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不知的是,这密报其实说准了一半。夜谰确实神魂受创,妖力极不稳定。所以他拖不得,一旦南境派兵支援,那他今天保不齐得交代在这里。于是他特意拿上了几百年没出鞘的“蛟骨刀”迎敌,为的就是打一场快架。
眼见形势不好,狼王已暗搓搓地准备跑路。说来有些羞臊,他对夜谰心怀恐惧。当年夜谰以一敌万,将南境之主打得瞎了只眼睛,半年下不来炕。南境之主的妖力远在他之上,连那猪精都收拾不了的家伙,今天让他对上了,再不跑可就晚了!
况且南境精锐不在他手中,南境之主虽疯但尚未放权。就他手下这些个不中用的狼崽子,不够夜谰两刀砍的。
闪神的功夫,夜谰松开一只手,并指成掌,掌心射出一团火焰,正对狼王面门。狼王惊呼一声,忙弃了一只斧子砸开火球,坠地向后一翻,化回原形撒丫子就跑。夜谰望向溃不成军的南境妖兵们,心中颇为失望。他万没想到狼王竟如此没有出息,连同手下都是群草包。
可惜了,应该把复仇的机会让给赫辛夷的。夜谰挥刀追去,试图将狼王截杀在此地。狼王转身反吼,吼声化作一道飓风,掀起尘沙隐蔽了身形。
夜谰斩开狂风,身形急速下降,眼见得刀尖即将穿透他的脖颈,突有一道强劲的妖力自身侧袭来,紧接着,山壁猝然崩裂,碎石飞落,杀意骤现,一点寒芒先至,刺向夜谰的腰腹。
夜谰忙旋身避过,却还是被擦伤了一点,伤口未见血却奇痛无比。狼王也愣住了,停下脚步看向坍塌的石堆,正望见一妖阔步踏出,高大的身形将那崩开的山窟窿堵得严严实实,竟是南境之主。
“主……主公?!”狼王险些把眼珠给瞪出来,一不小心踩在石头上摔了个屁股蹲。南境之主按了按粗壮的脖颈,鼻子哼哧着向他走来,笑道:“爱卿,受惊了。”
狼王登时咽了口吐沫,战战兢兢地挤出笑容:“主……主公,您怎么在……”
“哎,辛亏孤来了,不然就错过与北境之主的重逢了。”南境之主瞥向夜谰,眼底满是狠厉,全无疯癫之感,说罢冲狼王伸出了手。
狼王呆滞地将手递了过去,被他一把拽起,揽住肩膀低声道:“爱卿啊,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自作主张,不告诉孤一声呢?”
“额……主……主公身体欠安……”狼王结结巴巴地应着,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是疯了吗?怎么知晓自己的计划的……难道说。
噗嗤一声,南境之主的手笔径直没入狼王的身体,如同撞碎了一块豆腐似的,轻而易举地握住了他的内丹,附在他耳边说道:“爱卿啊,本王这身子确实不中用了,所以借爱卿的一用。”
“你……!”狼王张大嘴,惊恐地惨叫出出声,却在下一瞬,被一股阴邪之力抽出了神魂,所看到的最后景色则是南境之主玩味的眼神,以及一句自问——
究竟是谁疯了?
……
程雪疾快要气炸了,整只猫蓬松了起来,在林间横冲直撞,愤怒地挠着树干。
“夜谰!!你个大骗子!啊啊啊啊啊啊!”木屑横飞,猫爪勾在树上狠狠挠出十道印子,感觉不解气,又上嘴去咬,跟个啄木鸟似的,整只挂在了树干上。
林中静静悄悄,不见飞鸟走兽,甚至连风都没有。程雪疾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树林,而是一处结界空间。至于是谁对无辜的小猫咪下了“毒手”,自然是夜谰这只恩妖,竟然学会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亲了他然后……
“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程雪疾脸上发烧,四爪并用地在树上扑腾。挠着挠着,他便累了,滑到地上,摊开肚皮看向虚假的天空。
“他干嘛把我关起来……”程雪疾气喘吁吁地挠了挠肚皮,满心不解。看着看着,天空忽然泛起涟漪,一点紫色如浮动的星芒慢慢掠过。
程雪疾忙坐了起来,惊愕地发现自己所看见的世界不一样了。每一棵树木都变成了一枚光球,半空中涌现出奇怪的符文,再往脚下一看,大地竟成了透明的,像极了澄澈的湖泊。
“这便是结界的真实面目吗?”程雪疾微怔,忙抬头再次看向天。那个紫点忽明忽现,每闪烁一次,天空中的纹路跟着起伏,仿佛是在呼吸。
阵眼!程雪疾眼前一亮,御风而起,迎着紫点伸出手,果真触碰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然而他又不敢硬闯,怕破结界出去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只得饶有兴趣地欣赏起了这个精妙的空间。
半晌,他觉得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说不出道不明,却令他身心轻盈,如获新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愕然发觉一个小巧的符印钻了出来,仔细一瞧,还有点眼熟。端详了一阵后,他忽然打了个寒颤,一手聚集妖力,狠命地拍在了印记上,直打得自己口吐鲜血,再抬起手时,印记还在,且执拗地扩大了一圈。
“夜谰……”程雪疾咬咬牙,一头撞向空中的紫光。光芒刹时消散,他的身形随之消失,再出现时,周遭已是西境荒山。
洗心咒……你居然对我下了洗心咒!他怒不可遏,踩着狂风冲了出去,却在森林边缘,被一显眼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救场】
转眼间,夜谰已与南境之主交手了七八个回合,周围的山体被夷为平地,妖力对撞,凝成一道旋涡冲击着天空,席卷百里。
夜谰拉开距离,持刀相望,身上满是血痕,遍布伤口。反观南境之主,虽也受了伤,但越战越勇,仿佛不知疼痛。
“吸食神魂的咒法……我还以为,已经失传了呢。”夜谰瞥向被沙土覆盖的狼王尸首,微微摇头:“看来那些所谓的疯癫,都是你装出来的。”
“不,孤确实疯了。”南境之主桀桀笑着,眼睛阴恻恻地打量着他:“不疯,怎么看你们自相残杀?不疯,如何收拾这条忘恩负义的狗?”
夜谰见他妖力暴涨,已退无可退,干脆将妖力全部倾注在刀上打算孤注一掷。岂料一记飞羽自侧面袭来,贴着他的面颊射在了石堆上,瞬间冒出一道黑烟。
“毒箭羽。”夜谰睨向躲在阴影处的鹰妖,心中说不出的失望:“果然,出卖孤的行踪的,是你。”
“主公,没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鹰妖讪笑,将夹在指尖的羽毛藏至背后:“主公,大势已去了,如今北境大权陷落外族之妖,您又重伤未愈,怎可能与南境之主一较高低……收手吧。”
夜谰移回视线,淡漠道:“背叛者,是不配得到信任的,狼王的下场你也看到了。”说罢双手握紧长刀,浑身缠绕着紫焰冲向南境之主。
鹰妖忙射出密集的毒羽阻碍他,南境之主则一动不动,微弓身子蓄势待发。眼见得刀尖滑落,他的一只手已抓向夜谰的脖颈。谁知下一秒夜谰突然从他眼前消失了,鹰妖的毒羽紧随其后,险些扎在他身上。
“蠢货!”南境之主打落毒羽,怒骂出声。鹰妖慌张无措,下意识地觉得背脊发凉,刚要转身跑路,长刀噗嗤一声穿过了他的胸口,直接断送了他的性命。
“夜氏秘法果真了得,你算是习得了精髓。”南境之主干笑两声。
夜谰自鹰妖背后现身,随手将他扔到一边:“一对一打一场吧,你应该期盼许久了吧?”
南境之主轻抚刻着疤痕的右眼,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是啊,从那时开始,孤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把你的头骨沉进泥沼里!”
“那就试试自己的本事吧。”夜谰微眯双眼,脖颈至面颊处迅速长出一层黑色的鳞片,双目也变成了赤红色。
南境之主心下微惊,一时搞不清夜谰这是要现原形了,还是又修了邪门的功法,忙率先变回真身,在体型上压他一筹,张嘴喷出一大口煞气。
其实夜谰只是强行将心头封印突破了一个缝隙,放出一些被束缚的妖力。此举甚是危险,他极有可能因此丧命。但面对南境之主,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长刀砍入野猪厚重的毛皮中,落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南境之主吃痛,愤怒地一踏土地,登时一阵地动山摇。他的身体迅速暴涨,很快变成了高山般顶着天空,獠牙一挑,瞬间将一座山丘撞击成了粉末,向夜谰刺去。
夜谰灵巧避过,站在他的獠牙上迅速奔向他的眼睛。南境之主使劲摇晃着头,一眨眼又追踪丢了夜谰的身影,忙一回身冲后方的空地喷出煞气。
夜谰随之现身,绕着他的腿一记十字刀,砍得血花四溅,却也被妖力掀飞出去,落在百米开外捂住了重伤的腹部。南境之主乘胜追击,庞大的身躯竟快如闪电,前蹄直接踩向夜谰。
夜谰翻身避过,又被獠牙挑了出去,勉强在空中稳住身形,隐匿后重新出现在南境之主身后,射出火焰正中他的后腿,然后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恶心,你这条小虫子真是恶心!”南境之主扬天长吼,不断踢踏着土地让夜谰难以起身,然后聚集妖力,凝成一道黑色的旋风呼啸着卷了过去。
夜谰自知不妙,但刚刚被獠牙挑得那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内脏,在这狂风的侵袭下根本无力抵抗。他只能将刀插在地上,速念口诀撑开结界,试图挡下这致命一击。
谁知这风竟只是个幌子,尘沙之中,南境之主的身影紧随其后,借由飓风为盾牌向他冲了过来,锋利的獠牙刹时撞断了长刀,扎向他的身体。
夜谰干脆舍弃长刀,赤手去挡,虽如螳臂当车,总比等死强。然而今日,幸运似是格外眷顾他,一道白影忽然从侧面飞来,轻轻将他衔住,叼离了险境。
夜谰趴在熟悉的“棉花垛”上,看着前头毛茸茸的猫耳朵不爽地向后背着,略感心虚地小声嘀咕道:“到底溜出来了……”
程雪疾没吭声,跑到宽敞的地方,一摇身子把他甩了下来,然后蹲在他面前猫视眈眈地打量了一阵。夜谰被这俩硕大的蓝眼珠看得头皮发麻,刚想说狡辩,突然被一猫爪子扇飞了出去,倒栽葱扎进泥坑里凝固成了木头桩子。
这急转直下的场景看傻了南境之主,一时忘了攻击,在下头踮脚凑热闹。夜谰嘴里啃了一堆泥,懵逼中被扯着脚脖子救了出来,跪在地上慌张地抹着脸。
“洗心咒只能生效一次。”程雪疾紧贴着他的脑门,沉声说道:“我以前应该已经中过一次了。”
夜谰惊愕,呆问道:“中过一次?”
话音落下,又是一巴掌,不过这次力度小了许多,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面颊上。程雪疾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质问道:“夜谰,当初说不会丢掉我的,是不是你?”
夜谰语塞,慢慢低下头回应道:“对不起。”
“既然如此,那我做什么与你无关。”程雪疾张开嘴把他咬住,高高跃起飞向远方。
夜谰微怔,旋即意识到他是带自己避战,忙扒着猫嘴说道:“雪疾,不能走!那边是西境,把他引过去就完了!”
“另一边是南境,不是更完蛋吗。”程雪疾含糊地说着,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非要打不可吗?”
“放我下来,西境已经受够无妄之灾了。”夜谰低叹,一扭头,发现南境之主追了上来,忙吼道;“身后!”
程雪疾倒是镇定,向后一个急转,直接打南境之主的肚皮地下钻了回去。与这庞大的猪精比起来,程雪疾的身形还不足他一个脑袋大,轻轻松松地绕过了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南境之主气急败坏,落地嚷道:“怎么,玩我?!你这臭猫哪儿来的!信不信我一口吞了你!”
“你能打得过他吗?”程雪疾感受着南境之主澎湃的妖力,将夜谰放下小心用爪子护住。
夜谰轻声回答道:“我可以拼一拼,为了你。”
“你就不能为我活着吗?”程雪疾低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无奈;“夜谰,我们说好一起活一百岁的,我当你答应了。”
夜谰沉默,走向南境之主一招手,落在远处的断刀飞了过来,立在他身侧。
程雪疾见状,站在他身后凝视着南境之主,小声传音道:“夜谰,能听见吗……”
“能。”夜谰没回头,怕看见他哭哭啼啼的样子,虽然对他学会用血契传音很是惊喜。
“他脖子上那个锁头,附了咒法,是新的,应该不难破解。”程雪疾的双眸缓缓变了色,闪烁着暗光:“虽不知有何用处,但力量很强,不是俗物,试着破坏掉看看。”
“好。”夜谰握紧刀柄,刚要突进,程雪疾忽然抢先冲了出去:“我来当诱饵!”
“危险!”夜谰见他迎着獠牙冲了过去,登时头皮发麻,释放妖力腾空而起……
……
北境境主殿,连枫游坐在一地狼藉中发呆,身上的衣衫也没换,依旧是脏兮兮的带着血污。
许久后,老蛟忽然出现在他身侧,隔着三四步距离望了过来:“枫儿,你放走了那头狼?”
连枫游将挡住前额的发丝轻轻理至耳后,继续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没抓住。”
“有妖看见,你亲自将他送出了王宫。”老蛟斜视向坍塌了半边的大殿,面色骤沉:“他果然隐瞒了实力……枫儿,你在放虎归山。”
“丧家犬罢了。”连枫游起身,刚要离开,却突然被闪现在他面前的老蛟揪住了衣领子。
“连枫游,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老蛟缓缓扼向他的脖颈,眼中满是狠厉:“怎么,你觉得老夫受了伤,制不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