愣愣地看向复玄，一滴泪忽然从眼尾滑落浸入鬓角。
　　这滴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复玄一下子就慌了神，他慌乱地想要擦去那抹几乎让他窒息的泪痕，却蓦地触碰到林巉湿润的眼睫。
　　那是他从未感觉到的触感。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被林巉带去赴风阁灵宴，他贴坐在林巉身边，小小的一团，被林巉牢牢护在身侧。
　　林巉拈起一块糕点，放在他的嘴边，他张嘴便咬了一大口。他鼓着腮帮子抬眼看向林巉，林巉略微低着头，如墨而长的眼睫轻轻垂下，他看着复玄，抿着的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仿佛一抹春风在他唇边绽开。
　　春暖花开不过如此。
　　可如今这双眼怎么哭了呢？
　　“你是什么时候……”林巉的目光有些失神，他逼迫着自己面对这个事实，顿了顿，干涩着嗓音道：“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了这种心思的？”
　　复玄没想到林巉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敛了敛目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十四年前，凌霜寒池。”
　　十四年前？那时复玄还是一个少年……林巉怔怔地想道，竟已经这么久了吗？
　　“我在凌霜寒池，看见了斩妖归来的师父濯身。”
　　林巉一僵。
　　复玄看着瞬间僵硬下来的林巉，略微弯了弯唇角，可那点微薄的笑意却未染上半分眼底。
　　十四年前，有百年邪祟作乱风阁下的明霂城，林巉下山协助祝风除祟，一番恶战后，他沾染了满身的污秽，夜深后才回到重山派。
　　复玄忧心林巉，在房中等林巉一直等到入夜。直到三更天，夜浓如墨，复玄才察觉到那股熟悉的寒冽剑气扶摇直上万丈凌霜峰。
　　复玄立刻站起身来，可那道剑气并未停留，反而直冲后山而去。
　　除祟劳顿，为何师父不回房修整，还要连夜去后山？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复玄心中担忧，直接便推开房门，唤出澄阳剑，亦御剑直直往后山去了。
　　他记得，那夜月色姣姣，月色浓得犹如轻纱一般笼罩在凌霜后山，缥缈而朦胧，他拂开遮眼的青竹，犹如凡间话本中误入仙境的一个凡夫。
　　他循着残存的剑气寻到了后山寒泉处，看到了他一生梦绕之景。
　　水青色的端正繁复衣袍零落地散在地上，冷泉清冽，林巉正赤身站在寒池中，氤氲的寒气萦绕着攀上林巉的脊背，往日里在外人面前时刻严正束起的墨发湿漉漉地随意贴在那人如玉般的脊背后，发尾垂至水中，如同在他腰下晕开一抹墨色。他肩上的水珠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滚落而下，滑至腰窝处，又无痕地没入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