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栗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地上的砚清修士,淡定开口道:“如何,你听懂了没有?”
驱动了玉石平幡的砚清修士也耗费了大半力量,双膝一软,险些就要跪倒在地上。汗水濡湿了他整张脸,他背脊绷直,一眨不眨地望着殷栗的方向,面上虽是宁死不屈,心里却慌的一匹。
这就是殷老祖的实力吗?他险些以为要被当场绞杀在此,若不是殷栗收回了手,说不定他现在就只是一滩烂肉了。
如此深不可测,只怕此人比世人想象的还要可怕。
砚清修士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路成大是,地上的修士闭了闭眼睛,转而又睁开,直起腰身对着殷栗行礼道:“小修路成大见过殷老祖,殷老祖好。”
吴缘抱着剑在后面磨牙,当即就不客气地说道:“那砚清修士呢?你一会路成大一会砚清修士,你以为自己是个泥巴精,想变什么变什么啊?”
路成大不卑不亢,把玉石平幡握在了手里,语气似乎对吴缘有一些幽怨,“号砚清,名路成大不行吗?”
吴缘露出一个怀疑的眼神,拿着剑就想要砍了这个少年脸老头音的妖怪,路成大忙往后退了半步,“嗳嗳嗳!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本人可很少说假话,一说假话天道可就劈我了!”
砚清修士对于自己的两个身份分工明确,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屈,就是路成大,伸,就是砚清修士,向殷栗手底下讨饶这么丢人的事情,自然就是路成大来做,做人做到这份子上,完美。
叫什么不重要,终于找到据说是这个世界医术最高超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殷栗直接伸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脚边,抱着自己大腿不松手的包子陆渊揪了起来。
拎着包子后颈的衣服提溜到了路成大的眼前,让小包子和他四目相对。
“看看他。”
“唔……长的挺好看的啊,玉雪可爱,还挺白嫩肉嘟嘟的,哦!这就是您和仙重门门主生的那个!不错不错长的很像你!还挺肥,嗷嗷嗷————松手啊啊啊————”
没等殷栗发作,软绵绵的包子陆渊便利落地一把揪住路成大的头发,小脸上满是委屈,“你胡说!”
小包子心里很委屈,他明明是师尊最爱的徒弟,怎么所有人都说他是师尊的孩子了?尤其是眼前这个怪怪的人,竟还说自己肥!小包子越想越难过,难怪师尊最近都不抱自己了,原来自己变胖了吗!
头发是男人的重中之中,特别是自开始秃了之后,更是一根比一根宝贝。
包子陆渊扯着路成大的头发,一抓,一大把,就下来了。
殷栗心中“哦豁”一声,如此轻易便扯了下来,难道这是假发吗?
知道些内情的吴缘悄悄挪过来,跟殷栗说了些自己知道的八卦,“老祖,这砚清修士别看他一副少年模样,其实已经六千岁了!”
语气那叫一个满满的震惊感,六千岁还没有飞升在此界的人寥寥无几,不怪吴缘如此大惊小怪。
六千岁?殷栗挑眉,还没有他老,这具身体的原主年龄也才三千岁,在这个世界,恐怕只有自己的年龄最大。
“但这个砚清修士又臭美的很,常年把自己变成个少年模样,但是他筑基的时候就已是六十岁的样貌,自然永远都要那样,他偏偏不信邪,开始炼药想要把自己变回从前的少年模样,结果他吃了自己练的丹药,容貌变了,声音和头发却没有变回来,所以……”吴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示意殷栗看路成大。
路成大被包子陆渊拔光了中间的头发,白的发亮的头皮从少年乌黑的脑袋中间出现,就像是一道圣光照耀。
他想要打小包子,但又没这个胆子,殷栗也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收回了手把包子甩回了自己的怀里。
路成大没办法,只能从身后的双生弟子身上取出个丹药瓶,倒出几颗丹药一骨碌吞下去,整头的头发霎时间就跟秋天的落叶一样全部掉光了,又在瞬息冒了出来,恢复成了方才的长度。
殷栗把目光从路成大的脑袋上挪开,心中腹诽,能够逆天改变既定的容貌,足见路成大医术方面的高超,虽然看上去方向有些偏差,但只要好好治疗,陆渊是不是也能恢复过来?
等路成大把头发扎好后,殷栗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把还赖在他怀里的包子陆渊递过去,“砚清修士,我此番前来别无他意,只是想请你医治好这个……孩子。”
路成大见殷栗神色肃穆,客气了一句,便试探着伸出手开始给陆渊诊脉,用自己的灵力在陆渊身体内走上一圈。
他人的灵力扎入身体,本就是极为难受的感觉,陆渊一时眼眶发红,软软地看向殷栗,氤氲了一双黑葡萄的眼睛,“师尊……我疼。”
这话触动了殷栗的神经,这孩子从前也曾这么喊过,自己当时是怎么说来着?似乎什么都没说。
顿时觉得自己从前心太狠的殷仙尊,顿了顿,说出了一句相对温和的话语。
“忍着。”
硬邦邦,冷冰冰,毫无情感的一句话却让陆渊一下子安静下来,小手扒着殷栗的衣角又马上松开。
路成大和看护了包子几日的吴缘都觉得殷栗有些过于冷淡,殷栗却不自然地收紧了双手。
两边人站在一堆废墟旁边诊脉,吴缘干脆别过眼,跟路成大身后的两个双生修士说起话来,聊了两句才知道路成大是双生修士的师父,两人一人号竹笙,一人号松箫,都是风雅的名字。
吴缘心中突然有了猜想,“真名难道……”
两人齐刷刷地点了点头,用近乎淡漠的语气说道,“招福。”
“来财。”
原本修仙者只用名号行走世间就行,但自从他们拜了砚清修士为师之后,就被赐了两个吉祥名字,砚清修士美其名曰,这样师徒三人不论是号还是名字,都看上去很和谐。
砚清修士将手收了回来,面上有些犹豫不决,用那如同洪钟的苍老声音,对着殷栗说道:“殷老祖,请先到我的洞府中,这孩子……略有些复杂。”
殷栗了然地点点头,陆渊这个情况自然复杂,要是砚清修士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反而怀疑这个世间数一数二的医者名号是不是假的了。
路成大带着几人回到了那片已经成废墟的院子里面,掸掸土之后,一个阵法显露在地上。
几人一同启动阵法,“唰”地一下就消失在原地。
……
仙重门内的一座大殿,檀香四溢,不少仙重门的弟子正在殿内盘腿而坐。
今日是掌门陆渊讲学的日子,连带着空气都安静了起来。
几个弟子小声讨论着,“前几日掌门自黑球出来一下子就不见了之后,我还以为掌门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讲学呢!”
“可不是吗,没想到三日前就回来了,看来那些谣言都是假的喽?”
“你是说……掌门和殷老祖生下孩子后为爱走天涯那个传言?肯定是假的啦,我们仙重门家大业大,干嘛为了殷老祖就不要了!虽然殷老祖很帅就是了……”
殿中原本紧闭的门“刷拉”一声打开了,还有着一股冷冽的水莲香气。
男子背着光,穿着一件并没有任何花纹素雅的湖色外袍,内里是纯白的里衣,腰间别着一个水头足足的绿翡翠,品味不俗,行走间衣袂飘飘荡荡,若清风托举而来,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俊美无铸的脸上,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还有殷红如血的薄唇,正是陆渊。
陆渊手拿着一把玉扇,正缓缓在骨节分明的手上敲击着,眉眼低垂却透露着无尽的冷意。
倏然,他直接掷出扇子,落在了方才议论的三个人中间。
冰冷的视线扫过去,寒声道:“方才,谈论衡坤宗殷栗的人,都出去领鞭刑三百下。”
作者有话要说:
来喽~~~
第14章 神魂分裂
四下鸦雀无声,方才还有些谈论声的殿内,霎时间无人敢应。
几个被玉扇砸中的人,连忙膝行着出去领罚,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从外传来,闹得整个殿内正等着听讲的弟子们都脸色一白,抖如筛糠。
陆渊面不改色,孤身一人端坐在大殿主桌。
一旁的金枝抱果香炉还慢悠悠散着檀香和沉香的混合味道,缠绕得整个殿内都是香味,馥郁芬芳,他却蹙起眉心开口,“把这个香灭了,连香炉一块抱出去。”
前排的弟子们听见后都是一愣,在被陆渊冷眼扫到之后,连忙站起两个弟子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人端起香炉就要往外走,另一人帮着一起把香炉抬走,但嘴上却忍不住说道:“这香炉不是门主您平日里面最喜欢的吗?今日真的不点了?”
平日里,最喜欢的?
陆渊眼睫半垂,在两人即将要抬出去的时候拦下,“等等。”
“门主?”两个抬着香炉的弟子疑惑地看着陆渊,纷纷心中猜测,今日的门主到底是怎么了?一会抬出去,一会又不动的,真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既然是平日里面最喜欢的,那还是放在门口就行,今日的香格外馥郁,才让我一时间忍不住让你们挪开的。”
陆渊指尖在矮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素日里闻遍了,今日也让你们好生闻着,现在,讲学开始。”
……
玉石平幡被砚清修士拿在手上,在到达法阵的另一边后,其上的玉铃铛“哗啦哗啦”响动成了一片,连带着一个隐蔽在漫山遍野红枫下的洞府上的铃铛也响彻起来,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小包子缩在殷栗的怀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铃声落在殷栗等人耳中都没有什么感觉,反而让陆渊不太舒服,揪着殷栗胸口的衣襟就不松手了。
殷栗犹豫下,拍了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慰,但今日也并未奏效多少。
见状,砚清修士边把人带入洞府中,边解释道,“这洞穴内外挂着的玉铃铛是安魂铃,还有在我那个幡上的,也是如出一辙,这孩子神魂不稳,容易受到影响也是正常的。”
这话说完,殷栗心中了然,果然砚清修士的医术了得,如今的陆渊确实算得上神魂不稳,这铃声看起来就是起相反的作用,有着安抚的效果。
众人进入洞穴后,那铃铛抖动的就更加激烈,似乎就要从洞府外面挣脱出来,贴在小陆渊的身上。
陆渊也跟着瑟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半窝在殷栗身上,更是恨不得钻入他身体内似的。
见包子陆渊抖动的更厉害了,砚清修士干脆从幡上摘下一个玉石铃铛,用红绳编好了之后放在陆渊的身上。
小包子已经带着疼痛睡着了,就连长长的眼睫上都要着不少晶莹的泪珠,屋外已经是一片深沉的月色。
殷栗泄了一口气道:“今日已经太晚了,就先这样好了。 ”
见殷栗坚持,砚清修士很干脆的让松萧和竹笙两个弟子给三人安排好了房间。
吴缘习惯性要走过来抱走正在熟睡陆渊,但他正要把包子从自家老祖身上抱走,殷栗却摇了摇头,破天荒地说道:“无碍,今日他就和我一个房间,你快去休息吧。”
见自家老祖关上了房门,吴缘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几日他对包子陆渊的身份也多少有了推测,殷栗一直不肯承认陆渊的,小包子却天天软软地叫着老祖‘师尊’,起先他还以为是什么避嫌的称呼,现在想想却疑点重重。
他缓缓摇摇头,关上了房门,老祖的事情,不是他可以随意揣测的。
房间内的殷栗把一直缠着他的陆渊放在软榻上,他自己从来都是一个人睡惯了,虽然说和陆渊在一个房间,但也是陆渊睡软榻,他睡床,两个人分开而已。
房间内点着一盏摇摇晃晃的蜡烛,殷栗拿着蜡烛,注视软榻上陆渊安静的睡颜许久,眼神也越发困惑。
陆渊这段时间太黏他了,要知道,原本在陆渊小时候,擅自将纳魂木扎入自己体内之后,殷栗就和陆渊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那日陆渊坚定又带着偏执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反而让殷栗看清了陆渊的心性,偏执又固执,让殷栗彻底歇了心思。
这段时间,陆渊变回年幼状态的样子,虽然有几分怀念,但在殷栗心里这更像一个笑话,似乎讽刺着他曾经对陆渊的不管不顾。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殷栗把视线从睡得香甜的包小子身上收回,只要陆渊这次恢复正常,自己找他问清楚能够从这个世界出去的方法,就能和从前一样回到正轨了吧。
殷栗吹熄了蜡烛,一室宁静。
一个时辰之后,清冷的月光从窗外射入,照在了陆渊的身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他恢复真身,看向床榻上睡得正沉的殷栗,眼神有些晦涩不明。
手上的铃铛确实在不断令他撕裂的神魂慢慢重合,但之后如何,反而成了陆渊脑中不断徘徊的问题。
他骤然起身,一把推开了门,向外走去。
……
砚清修士的房间内点着长明灯,这灯从来不熄灭,乃是为了召回神魂的法宝,他点了数盏,却依然能在这样明亮的环境下安然入睡。
在他的梦境里面,他再次见到了那个模糊的倩影,一时间让他眼眶都湿润了,刚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今日到了他的梦里来,寒风突然吹过身体,冷得他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就清醒了。
砚清修士没有来得及发火,因为面前穿着黑色外袍的男人面色苍白,双唇殷红,仿若鬼神临世一般的气场,一下子压过了他想要发火的心情。
砚清修士瞪大了眼睛,“仙重门,陆门主?”
陆渊闷不做声地点了点头,直接把人从床上提溜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凳子上,自己也坐在软榻上,冷眼看着砚清修士。
这人和原主一点交集也没有,除去一个医术高超之外,陆渊就只知道他一贯在研究神魂相关的东西,比如这殿内四处点燃的长明灯,亦如洞府外面四下挂着的安魂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