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师?倒是稀奇……他在那里做什么?”夜谰诧异。
“应当是在占星……属下不敢靠近,只能远观。”蜉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幅画面传送至他的脑海中。那一片浩渺的汪洋,夜空下,一身形消瘦的人族青年坐在一张奇怪的椅子上,容貌模模糊糊得看不清楚,他的脚边则是用石头垒起的两个小石丘,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此人高深莫测,我们无法探得虚实,只能推测出他很可能是上界来的人……”蜉说罢,又将路线图展示给他看。
夜谰思索片刻,沉声道:“不急着去沵海,那里我不消一日便能到达……先引我去白巫曾居住过的森林看看。”
“是,主公。”蜉应下后,神念随之退出了他的识海。夜谰双手间的白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绿色的小虫在半空中轻轻扇动着翅膀,似蚊却可发光,像极了萤火虫和蜻蜓的杂合。
夜谰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绿虫便飞了过去,稳稳地降落在上头,收起翅膀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指甲盖大小的一片柳叶。
“雪疾,走吧。”夜谰冲在树下等候已久的毛团子唤了一声,轻理衣衫冲他伸出手。
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小猫赶忙起身,打了个哈欠后,带着笑容摇头晃脑地冲他跑了过来,却一个急刹停在了半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绿叶子”,眼睛越瞪越大,尖牙一点点露了出来,弓起身子,后腿在地上蹬进了土里。
夜谰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只淡淡地想,这猫的鼻子倒挺灵光,并没有把他那短小的四条腿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雪疾,这是……”,岂料他话未说完,巴掌大小的毛团突然拔地而起,闪电般轻松地跃至他肩膀,吧唧把“树叶”舔进了嘴里。
“主人……虫虫……”程雪疾迎着夜谰瞬间变得惨白的面庞含含糊糊地说道,又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张开嘴喵了一嗓子:“被我次掉啦!”然后乐呵呵地蹲在地上,昂头等夸奖。
夜谰呆若木鸡地看向刚刚还被他评定为“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小猫咪,半晌才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捞起猫,照着他的屁股一通乱拍:“快吐!不能吃!”
“没关系……不会吃坏……呜……”程雪疾一脸茫然地被拍得猫毛漫天飞,喉咙突然一痒,刚刚那绿油油的小虫子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湿哒哒的翅膀颤抖了一下后没了动静。
“蜉!你还活着吗!啊!”夜谰扔下猫去戳凄惨的小虫,将妖力输进它的体内。
绿色的小虫登时泛起一道耀眼的光芒,身躯迅速变大,最后化作一身着白绿相间长裙的女妖,额头上贴着一张奇怪又宽大的白纸,挡住了大半容颜。
“主公……咳咳……属下……不能尽忠了……咳咳咳……”女妖艰难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忏悔道:“属下……被区区一只猫妖……捉住了……有愧主公栽培……唯有一死……”
“不不不不……”夜谰拂去额角冷汗,哭笑不得地看向目瞪猫呆的程雪疾:“此猫甚是了得,孤被他挠过十道印子……”
程雪疾则惊吓过度地看了看女妖,又看向夜谰,再看向女妖,最后立起身子挥着前爪大喊;“主人!虫子变成妖怪了!”
“……你不也是妖怪……”夜谰揪起小猫放在头上,笑道:“孤培养她们百年有余,今天差点让你一口把“首领”给吞了。小猫,记住,你什么都没看到,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虫子变成妖怪了……”程雪疾全然没听清夜谰在说什么,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嗷呜一声吐了起来……
……
“主公,您真的要带着这只猫一起走吗……他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蜉再次停在夜谰的肩膀上,抖着翅膀犹豫地问道。
夜谰用袖子擦了擦脸,浑身都是被吐上的鱼腥味以及奶味,低头看向口袋里蜷缩成一团陷入自闭的小猫,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自己的收藏数,又看了看隔壁的收藏数…陷入自闭。
这次扑街得厉害,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完啦!祝大家吸猫快乐!
☆、【森林】
夜谰一行即日便到达了千里之外的“白巫森林”,却不得不望而止步,暂居在附近的城镇中。
“蜉,你们的踪迹被发现了?”夜谰立于镇中高塔之上,远远眺望着森林上空。只见紧贴着森林外围的空地上,隐约萦绕着一道透明的流光,用术眼仔细观察后方可辨出,那流光实乃咒法所成,虽不知具体效用,但其力量之强劲,绝非出自凡人之手。
蜉化作人形立于他身后,低声应道:“主公恕罪,但属下可以全族性命担保,属下没有出卖主公的行踪。”
“以后莫要再说用全族性命担保这种话……孤担不起。”夜谰微叹,将妖力探出沿着森林探了探,不禁眸光微深:“不是妖术,应当是人族符咒师做的……孤不擅咒法,先观察几日,再另作打算。”
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几位毫不知情的路人走进了林中,看模样应当是群樵夫。结果不消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又双手空空地退了出来,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互相攀谈了起来:
“喂,咱几个来这里做什么?”
“好像是……记不起来了……”
“……奇怪了……”
于是樵夫们又狐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丛林,摇摇头离去了。
“主人,我想起来啦!”见此情景,夜谰口袋里的小猫突然钻了出来,指着林子小声说道:“那个是“靡音阵”,凡进入到法阵中的人都会被奇怪的声音控制心神,受人摆布!”
“你怎么知道?”夜谰诧异,将小猫提出来放在手上顺了顺毛。
程雪疾忙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前主人让我跟一位咒法师打架,他用的就是这种法阵。但是那个人的力量明显没有这个厉害!”
“若只是以法阵乱人心智,以我的魂力,倒没什么可顾虑的。但强行破阵入内,必会引起布阵人的注意……”夜谰沉默了片刻,将怀中小猫随手递给了蜉:“替孤看好这他,孤亲自走一趟。”说罢脚下一点,下一瞬已出现在森林外,径直走了进去。
“主人!”程雪疾一惊,下意识地探身想跟过去,却被蜉按住了后颈,只得抬起头眼巴巴地央求道:“漂亮姐姐,让我跟过去看看吧。”
蜉被遮挡住的容颜上不知是何表情,低声回道:“主公有令,在此等候。”
“可是……”程雪疾担忧地看向森林。“靡音阵”常常暗藏杀机,进入阵法的时间越长,所受暗示越为强烈,最后往往会演变成自残甚至自杀。那时他吃尽苦头,险些死在阵中,幸而最后稳住了心神,与那阵法师拼了个两败俱伤,勉强生还……
正想着,蜉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猫,你隐瞒了什么?”
程雪疾一怔:“隐瞒?我没有隐瞒啊,那个就是靡音阵……”
“不。”蜉依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浑身似是没有温度,僵冷得如同石像:“猫,你见过血。”
“什么意思?”程雪疾被她硬邦邦的手指抓得难受,跳到地上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蜉的眸光在白纸后面隐约显露出半分,定定地凝视着他又道:“为什么要装成无害的普通猫咪,你杀过人。”
“我没有。”程雪疾迅速反驳着,反倒显得有些心虚。
“你也杀过妖。”蜉将视线挪开,眺望向远方:“装出弱小乖顺的样子,是想让主公觉得你很……可爱吗?”
可爱二字是她稍稍斟酌了一下后说出来的,或是觉得这般形容一只男妖有些奇怪。
程雪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软下身子坐在地上,眼睛圆溜溜地满是歉意:“漂亮姐姐,是我吞了你一次,让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不。”相比之下,蜉依旧一点波澜都没有,仿佛她本身不识七情六欲:“虫族的感知力很强,经过方才的接触,我可以笃定你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内心的妖。你或许对主公没有恶念,但也欺骗了主公。”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程雪疾默默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森林,前爪狠狠地勾了起来。
森林中,夜谰慢慢向前走着。这里的树木比正常的森林要高大了许多。浓荫遮日,光线稀稀疏疏地渗透而来,斑斑点点地落了一地。
好静,静到过分了。夜谰止步,看向头顶上的树叶,发觉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抖动着,却没有丝毫的声响,想必是被阵法隔离了声音。
有趣。头一次见识到人族阵法的夜谰反倒来了兴致,小心感知着阵法的波动,刚想散出一丝妖力探查一二,余光忽然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瞥见远处的一小片空地,踟蹰了一瞬后,终究走了过去。
此处似是被刻意清理过,地上光秃秃得没有一株草木,不大不小地形成了一个圆圈,如同简陋的戏台子。
夜谰走至圆圈边上,蹲下身子看向地面。这里的泥土有着微妙的不协调感,用手一捻,泛黄且干燥的土壤便成了细沙,全然不似能养出高树的肥沃泥土。
他起身,缓缓走向圆圈中央,站直了抬头看向天空。白云不动,阳光也失了真实,此地仿佛与世间彻底失去了联系,格格不入地静止着。
站着站着,他忽然有种很异样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心口。
怎么……空落落的,夜谰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忽然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惶恐感,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落了。心脏,宛如被挖空了一块,又填进了空气。看上去严实合缝,实则稍一呼吸便会拉扯着血脉,拉风匣般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是谁?”一道声调单一的声音猝然响起,近到仿佛是贴着他的耳朵问的。
夜谰急忙转身,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顿知这是“靡音阵”终于影响到了他,便默不作声没有放在心上。
岂料那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放肆到钻进了他脑袋里,喋喋不休地一遍遍重复着:“你是谁?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的父母在哪里?你从哪里来?你是谁?”
“闭嘴!”夜谰恼怒,闭了听觉去抵抗这道恶心的声音,谁知它根本不是从耳朵传进来的,而是在自己的心里回荡着。
“夜谰,夜家只关心你能否当上妖王。至于你的生死,你父母的生死,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无所谓。”夜谰不屑地冷哼一声,将自己紧攥着的拳头努力松开。
“你的朋友呢?你的朋友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他们离你越来越远了?”
“……我不在乎。”夜谰咬紧牙关,将躁动的妖气压了下去。
“当族长开心吗?当境主开心吗?当妖王,开心吗?你是在为谁当妖王呢?为夜家?还是为你自己?”
“孤的事用不着你管!”夜谰怒吼出声,下一瞬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跟一个阵法较劲丢人现眼,不禁脸色铁青地闭上了嘴。没曾想,这下一句话再度点燃了他的怒火:
“连你养的猫,都揣着心事,不愿告诉你。”
“住口!”夜谰周身妖力迸出,撞向阵法试图毁灭它。然而利刃般的妖气冲向屏障的一瞬间,攸地调转回来射向他的身后,偏颇了半寸砸在树上,顿时将四五棵高树拦腰折断。
“阁下莫要动怒,我只是路过罢了。”与此同时,一白衣男子坐在奇怪的椅子上,自林中缓缓现出。
夜谰挑眉看了过去,见他身形孱弱且面容和善,年岁很轻,身无妖气但体内灵力澎湃,应是为人族修真者,便尽量放缓语气回道:“见笑了,我也只是路过。”说罢转身要走。
“你走不出去了,你的心乱了。”白衣少年突然唤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还早,坐下歇歇吧。”
夜谰狐疑,再度打量起这位自来熟的少年,迎着他那和善的笑容稍稍减轻了些许的戒备,却依旧隔着八丈远没有上前:“真人何方洞府?”
少年笑笑,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光滑的鹅卵石:“没有洞府,我就是个离家出走的游子。不知您怎么称呼?要我唤您一声境主吗?”
“不必,真人如何称呼?”夜谰斜眼看着他,心里泛起了嘀咕。怎这孩子骨龄不算大,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且能一眼洞穿他的真实身份。难不成是修真界的修士下界了?
“我姓陆,按年岁还得叫您前辈……不过你我所修之道不同,这样叫有点怪……”少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终于挑了个感觉上不太出格的称呼:“就唤您夜公子?”
“孤的名字你都知道?”夜谰不知怎的,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好奇:“公子这种叫法,妖界并不时兴。不过孤为异乡客,就按你们人族的规矩来吧。”
“夜公子果然如我所想的那般,是位好相处的。”姓陆的少年将石子握紧,转动着椅子上硕大的木轮靠得近了些,笑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夜谰被他这笑容弄得满头雾水,又不好伸手打笑脸人,便编了个瞎话作势要走:“没什么事的话,孤就走了。晌午了,孤该去喂猫了。”
“……”陆姓少年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略带尴尬地问道:“没什么事吗?夜公子不是昨日还说要去找我吗?难不成我算错了?真没事的话,我就回家了……”
夜谰心下一惊,赫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与蜉传递给他的记忆里,那位坐在海边观星的占卜师大差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