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嘴唇,尝试着发出声音:“你……不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温羡清的手心都是冷汗,他的胃部依旧在生理性地痉挛着,让他几乎站不稳脚跟。
虞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伸手抱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站稳。
温羡清被那股浓郁的薄荷香给唤醒神志,他声音哑了:“我是不是很狼狈。”
他还是让鱼鱼看到了他最不堪入目的一幕,他厌恶极了这种脆弱和无力。
可阴影就像是沼泽,拖着他一步步深陷进去,越是挣扎越是下沉。
虞鱼眨了眨眼睛,雨珠从他的额发顺着落在他的眼睫上,他一眨,水珠就往下掉。
虞鱼抬起手,把手摁在温羡清的背上,轻轻拍了拍:“狼狈的话,我更狼狈一点叭。”
他刚刚一路跑过来,一直没有撑雨伞,现在整个人都湿透了。
温羡清低哑地笑了一声:“我那么恨他,可是却更怕他。”
他闭上眼,自嘲般地说:“很可笑是不是,可我就是害怕。”
虞鱼抿了抿唇,他慢慢地说:“这从来都不是你的问题。”
“温羡清,你转过去,看着他。”虞鱼松开手,盛满水汽的眼眸里透着坚定。
温羡清望着虞鱼:“看着他?”他浑身又僵硬起来,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虞鱼温软地笑起来,脸上的那一点小酒窝带着安抚又醉人的味道:“对,看着他。”
温羡清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转过身。
“他长什么样?”虞鱼在温羡清的身后,平静地问道。
温羡清看着几步开外站着的温行致,他的眼神又恍惚得失了焦:“很高……打人的力气很大……”
他站在男人的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虞鱼把音量稍微降低了,他的声音像水,温润地淌过人的耳朵:“不对,那不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长什么样,你用眼睛去看,过了那么多年,他还会是当初的模样吗?”
温羡清怔了一会儿,他的视线终于准确地定在了温行致地身上,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好好地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很矮很瘦,浑身脏兮兮的,一个老头。”温羡清一点一点地说。
“那你还怕他吗?”虞鱼问。
温羡清看着面前又老又瘦的温行致,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他把掉在地上的那把刀捡起来,苍白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的笑,他微微侧过脸看向虞鱼:
“不怕。”
温行致终于从那种奇妙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他又恢复那副丑恶的嘴脸:“把刀给我!你这个小畜生,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温羡清把刀拽在手里,微微一笑。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个佝偻的老头,是啊,他已经老了。
温羡清语气温和:“闭嘴。”
温行致的吼叫哽了一下,随即变本加厉,他恼羞成怒:“你现在不听爸爸的话了是吗?我的乖儿子呢?是不是爸爸太多年没管教你,你就开始不听话了!”
温羡清算个什么东西,这个小杂种以前不还是得乖乖站在角落里任他打。温行致脸色阴沉地想着。
温羡清握紧手里的刀,他迈了几步,走到温行致的面前。
温行致只感觉到脖子一凉,那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温行致颤巍巍地朝那把刀上看了一眼,像只漏气瘪掉的气球,没了声响。
温羡清声音带笑,却又仿佛透着刺骨的冷意:“我说了,闭嘴。”
温行致抬头,他像是第一天认清了温羡清。
这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幼小得无力反抗的男孩,而是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
温行致抖着嘴唇:“这是……这是犯法……”
温羡清:“犯法?”他笑出声来,抬脚踹翻了温行致:“那我们走法律程序。”
“只不过在那之前,我们来重温一下父子情。”温羡清蹲下身,捏着拳头揍人,只往不留痕迹的地方招呼。
巷子里响起哀嚎声,然后哀嚎声慢慢微弱下去。温行致躺在地上,在雨水的洗刷里没力气叫唤,只顾着疼了。他睁着眼睛,冰冷的雨水滴在他眼睛里,引得他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
虞鱼报了警,警方很快赶到,把温行致带走。
警车离开,温羡清望着摊开的掌心。
其实他想过更可怕的事情,只要他在手上划一刀,那些血流出来,温行致沾上了可能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血液会腐蚀他的皮肉,吞掉他的骨头,让这个人从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温羡清甚至有些恶意地想,他本身就是从仇恨里转生出的怪物,血都是腥臭又危险的。
怪物杀人会犯法吗?
“温哥。”虞鱼的声音穿破雨雾,清晰地传到温羡清的耳边,“你有受伤吗?”
温羡清从魔怔里清醒过来,他低头和虞鱼对视:“没有。”
虞鱼浑身**的,他是跑过来的,所以身上的衣服基本被雨全都打湿了,薄薄地贴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的,蔫哒哒地垂落下来,贴着脑袋。脸像是被水浸透了,冻得发白,鼻尖却透着点淡淡的红。
像只猝不及防淋了场暴雨的小猫崽,棉花糖似的茸毛都湿漉漉地贴在身躯上。
温羡清突然想起了十年前,鱼鱼也是像今天这样,精准无误地找到了他,给他包扎伤口,带他从家里逃出来。他后来才能抓住机会,把温行致送进监.狱。
他惶恐又无助的时候,是鱼鱼伸出手,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带着薄荷香的拥抱。
温羡清喉结耸动,他朝虞鱼伸出手,话语温柔缱绻得像恋人间的告白:“可以再抱一下吗?”
虞鱼歪头,乖顺地张开手臂:“可以呀。”
温羡清把脸埋在虞鱼的肩窝,缓了缓,声音沉闷:“我的……妈妈,是被他逼得自杀的。”
她死的时候,血把一整个浴池都染红了。她跟他说“对不起,妈妈没法保护你”,可这明明不是她的错。
温羡清之后有时候会想,如果他能更早一点恨上温行致,更早一点发生转化,更早一点接触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又或者,温羡清喃喃道:“如果我能拼了命地去护住她就好了。”
那样他说不定能够因为怪物的血脉而活下来,而母亲也会平安无事。即使他没能活下来,那也足够了。
温羡清很难过,虞鱼能感觉到,他舔了舔冰凉凉的嘴唇,慢吞吞地说:“那样一点也不好。”
“你的妈妈一定也期待着你能活下来。”虞鱼认认真真地说。
温羡清从虞鱼的肩上抬起头,他盯着虞鱼柔软干净的面容,缓缓地重复道:“也?”
虞鱼也看着温羡清,他咬字清晰地告诉温羡清:“嗯,我很庆幸你活下来了。”
“我很高兴能够在现在遇到温羡清,一个出色的、会发光的温羡清。“
温羡清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但却没能发出声音。
温羡清只好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珍惜又克制地圈着怀里的人,如同守护着无价的贵重珍宝。
他是在无边黑夜里出现的第一道光,像是自己在翻找了许久的潘多拉魔盒后,终于在盒子底部找到的希望。
虞鱼被抱着,明显感觉到温羡清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小声说:“你在发抖。”
温羡清低声应道:“嗯,冻的。”
虞鱼回抱温羡清,他仰起脸,与温羡清四目相对,靠得很近:“我抱住你了,这样就不会冷了叭。”
温羡清微微一愣,他嗅着鼻间的薄荷香,温柔地回答:“嗯,不冷。”
·
宿沉好不容易把那些紧急文件都给处理完了,急匆匆地要下楼找人,但要找的人却先一步回来了。
以落汤鸡的形态。
宿沉一看,也不管到底发生什么,先催着人回酒店洗澡换衣服。
“都淋成这样了还跑回来。”宿沉板着脸,拿着毛巾先仓促地给虞鱼擦擦一身的水。
虞鱼眨眨眼,脸颊上的水珠滑到下巴,衬着那张五官漂亮的脸,狼狈也狼狈得像一朵沾了灰的白茶花。
“要回来拿桂花糕的。”虞鱼无辜地说,他被毛巾揉搓着小脸蛋,说话声都含糊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忘记好吃的!
宿沉:“……”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最后,宿沉一手拎着人,一手拎着水晶桂花糕的盒子,下了楼。
温羡清正在门口等人,陈铭已经把停在公司的保姆车开过来载人了,正气得跳脚地训斥温羡清。
宿沉冷着脸,把虞鱼塞到车里,又把桂花糕塞他怀里,然后关上车门。
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陈铭都傻了,忘记继续叨叨。
虞鱼眨巴眨巴眼,把车窗降下来。
宿沉本来要走了,见他看过来,没忍住又说了句:“回去就立刻去洗澡,不然要感冒的。”
虞鱼点点头,他望着宿沉转头催促陈铭开车的身影,觉得这个行为模式很像……
很像一个傻爸爸!
作者有话要说: 人渣继续关去了,鱼鱼学的催眠第一次派上了用场!(虽然并不是在贺先生身上)
最后,宿总有话要说——
宿沉:我想做你老攻,你却把我当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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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由于是突发状况, 陈铭干脆自己上阵开车, 他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车技,一路飞驰把虞鱼和温羡清送回了酒店里。
虞鱼走进自己的房间。一进门, 就撅着小屁股在他的小背包里翻找, 拿洗完澡要换的睡衣。
身上的衣服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冰凉凉的让他不舒服得使劲儿皱眉。
还好他之前出门的时候多带了一两套衣服。不然就这下雨天,之前洗的衣服没干, 身上穿的衣服估计也得晾个两天,那他明天就只能穿着睡衣出去了。
没一会儿,虞鱼就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他慢悠悠地把身上的湿衣服都扒下来, 一张小脸都快皱成有褶儿的包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虞鱼放在一边的手机刚好响了起来。
他伸手抓过来一看, 发现是贺故渊打过来的。
“喂?”虞鱼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继续慢慢地脱裤子。
“喂, 鱼鱼?”贺故渊慢条斯理地出声,“现在在做什么?”
贺故渊问出口,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这个时候国内差不多该吃完晚饭了。
虞鱼把被雨水泡得透透的衣服全丢一边去:“脱完衣服,准备洗澡啦。”
贺故渊罕见地呆住了。
脱衣服?洗澡?
他握着手机的手一紧, 指骨都泛起白:“……洗澡?”
虞鱼没注意贺故渊低哑不少的声音,他眨眨眼, “嗯”了一声,接着去开花洒放水。
贺故渊听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的水声,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又微妙的焦躁里。
他的脑海里控制不住地闪过联想的画面, 关都关不掉。
浴室里水汽蒸腾着,模模糊糊让人瞧不清楚。
虞鱼的身材纤细匀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够美好。热气会把他细腻瓷白的皮肤蒸成漂亮的粉色,水雾打湿他的头发,让他细软的发丝黏在颈后,慢慢向下滴着水珠。
贺故渊甚至能想象出来,水流轻轻拂过他光滑的背脊,一路向下……
“贺先生,你打电话来要说什么呀?”虞鱼见对面半天没出声,只有稍显急促的呼吸,忍不住问。
贺故渊张嘴:“……我……”
他想说什么?
贺故渊捏紧了椅子的扶手,手臂的肌肉线条也跟着绷紧了。
“没什么,你快点去洗澡,别着凉了。”贺故渊说完,手一抖就挂了电话。
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总觉得大脑充血得厉害,让他都没法冷静思考了。
贺故渊叹息一声,望着手里攥着的手机,暗下来的屏幕光滑地倒映出他的脸。
紧张得连表情都像空白了。
·
虞鱼被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挂断通话的界面。
然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本来他还想问问贺先生什么时候回来,跟他定个做催眠的时间,他好不容易学有所成了。
算了,先洗澡。虞鱼吸吸鼻子,不然可能真的要感冒了。
这个阴雨天气太影响他的身体状态了。
虞鱼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又用吹风机把自己的头发轰干,终于恢复了一点儿精神气。
一有精神,就又饿了,他还没吃晚饭,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虞鱼摸摸瘪掉的肚子,决定把那一盒桂花糕解决掉。
他趿拉着酒店的大拖鞋,哒哒哒地从浴室里跑出来,向着桂花糕进发。
虞鱼才刚把那个小盒子拿起来,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谁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温羡清端着一个碗站在门外:“是我。”
虞鱼把门打开了。
温羡清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熊猫连体睡衣,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也像蓄了水汽,眸光清澈,头发估计是刚用吹风机吹过,蓬松蓬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