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戈抓住云章的手，紧紧贴在胸前，神情严肃下来，“那你又是否还为我想要给你堕胎而生气呢？我的的确确是不得已，说实话，真要选择，我只能选你。”
　　“我明白，但我当时控制不住情绪。”云章很苦恼，手指轻轻按压着明戈胸口的一颗小红痣，“自打想起过去，我就好像……变笨了，心中一团乱麻，遇上事情也不知该怎么做，心情更是无法自控，从前的条分缕析和淡定自然都没了。”
　　“不是变笨，没有变笨，不要多想。”明戈俯下身，手掌覆住云章脑后的头发，将他揽在自己怀里。
　　经过这场巨大的变动，云章的变化他看在眼里。过去一千年，云章是个不折不扣的清贵脱俗的上仙，自然而然地摒除一切繁杂之念，遇事之时便自然而然地聪慧清明。但在更早的时候，他是将将成年，心性淳朴，妖气野性都尚未完全驯化的噬兽，说话做事但凭心意，高兴烦闷都写在脸上。如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情硬生生共存，加之往事与未来的冲击，他不混乱茫然，不痛苦纠结才怪。
　　“说起来，我好像有点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了。”云章蹙眉道。
　　明戈一怔，“怎么说？”
　　“洞房时说好了最后退出来，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我仍是忍不住想了想与你一起孕育孩儿的事，接着有些担忧，但又想到幽冥将军最终产下了小绯龙，就觉得我也有可能生下玄龙，便有了信心，就、就很想有个孩子，我一直那么想，使劲儿想，没想到就真地有了。”
　　明戈目光深沉，酸声酸气道：“所以你我洞房之时，你来来回回想了许多，偏偏没有想我。”
　　“我……”云章简直有点跟不上明戈，又出拳敲他一下，不搭理这茬，继续道，“不过这件事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因为退得晚了，留下了一点龙精。但对战梧华就绝对是利用力量了，我当时看到巡城时见过的那对龙族兄弟，突然反应过来，小龙兄长对弟弟不满，日久成怨，但我摸了他的头，劝了他，他就转变了，其实他不是突然懂了道理，而是因为我无意中吸食化解了他的怨气，后来我便有意识那么做，结果的确有用！”pp
　　明戈眉头深锁，“可你为何就能控制力量了呢？”
　　“不知道。”云章摇摇头，“我也不确定那是偶然的，还是真地能控制。”
　　“不妨现在试试看。”
　　“怎么试？”
　　“噬兽既然有重塑之力，就找件简单的事，看看能否实现你想要的结果。”
　　云章的目光越过明戈修长完美的身体，来到光洁如新的桌面上，心中蠢蠢欲动，认真起来：如果真能重塑，那他第一要重塑的就是这桌美食。他要弥补过错，把好的东西与玄龙共享。
　　心随意转，他坐起身闭眼默念，觉得意愿强至巅峰时抬手一挥，烟火食的冰冷残香“唰”地释放！随即脑中咯噔一声，心想坏了，没有成功！便立刻连眼睛都不敢睁，拉过锦被翻身缩进墙角。
　　明戈半抬起身，瞠目结舌地盯着满桌残羹剩饭，想起自己曾经的那道命令，顿时哭笑不得。
　　“看来失败了。”明戈饶有兴致道。
　　话里饱含调笑，云章听得一清二楚！
　　“抱歉，我把饭菜吃光了，是我不对。”云章躲在锦被里，声音委屈沉闷，“你批评我可以，但嘲笑不行！”
　　“哈哈！”明戈大声笑着，贴近云章，在他的反抗中强行将锦被拉下，云章羞愤难当，四处躲闪，却被明戈抓住手腕，三两下按住，微含酒红的眼眸凝望过去，道，“其实你想起从前是好事。”
　　云章一愣。
　　“若非如此，我怎能看到眼下这般可爱的情景？”明戈俯身贴近，语调饱含深情，“云儿，我们有孩子了，你想生一个小龙宝宝，是不是？”
　　云章缩成一团，承受着锦被和明戈的双重热度，面颊红润，点了点头。
　　明戈再贴近他耳畔，声音更低更沉，“那你还记得幽冥与风玹为了诞下雏龙，用的是什么方法么？”
　　云章想了想玄龙的言外之意，面色更红，一激动就变成了噬兽的形态。
　　怀中人突然变得莹白闪亮，明戈微讶，继而心知肚明地低笑，埋头轻轻咬住噬兽雪白柔软的尖耳，“想生小玄龙可不容易，我们要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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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戈也朝桌面一挥手，残羹剩饭再次消失，油腻之气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满殿晶石微光中暗暗流转的沁肤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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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挑拨言
　　一夜浓情与短暂酣眠后, 明戈为云章制好舒筋饮, 坐在王榻边喂他。云章却说肚子胀，暂不想喝，抓起明戈衣衫一角随意拨弄着, 要他陪他说话。
　　“玄龙, 龙族的孕期是多久？”
　　“半年。”明戈敞着玄色丝质睡袍，头发随意束起，一手端着银盅, 小勺轻轻搅动，“半年诞下龙蛋，孵化时日取决于龙蛋的力量强弱、孵化外力的强弱, 以及周围的环境。有的龙蛋有些小性子, 或是觉得外面不舒服，便躲在蛋里不肯出来，有的则迫不及待。”
　　“就像小绯龙？”云章听得津津有味。
　　“再迫不及待也少有那般快的，我想是因为幽冥那胎怀得太久，小绯龙忍不了了，这才发疯一般冲出来。”明戈笑道。
　　“有可能。”云章信服地点头，“难怪小绯龙脾气暴躁, 看来此事不可过于强硬, 需得顺着小家伙的意思……可若是它尚未化龙就想要出世, 那……玄龙，我是不是很自私？因为想有一个孩子，就冒如此风险。”
　　明戈知道他又多想了, 放下银盅抚摸他的额头，“千万年来，噬兽就那么几只，又并非靠生育繁衍，噬兽会生下噬兽只是你的猜测。”
　　“可是……”
　　“噬兽的重塑之力制造出的不是幻象，而是事实，这一点，你能成为九天上仙，能保留溯术的力量和记忆就是明证，即便是现在，你体内依旧留有仙力，对吧？”
　　云章点点头，“你是说……”
　　“你看，你哪里变笨了，想事情依旧这么快。”明戈轻松一笑，“六界之中，人族繁衍的规则最为稳定，妖魔仙灵除双修之外，孕育新生命的方法还有许多。而且即便是双修繁衍，也有可能发生许多变化。我最初是石灵，只有灵力，化为玄龙后有了神力，觉醒了溯术的力量之后又有了妖力，而你本是妖兽，后来又有了凤息和仙力，这样复杂的你我所孕育的后代，是不是也有着许多种可能呢？”
　　“也许……是吧。”云章缓缓道，“但我总是担心，总觉得还会发生不好的事。玄龙，若到时真有万一，你答应我，将我与孩子一起封印，绝不留情，好么？”
　　“你……”
　　“你答应我。”云章抓住明戈手腕，语气坚决，“否则、否则我现在便不要这孩子了！”
　　明戈愕然。
　　“我固然想与你有孩子，但我不能自私，不能因为我生了一个孩子，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何况那样的话，孩子自己也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云章语气急切，明戈与他对视片刻，轻叹一声，饱含怜惜地低语问道：“那你可曾后悔活着？”
　　云章一愣。
　　“在溯术身边学习游历，在天界做上仙，与云团无忧虑地生活，以至于与我结识相伴，所有的这些日子，你后悔过吗？你内心当中，是否会因为自己是噬兽，便不愿去经历这些过往？”
　　“我……”
　　“你又为何不能自私一点？”明戈俯身在他唇上一吻，手指梳理他脸侧的发丝，“我答应你，在不久的将来，带你和孩子离开，找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住下，时而四处去玩，看好看的吃好吃的，住腻了就换个地方，一个孩子不够，就多生几个。云儿，这便是我能答应你的，至于你说的那些，你相信我，那不会发生，绝不。”
　　一字一顿，语气深重。
　　云章愣愣地瞧着那双深情的眼眸，忽然就明白了：这些日子以来，明戈的忧虑一点儿不比他少，但明戈选择了顽强与反抗，选择了拼命去寻求解决之法，他却始终在原地自苦，不仅于事无补，还加重了明戈的负担。
　　千军万马前，我与君并肩，但所谓千军万马，所谓与你并肩，不应仅仅是应对敌袭共同迎战，更应是面对横亘在眼前的一切阻碍时坚定不移，心意相连，相互守护与陪伴。
　　云章心头燃起一朵温暖的火，如同明戈化作真身时的点点金光，他反握住明戈的手，纠结涣散的目光变为坚定认真的注视。
　　明戈如释重负又感慨欣慰地笑了。
　　这一刻，他们终于真正地相互理解，心意相通。
　　“好了，来喝吧。”明戈端起银盅，“里面加了龙族安胎之物，也许能助小家伙更快化形。”
　　云章听话地坐起，却不明戈喂，坚持自己捧起银盅送到唇边，仰头吨吨一气儿喝了——觉醒了从前，他的行止不由自主地与做上仙时略有不同，然此等天然淳朴姿态，却是极为可爱，令明戈极为喜欢的。
　　突然，床里闪出光芒，嗡嗡声回响，天见珠卧在鲛绡床褥上，光芒大盛。
　　“恢复了。”明戈道。
　　云章立刻严肃起来，将天见珠捧在胸前，不断想着云团的名字和模样，很快，天见珠上现出黑影，明戈覆掌于影上，手一扬，面前的空气被撕开一个裂口，裂口打开形成镜面，云团和梧华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上面。
　　阴暗潮湿的陌生洞穴中，梧华虚弱地靠在大石上，身着红袍，披头散发，眉眼及脸颊上挂着被魔气侵染后的黑色凤纹。他对面的角落里，云团瑟缩地抱膝蹲着——没有被绑，也没有被法术控制，洞口就在不远处，可想而知，他们俩都很清楚，逃跑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天了，你还不死心？”梧华淡淡道。
　　云团扁着嘴不说话。
　　“你早被抛弃了，不是吗？”梧华又道。
　　云团抿唇半晌，终于道：“当时仙君昏倒了，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所以……”
　　“王城大小妖无数，难道连几个救你的都分不出来？不过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就如蝼蚁，根本不值得入眼。”
　　云团双眸闪了闪，双拳使劲儿握紧，大声道：“仙君和明公子一定有他们的想法！他们不会不管我的！你莫要挑拨离间！”
　　梧华冷笑，“事实摆在眼前，我如何挑拨？你不妨试想一下，若有一日，你的命和妖王妃的命二者择一……”
　　“我的命是仙君救的！没有他就没有我！为他去死我心甘情愿！”云团气哼哼地喊道。
　　“但这选择只能你来做，他做不得！”梧华一拍石板坐正，“他救了你，便将你当作奴仆使唤，你的命就属于他，这是什么道理？！你将他放在心中首位，可是他呢？他是妖王妃，他的夫君，他日后的孩子，地位必然都在你之上！你值得吗？！当日我要带你走，妖王和妖王妃没有拒绝吧？这不正说明了你在他们心中可有可无么？他们甚至利用你，说是要亲自送你，其实不过是想借机前往凤族查探罢了，我心中清楚得很，就是你傻，才总是被他们蒙骗。”
　　“你、你……”云团满脸通红，“你说得不对！我不许你这样说仙君！我对仙君好，从没想过要他回报！也没想要仙君对我一样好！”
　　“当真？恐怕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可悲。等你有朝一日如我一般，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背叛，你就懂了。”梧华靠回大石上，面色萧然，“真到了那日，种种痛苦恐怕你无法承受，不如早些回头，早谋出路。你乃凤族王族，何必跟在他身边？跟着我，力量地位你都会有，痛苦绝望则通通没有，难道不好么？”
　　“我不稀罕那些。”云团垂下头，“你是因为被夫君背叛才这样的，你夫君的确不对，可他已经被你杀死了，还不够吗？旁的妖同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害旁的妖？你才是坏的！”
　　“旁的妖？”梧华喃喃自语，“我由小到大诸多痛苦，便是拜那许许多多的旁的妖所赐！”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抓我！”
　　“怎会没有关系。”梧华语调森然，双目空洞，“你父乃是梧真，若没有他，我何至于此？”
　　“他是你的弟弟。”云团茫然道。
　　“是啊，他是我弟弟，可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何他样样都有样样都好，而我却截然相反？！这公平吗？”
　　“一母同胞，性情能力有所不同，这是自然之理，何况他已经死了。”
　　“死了就算了吗？！他是轻松了，可我仍在痛苦，又该当如何？！”梧华愤怒起身，缓缓走向云团，隆起的肚腹比日前更显庞大，“但你放心，我抓你来并非是要问罪，而是同情你，你我何其相似。”梧华的语气和缓下来。
　　“你本就是他心情不爽一时冲动的结果，在你幼时，他狠心将你抛弃，多年不闻不问，死前召唤你，把力量给你，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罢了。你与我，永远被利用，永远没有被真心真意地对待。我不相信你没有想过这些，我不相信，当妖王妃与妖王情浓之时，你心中没有伤怀？”
　　梧华冰冷的手抚上云团的脸，“你为何不敢承认呢？那是他们的错，又不是你的错，你承认了，恰恰就是看清了他们。”
　　“不是的……”云团不想让梧华碰他，努力收脸，身子拼命向后缩，“你说得不对，我说不过你，但总之你说的不对，就是不对。”他不断地低声重复，似乎是怕自己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