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却想过你。”
　　幽冥躺在地上, 金眸垂下，脸庞发热。
　　“不由自主地回想你的模样、神情和声音，时而揣测你的想法, 回想……与你双修时的情景和感觉，在你不在身边的日子里，间或空虚难耐。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 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曾为此感到羞耻, 经常问自己为何会想你，你只不过是、不过是……”
　　“就连先前你声讨我的，明明可以公事公办，却偏要打着办公事的幌子徇私情，其实也是下意识的举动。”
　　“直到此刻你说了这些话，我才终于恍然大悟，与你的种种, 不过是我不愿面对、不敢细想罢了。”
　　“你的的确确, 将溯术帝尊从我心中挤走了。”
　　“你说得对, 你我都不随便，双修了这么多次，各中缘由, 不言而喻。”
　　……
　　风玹坐着，华丽的红色王服大开，从背后将同样衣衫敞开的幽冥环抱住，以附着咒给盘在肩上的小绯龙双眼贴上两片枯叶。
　　许久。
　　风玹施法解开附着咒，枯叶滑落，睡熟的小绯龙轻轻努了努红红小小的龙头。
　　风玹不断回想幽冥先前的话语。
　　幽冥很少说这么多话，此次不单长篇大论，语气还欲说还休，神情也感慨而温柔，令你不禁怀疑他今后很可能不会再说这些了，便觉得此刻极为珍贵。也正因为幽冥极少这样说，故而他吐露真心的威力远比风玹这般惯于说情话的要大得多，以至于风玹被说得哑口无言怒意全消，只能以行动表明一切。
　　“你为何……会喜欢我？”良久，幽冥握着腰间风玹的手，语调轻轻颤抖，很不放心地问。他被戏弄得太多，已经惯于在冷静之后考虑事情的真实性。
　　“你怀疑我？”风玹立刻抓住重点。
　　幽冥尴尬地笑了一下，“是有一点，但仔细一想，就没了。”
　　“哦？为何？”风玹的脸颊轻轻摩擦着幽冥的黑发，语气轻松含笑，稍微有点不正经的意思，很明显，他的内心平复了。
　　幽冥道：“如果你只是想戏弄我，应当不会连自己的面子都不要。”
　　风玹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可说不准。”
　　幽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是那样的龙。”风玹严肃地纠正。
　　幽冥轻松地笑了。
　　“你见过溯术的原身吧？”风玹突然问，
　　幽冥点点头，“明戈的也见过，只是明戈现出原身是战时，不及真正的原身大。”
　　“你倒是举一反三问一答十。”风玹酸酸地耸了耸肩，“方才也见了我的原身？”幽冥一愣，就听风玹接着问：“谁更威风帅气一点？”
　　果然。
　　幽冥又无奈地笑了。
　　风玹轻咬幽冥耳朵，低声威逼：“不许笑，据实回答。”
　　此时的幽冥冲开了千余年来心中被堵的路，只觉得无比轻松畅快，即便坐在这浓黑昏暗的境地，亦觉清亮明媚。
　　“我记性不大好。”幽冥道，“其他龙的原身，我都忘了。”
　　风玹缓缓眯眼，诧异道：“好啊，怎突然变了个人，不，变了个蛟，变得油嘴滑舌了。你从前不这样的。”
　　幽冥含笑道：“是实话。”
　　“记性不好，那是不是过一阵儿也会忘记我的原身？”
　　幽冥侧首，对上风玹挑起的双眸，“你时常变一变，我就能印象深刻了。”
　　风玹审视幽冥，如此彻底的变化，他完全没想到。
　　“你来救我们的时候，我很感动，很安心。”幽冥的金眸极为认真，“那个时候，你便是六界之中最强大威猛的龙，真的。”
　　对视片刻，风玹露出笑容，搂紧幽冥，回忆道：“第一回 见你，是我就任魔君，溯术前来祝贺那日。他带着你，我就记着你挺高大的，神情严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在众宾客中显得挺别致。后来数次浅谈，你总是站在溯术身后，知礼仪，有分寸。再后来溯术死了，你来求我，我终于从你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神情，急切、忍辱，我就想将你扒开看看，看看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样的。说出那样的要求是开玩笑没错，但谁说玩笑不是出于真心呢？”
　　“而且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但最后你还是跑回来找我了，我就觉得，这是人族所说的缘分。”风玹起身，将衣裳穿好，“总是想着为他人牺牲付出，却没有谁真真正正地将你放在第一位，很孤独吧？所以你才一直板着脸。”
　　幽冥也站起身，“你是魔君，要守着魔界，责任重大，我……并不需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
　　“口是心非。”
　　“不……”
　　风玹伸出食指笑着摇了摇，“没有非此即彼，魔界与你我都要。”站在灰暗天地中，风玹的红色王服光华闪耀，“我绝不会蠢得将自己逼到溯术那般举步维艰的境地。”
　　幽冥微笑垂目，缓缓穿衣，风玹扬眉道：“怎么，不信？”
　　“不是。”幽冥靠近风玹，倾身观察了一下熟睡的小绯龙，疼惜地用手指轻点它一下，“只是想到明戈也说过类似的话，你俩都很有雄心壮志。”
　　“我同他还欠一场架没打呢。他拥有了溯术的力量，算是能与我一战了，也正因为他拥有了溯术的力量，这一架就显得格外不同，非打不可。”
　　“至于么……”幽冥无奈，“他绝不会以溯术帝尊的身份同你打，他分得很清。”
　　“他能不分清么？”风玹又说起风凉话，“他心中不知如何膈应呢。”
　　“怎如此说。”幽冥不赞成道，“阴差阳错，若有的选，他一定不希望这样。”
　　“可若非如此，他与云章又如何相识相知？世事就是这般玄妙，如同你我，没有溯术也不会有今日。没想到这家伙到头来竟是做了两回月老，也算积了功德。”
　　风玹向王宫方向行去，幽冥跟上，问道：“你同我去妖界吗？”
　　风玹爽快点头，“照你所说，事情的确不简单，当防患于未然。回去整顿一下，这就出发。”
　　幽冥顿时放了心，心想这一趟总算没有白来，而且还有意外之喜，即便惊心动魄，好在有惊无险。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混沌之间翻腾的魔气，再看前方风玹的背影……
　　突然，脑壳一亮。
　　“喂。”幽冥站定，眉头皱起来，“你不是说你留在这儿是要镇守万魔，待此地恢复平静么？那你方才还与我……你可别说这两件事能一起做。”
　　风玹转身摊手，“的确可以一起做。”
　　“你不过是故意留我说话，引我上钩罢了！”幽冥面露悔恨，越想越不对，“还有你的伤，防御和救我们不冲突吧？你堂堂魔君，打开防御结界就……”
　　“那样的话行进速度会稍慢一些。”风玹一本正经道。
　　“能有多慢！”幽冥握拳甩袖，“苦肉计，有意思吗？！”
　　“然而的确苦到你了。”风玹上前，迎面抬肘搭在幽冥肩上，眉梢一挑，“换个旁的蛟能行吗？不行。”
　　“我气得就是这个。”幽冥愤愤道，“先前不让我出战也是，你不能好好说话吗？总要耍手段，总要戏弄我……就那么有趣？”
　　风玹平静望着他，许久后道：“早说过了，因为我生气。你气我许久，我逗逗你还不行么？”
　　幽冥：“……”
　　“生气了，需得哄。可你瞧瞧你是怎么做的？与你双修，你一脸苦大仇深；关心你，你看不见；我要走，你也不拦；我说气话，你不与我争论，也不给我台阶下，只管不言语，我要气死了。”
　　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
　　“归根结底还是怪你。”风玹一锤定音，“以后你对我好点，我保证不再戏弄你，我很闲么？”转身飘然而去，却不忘牵起幽冥的手，半束的长发随风扬起，一丝丝拂上幽冥的脸，带出轻轻的、温热的触感。
　　幽冥只得跟着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的确被说服了，总之，再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原来如此。”
　　妖王寝宫偏殿，明戈、云章、风玹与幽冥围坐一桌，小绯龙趴在风玹脑顶，四处看了一时，觉得没什么新鲜，抱起四爪继续睡了。
　　明戈笑吟吟道：“如魔君方才所言，办喜宴不是不行，但在妖界办事，岂不是魔君下嫁？那样的话，魔君就是我们妖界的龙了，我倒是无所谓，但……”
　　风玹抱着双臂，不急不徐道：“你让出王位予我，我嫁过来亦无不可。”
　　明戈故意一叹，“你当这王位我想坐吗？迫不及待给你，我只想同云儿和我们的孩儿逍遥。”
　　“呦？”风玹挑眉，“双修成功了？可喜可贺。”
　　明戈道：“比起你俩放浪形骸离奇曲折，我与云儿甘拜下风。”
　　云章顿了一下明戈的衣袖，小声道：“不要争了。”
　　“哈哈。”风玹笑起来，“从前九天上仙是站在当中劝架，如今却只说你，果然是成了婚，懂得首先管教夫君了。”
　　云章认真道：“莫要再称我九天上仙。”
　　风玹抱拳，“好的，云王妃。”
　　幽冥无奈地瞧向风玹，“你也少说两句，情势紧急，快谈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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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断案云
　　“好, 说正事。”风玹抱起双臂, “六界生灵因邪念入魔，脾性会大改，但力量只会趋于邪恶, 不会暴增。听幽冥所述, 再观他带来的那截枯枝在天回珠上回溯出的情形，我以为梧华不是入魔，而是被更厉害的魔利用了。”
　　幽冥一惊, “你是说……”
　　风玹点点头，伸指指向头顶，“混沌之间的老魔之所以吸引这小家伙过去, 并侵染你的身体, 就是因为他们仅有意识，故而急于找一个存放意识的躯体，如同鬼族的借尸还魂。”
　　明戈蹙起眉。
　　风玹立刻道：“我保证，此事同混沌之间无关，那里被我守得死死的，一丝气息都跑不了。”
　　“没怀疑你。”明戈无奈一笑，“我只是想说, 从天见珠上映出的情形看, 梧华很清醒, 不像被夺舍。”
　　“嗯？”风玹摸摸下巴，“难道是他主动献身，与那只更厉害的魔合作？那魔答应他先做完他要做的事, 再占据他的身体？又或许那魔力量有损，先借梧华的身体休养生息，然后等一个好时机……”
　　听到这里，云章急切道：“梧华身怀有孕，就快生了。”
　　风玹困惑的双目一亮，右拳搁在左掌心一敲，“是了！九天上仙果然聪慧！借腹重生比夺舍容易，日后也能更好地融合！”头顶酣眠的小绯龙被那一敲震到，顺着风玹柔顺的头发向下一滑，幽冥立刻伸手扶住，将它摆回原来的位置。
　　“莫再叫我九天上仙。”云章认真地纠正，接着蹙眉，“若是如此，他抓云团又是为什么？他不断说服云团跟随他。”
　　“备用？”风玹猜测道，“矮冬瓜是凤族王族，又有仙息，又年幼，亦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者是因为借腹重生后他需人照顾？又或者……抓矮冬瓜只是梧华的意思，与那只魔无关？”
　　云章眉头深锁，“还是备用最有可能。”
　　明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你们不觉得这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吗？”
　　“不觉得。”
　　“不觉得。”
　　云章与风玹异口同声道。
　　风玹哈哈一笑，“妖王，你的王妃与你不同心了。”
　　“只是想法相左，并非那种不同心。”云章认真地解释，双手轻轻搭上明戈小臂，“玄龙，其实先前云团告诉过我一件事。他说他获得了梧真与九罗的力量之后，偶尔会看到他们从前的情形，其中有个画面，是梧真独自与一只异兽的虚影交谈，那异兽通身雪白，长发银灰，头顶单角，上身如人，下身似鹿……”
　　明戈大惊，风玹与幽冥谨慎地看过来。
　　云章道：“他看到了那只异兽的模样，并不是我。但他听不到交谈的内容，只见梧真神色轻蔑，最终拂袖而去，应当谈得并不愉快。”
　　明戈目光一暗，满面深思。
　　云章顿了顿，下定决心道，“那分明就是噬兽。除我之外，六界之中还有噬兽，就在凤族。但那是虚影，是被封印了？或者……受了伤？就云团看到的情景，结合近来的事分析，我猜大概是那虚影想控制梧真，控制不成，便去控制梧华。噬兽是怨气和妖气融合而成，梧华入魔那日也的确释放了大量的怨气，而且那些怨气只有我能吸收，现在想来，正是因为我俩都是噬兽的缘故。他那时也一定发现了我，所以想抓走我，一击未成，便抓了云团。唔，先是梧真，再是梧华，云团也是凤族，还继承了梧真与九罗的力量……你们看，他针对的都是凤族王族！他们有仇？或者……凤族王族的力量更适合他？”
　　“哎呀，厉害厉害！”风玹抚掌大笑，“仅凭几条线索就将事情捋成这样，云王妃若是人族，必定是个断案的好手，可坐衙门。”
　　被夸奖了，云章挺开心地笑了一下，再看明戈，却见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明戈起身踱到窗边，转身靠在窗框上，双臂抱起，眉头深锁，“有些事我一直没说，先前溯术告诉我……”
　　“告诉你？”幽冥激动地站起来，“你能同他说话？”
　　明戈看看幽冥，又看看同样一脸诧异眼神复杂的云章，只觉得十分头大，无奈道：“我都有了他的力量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