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时周消失在目光之中,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监狱忽然传来“砰”的一声枪响,随后出现惊慌失措的呼喊声与抢救声。
天空湛蓝,硝烟散尽。
时周站立在原地很久很久,终于小声叹了一口气,再也没有回头。
第72章 全文完
熬过苦寒料峭的春天,帝国即将进入最最枝繁叶茂最最繁荣的夏天。
时周养的那盆忍冬开花了。
纯白洁净的花瓣坚定温柔地绽放,虽然不比其他花朵的艳丽,却别有一种清丽之感。
珀西睁开眼,望向病房外的窗口泼洒的绿意,恍惚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自己不是应该死了吗?
这个疑惑在看见病床前坐着的兰斯时达到顶点。
“太子殿下?”他的嗓子尚未恢复,每讲一句话就犹如刀子割开,沙哑破碎,“怎么了?”
兰斯合上手中的书,眉目温和:“你醒了。”
他静静地纠正珀西话语中的漏洞:“我已经不是太子殿下。”
珀西皱眉,混沌的脑子无法判断出兰斯说话的真实意思。
难不成兰斯已经登基?
兰斯看穿他深藏的疑惑,微笑着解释:“现在是庶民兰斯。”
借兵之后等到军队归来,他主动向民众坦白弑父的事实,自请离开皇家。哪怕民众理解当时的事出突然,他也毅然退出。
仿佛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他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好处不以为意,是时候放弃虚无缥缈的名利做一个普通人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珀西打量装点温馨的病房,“谁救了我?”
他明明应该已经死在虫巢的。
“阿周出征前说虫巢可能有异动,让我帮忙关注一下。”兰斯耸肩,“没想到找到死掉的虫族女王和快死的你,我的部下就把你带回来了。”
“阿周呢?”珀西精确找到怪异之处。
兰斯的眼神闪烁,挤出一抹苦笑:“不知道,谁都找不到他。”
他拿过桌边的忍冬玉雕,慢慢悠悠地与珀西分享他昏迷时发生过的事情:
“司凛醒来之前,他就消失不见。”
“司凛醒来之后,司凛也不见了。”
埃里克得到安达未完成的数据之后很快就研发出了解药,所有人欢欣鼓舞忙着给司凛用下,紧张地期待着司凛的反应时,很久才忽然发现最应该出现的人不见了。
时周毫不犹豫地消失于帝国的土地之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没有人能找到他。仿佛一切只是他们做的梦,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大家全是帝国有势力的人,找一个人本应该易如反掌,可是竟然遍寻时周不见。
究竟是他藏的好?还是他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无声无息地死去了呢?
珀西怔怔发愣,忽然眼眶发酸,慢慢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低头将自己的脸埋进白色的床单之中。
兰斯垂下眼睛,耳畔是珀西失态的痛哭,他的指尖轻轻触碰碎掉的忍冬玉雕的尖锐部分,摸了太久,那儿快变得圆润光滑。
他笑:“哭什么,我不信他会死。”
笑着笑着一滴滚烫的泪珠掉落在他的手背上。
“时周去哪儿了呢?”
这是柯克今天对着时周留下的忍冬花发出的第一百零一次疑问。
胡恩从开始的惺惺相惜的感动到现在不耐烦的翻白眼:“你折腾花做什么?花都被你烦蔫了。”
柯克顺手抓过身边的抱枕精准命中胡恩的正脸。
胡恩没有生气,忽然沮丧地挤到柯克身边,一起透过窗台,对面就是战死的将士的墓碑,黑压压的一大片却并不让人难受,而令人油然而生敬佩与思念的感伤。
“挪点位置给我。”埃里克出声挤进他们之间。
“我们大科学家来了。”柯克调侃。
埃里克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别开玩笑:“拾人牙慧罢了。”
他因为研发出的东西而获得称赞,隐隐有科学院下一任接班人的架势。民众对安达恨之入骨,早就将他抛之脑后,没有想过其中的成果竟然也有安达的一部分。
从自卑的读书虫到现在人人称赞的少年天才,他同样把目光放到了郁郁葱葱的盆栽之上。
遇见那个少年,是他最幸运的一件事。
他替所有人都安排好结局,是不是也替自己安排着走向既定的死亡呢。
埃里克放空眼神泪珠不自觉地流淌,咬着嘴唇恨恨地笑:“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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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周去哪儿了?
司凛也在寻找。
从他醒来的一刻,其他人脸上欣喜又悲伤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活了,时周却不知所踪。
时周把生的希望全部留给他。
司凛想着就觉得心中像破了个大洞漏着风,他以为自己能拥抱住所爱之人的孤单,没想到最后还是只留时周一人。
司凛不顾帝国人民的哀求与道歉毅然彻底从军队退出,军队到皇室没有人拦他,并不是担心他权势过大,而是支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按照时周留下的一小张地图走走停停,将星际的空白填补。直到走到中途的一站——
他曾经带时周去看过风景的无人星球,那时候时周没有机甲,而自己畏首畏尾地想要更亲近一些。
黝黑的土壤,无边的寂静,星球仍然处在永夜之中,司凛许久没有来过,凭借着脑子里记忆的方位走向当初带时周看风景的地方。
他手里拿了一株白色蔷薇,是之前时周送他的,他拜托别人用特殊的工艺使之永远不败,蔷薇的一旁,还有他捡来的被雨水打落的一大簇忍冬。
司凛闭眼轻轻嗅了嗅香味,好像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倏然,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语,他呆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倒流,能听见心脏轰隆隆乱跳的声音,他望着悬崖边瘦弱的身影久久不敢靠近。
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那个身影早已镌刻在他的灵魂之中不会错认,但是他反反复复再三辨别着,甚至不断揉着眼睛。
【他来了。】系统压着声音小声激动地提醒。
“我知道。”时周回复道。
雪狼“嗷”得一声迫不及待地扑到凤凰身边,薅毛的薅毛,啄击的啄击,发泄许久不见的难过,重归曾经的亲密无间。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周转过头恶人先告状:“你怎么才找到我,我等你可久啦。”
埋怨俏皮,隐隐约约掺杂了些撒娇的感觉。
司凛眨眨长长的睫毛,小声率先道歉:“对不起。”
他不敢多问什么,他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更害怕时周忽然告诉自己他的时日所剩无多,所以他装聋作哑,扬起一抹笑:“不会放你一个人跑掉了。”
时周定定注视着司凛,黑发黑眸,像一幅泼墨山水画,眼中有小心翼翼掩饰的紧张。
他噗嗤笑出声,拍拍司凛的肩膀:“别担心,我不会没。”
司凛花了好半天才领悟究竟是什么意思,眼中爆发巨大的狂喜,乍一看有些难得的傻愣愣的模样,僵硬又不知所措。
“你没有骗我吗?”他询问。
时周的心顿时像被浇了一瓢温热的水:“这回不是小骗子了。”
仔细观察,他的手上多了一个简单的银色素戒,由时清临死之前还他。
而系统在戒指保存的缺失的数据之中找到了任务完成本应该拥有的奖励——对身体的重塑。
一个健康的完整的充满活力的身体。
兜兜转转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绝处逢生,本以为没有活路的时周在当初刚醒来的那个星球再度睁开眼时,系统放声大哭,周围开了灵智的草木不堪重负地弯下腰捂起耳朵,它一点也不在乎,一边哭一边打嗝:【我要傻一辈子了,你可得好好活着。】
“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当时的时周好笑地回复。
哪怕系统再三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是凭借时周对系统不靠谱程度的了解,他并没有放松自己紧张的心。又独自在外恢复很久,才敢确认下来。
司凛用力将时周抱进怀里,用的力道令他感觉到疼痛,他把眼睛藏进时周的颈间,一小颗泪珠渗进衣服的布料之中,他的胸膛发出类似于回音的微微震动。
时周任凭他搂住,过了很久很久,嘴唇微启:“时间到了。”
天地间的变化骤生。
黑暗被向前跑的光明追赶,脚下悬崖陡然扯开星空的幕帘,群星璀璨,万物生光,堪堪落在他们的面前。
“你会算时间了?”司凛语气中带上笑意。
“那当然,我在这儿呆了一个月,就是为了找准时间。”时周语气里不自觉显露出一些小小的骄傲,他着迷地望着景色,不管见过多少遍,仍然为之动容。
他等了很久,确定不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然后准备以最美好的姿态迎接他心上人的寻来。
和当时一样,他们坐在悬崖边,时周晃动着自己的双脚,偏过头对着司凛绽放灿烂的笑意。
司凛愣了愣,被时周明媚的笑晃了眼睛,尔后轻轻浅浅地一起笑开。
时周凑近了一些,掌心覆盖在司凛伤痕结疤的手背上,他仔细描摹司凛的轮廓,这回懂得闭上眼睛,轻轻地覆上柔软。
他们坐在黑暗与黎明的边界之上接吻。
一朵白色蔷薇与一小簇忍冬静静躺在他们身后。
忍过凛冬,跨越周而复始的时间。
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