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不置可否。
“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男生垂着脑袋,自觉解释起自己行为的动机,“我怕您到时候临时找不到新娘。我,我可以当,当个备用的。”
说完,他涨红了脸。
徐迟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出于一片好心,终于正视他,挑眉:“你认识我?”
徐迟竟然主动开口说话,男生受宠若惊,说话直打磕绊。
“是是是的徐先生。那天您,您和您的伙伴惩罚那几个坏家伙的时候我刚好就在现场,那天您为我们出了口恶气,真是大快人心!”男生露出钦佩的表情,眼睛亮闪闪的,几秒后,忽然又黯淡下来,“我的队友就是被那几个畜牲活活打死的,但我没能替她报仇,我实在很没用。所以……所以,多谢您了!”
男生猛地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
徐迟垂眼,看见他置于身侧的攥紧的拳头。
“你叫什么?”徐迟忽然问。
“我叫韩洋,先生。”男生起身,迅速回答。
“韩洋。”徐迟头也不抬地绕过他,往前走,“多大了?”
“我今年十七,先生。”韩洋轻盈的声调里洋溢着出乎意料的惊喜。
“那你跟我的一个侄女应该很聊得来,你们差不多年纪。还愣着干什么,时间不多了,快走吧。”
韩洋从错愕中缓过神来,徐迟已经走出三米,他连忙收拾了激动的心情,磕磕绊绊地跟上。
一小时的期限还剩五分钟,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
没有找到新郎或新娘的人在外围焦急地打转,逮到一个单身的就要纠缠很久。
韩洋跟在徐迟身侧,尽管徐迟的气场两米八,但只要他的手链颜色没变,就有勇士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这位大哥,你是要跟你带着的这位新娘子匹配吗?”有人看上了韩洋。
徐迟正四处找寻周岐的影子,闻声否认:“不是。”
来人一听,立刻摘了帽子询问韩洋的意见:“兄弟,你不介意的话,我俩凑合吧?”
韩洋此刻也很急,马上就要如牧师所说的那样举行婚礼了,谁也不知道落单会怎么样,出于自保的本能,他想赶快与人完成匹配。但徐迟看起来并没有这个想法,他一时间有点两难。
难道大英雄是打算就这么死在这关吗?
“徐先生……”
“你跟他匹配吧。”徐迟打断他,“不用管我。”
十秒钟倒计时开始。
五,四,三……
“兄弟,你不想活了吗?”等候在一旁的大叔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顶着锃亮的地中海原地打转。
韩洋一咬牙:“活,当然得活。”
他跟那位大哥迅速交换了手链,倒计时最后一秒,他的手链终于变成安全的透明色。
倒计时结束,发出“滴——”一声清脆的长音,听起来就像定时炸弹引爆前的警告。
众人顿时屏气凝神,所有剩下的单身狗都面无人色地伫立着,充血的双眼紧盯着屏幕,绝望地等待死亡判决。
四下里响起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屏幕被分成了规整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是一对忐忑的“新人”的面孔。
格子不停地转,新人的面孔也在不停地轮换。
三秒后,画面静止。
九对被选中的“新人”新鲜出炉。
“呀。”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叫。
徐迟抬眼,发现屏幕左下角俨然是幸运的韩洋和他的临时搭档。
嘈杂的议论声就像一大群秘密啃噬菜叶子的蚜虫,窸窸窣窣。
屏幕上的九对新人,十八张面孔,无不露出困惑且惶恐的神情——毕竟谁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原因镜头会随机捕捉到他们。
“现在,婚礼开始。”牧师苍老但蕴含喜悦的嗓音响彻广场,声波穿透海水,抵达每个人的耳蜗,“让我们祝福这九对命中注定的新人。但美满的婚姻在缔结前,总得经历一些小小的考验,才教人学会珍惜。”
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
话音刚落,屏幕上的九位新郎同时涨红了脸。
他们齐刷刷瞪大了眼睛,充血的眼珠暴突,几乎夺眶而出,看样子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他们惊恐极了,面孔迅速由红变紫,再迅速变得灰暗枯败,双眼上翻,暗红的舌头被挤出口腔,人们看到他们的脖子被缩窄成原来的一半,并整个儿地被拉长,直到脱离肩膀,与身体分离,挂着一堆稀里哗啦的内脏悬浮到天上。
人群骚动。
咒骂声此起彼伏。
“啊——”韩洋捂着眼睛压抑地叫喊。
屏幕上的镜头立刻又切换成九位新娘的脸部特写。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有人紧闭双眼抱头哭喊,有人吓得双目呆滞,还有人大声控诉。
“不是说让我们匹配吗?啊?现在我们匹配了又是闹哪样?想玩儿死我们直接动手就好了,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折磨人!”
那人吼叫完,目眦欲裂地瞪着前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这些被选中的新娘死定了。
就像他们可怜的新郎一样。
但他们并没有死。
屏幕上显示了一排文字。
“由于所匹配的新娘不够优质,新郎在婚礼中丧生。以下公布牺牲者名单。”
它竟然用了“牺牲者”这三个可笑的字。
好像新郎会死,都是拜不合格的新娘所赐。
方才吼叫的那人彻底哑了火,他呆愣愣地望向身旁倒底的尸体,那颗头颅就浮在他身边,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他。他咕噜一声发出痛苦的呜咽,流着泪跪倒在地。
人确是一种古怪的生物,他们有道德意识,会为同伴的死感到伤心,会为同伴因自己而死感到懊悔与自责。
“你是对的,先生。”韩洋瘫坐在血污中,失神的瞳孔颤动不已,“谢天谢地,您没有与我匹配,我,我不合格……我害死了无辜的人……”
“他不是你害死的。”徐迟的眉心陷进去一道很深的皱褶,“别被敌人强加给你的罪责感压垮。”
韩洋摇摇头,再没说什么。
徐迟知道,自己这会儿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通报完九个姓名,婚礼暂时中止。
牧师令人厌烦的面孔再次出现在屏幕上,那张恶毒的嘴巴开开合合:“一小时后,婚礼将再次重启。亲爱的新郎们,去找寻最优质的新娘吧,只有最优质的另一半,才能延续你们的生命。”
说完,屏幕上就成了一片雪花。
广场上静了三秒,气氛忽然如煮开的热水般沸腾起来。
“优质?到底怎样才算得上优质?”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叫优质,但刚刚显然已经给你展示了什么叫不优质。”
“那我明白了,不论男女,得找强壮的高大的威猛的。”
“我同意。”
讨论完毕,新郎们不约而同审视起身边的搭档,一时间,解除匹配时手链会发出的鸣叫声不绝于耳。
许多乍看之下柔弱纤细的新娘被纷纷抛弃。
至于韩洋这种已经被鉴定不合格的新娘,更是无人问津。
但徐迟仍旧把他带在身边。
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找优质的新娘保命,但优质的新娘毕竟占比少,很难找,以至于发展到几乎走两步就能看见几个乃至十几个新郎围着一个新娘乞求匹配的盛况。
徐迟面色凝重,有种不好的预感。
“先生,您是在找您那位姓周的伙伴吗?”韩洋在身后忧郁地道。
徐迟的“嗯”从喉咙口轻轻滑出。
韩洋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即又表示担心:“可是您的伙伴看起来孔武有力,显然是个优质新娘,想必十分抢手。”
徐迟:“……”这少年很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特长。
韩洋:“周先生会不会提前跟别人匹配了呢?”
“不,他不会。”
徐迟倒是不担心周岐不说一声就跟别人匹配,他担心的是,周岐被强行匹配。方才在路上,他已经看到新郎间竞争的暴力程度在不断升级,很多优质新娘不情愿跟陌生人匹配,爆发争执之后,直接被武力镇压,手链被硬生生抢走。而手链形成供氧薄膜,被抢走手链等同于在深海里被抢走赖以生存的氧气瓶,他们于是不得不屈服,被迫同意交换手链完成匹配。
周岐当然很强,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凡事总有个万一,万一他被某位更强的大佬抢了,徐迟还得负责把人给抢回来。
徐迟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次,徐迟决定哪里也不去,就蹲在广场守着。牧师并没有规定一小时期限一到就必须回到广场,但几乎所有人都自觉遵守了这条规则,所以周岐方才应该也混在人群中回到广场。
现在人们四散开来,但也都没有走开太远。
这方便了徐迟的搜索。
很快,他就有了目标。
广场的东南角上,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叫好喝彩声不断。
出于某种奇特的预感,徐迟的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他漂浮过去,拨开人群,第一眼就看到某位张扬跋扈的大爷蹲在一只缺了一条腿儿的石狮子头上。大爷的右手手腕上戴着耀眼的红玛瑙手链,从他一骑绝尘的身高以及就算隔着衣服也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来看,无疑是新郎们趋之若鹜绝顶优质的新娘了。
“哎唷,那不是……”韩洋指指石狮子上蹲着的人,回头看徐迟,想确认一下。
徐迟面无表情,没什么想说的。
新娘雄赳赳地环视一周,勾了勾唇角,不要脸地吹响了新一轮比赛开始的口哨。
而石狮子前,两条精壮的汉子正在吭哧吭哧地比拼……掰手腕儿?
徐迟木着脸:“……”
听身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说,谁在扳手腕中赢了谁就能获得与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王”相匹配的资格,而且这掰手腕还是个车轮战,只要有意愿,谁都能上,谁挺到最后谁获胜。于是自诩有几分蛮力的男人们自觉排成一条长队,个个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眼望过去,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几位剽悍的女人。
怎么着,搁这儿比武招亲呢?
徐迟面上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想放大存在感好被一眼找到而不得不做出此举,徐迟理解,但这阵仗未免也有点太大。
抱着手臂观摩了一阵儿,在经历了一番“我图什么呢倒也不必如此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的思想挣扎后,徐上将默默地深吸一口气,排去了队伍末尾。
看来老婆过于优秀,对丈夫来说,确实是件压力挺大的事儿。
第85章 你他爸爸的。
雄性的胜负欲总在莫名其妙的竞争中被激发,哪怕只是一场连小学生都嫌幼稚的扳手腕比赛,输了都像是输掉了男人的气概与尊严。
竞争异乎寻常的火热,参赛者们一个个都跟吃错了药一样,卯足尽头憋红了脸,眼里燃烧着熊熊战火——这多要归功于“战利品”本人的煽风点火。
“哎呀大哥,您都一把年纪了还来跟年轻人比力气……不是,我不是瞧不起您,我是心疼您,这要是抻着胳膊闪着腰的……”
“哟,这位小兄弟瞧着弱不禁风,其实深藏不露啊,我看在场的谁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诶诶诶,撩衣服干嘛,谁还没点肌肉呢?倒也不必这么狂。看看看看,这不就有人来挑战你了吗?做人啊,还是得低调点。”
邪火越煽越旺,人越围越多,谁都想扳一把试试,免得教人瞧不起。
徐迟在后面听得直磨牙根,一度怀疑周岐这小子进修过“如何凭借三言两语激怒别人”这门行为艺术。
“噗嗤。”耳边传来压抑的笑声,韩洋捂着嘴巴,“先生,您这位朋友可真好玩。”
可不是嘛。
徐迟抿了抿唇,嘴角的肌肉疑似抽搐了两下。
赛到中程,场上出现了变数。
一位眼看即将落败的独眼男突然单手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刀。
锋锐闪过,群众哗然。
“叫什么叫!”小刀抵着对手的脖子,独眼男吊着仅剩的一只三角眼,逡巡四周,恶狠狠地呸了口唾沫,“比赛又没规定不能使用这个。再叫,再叫我一刀捅了他!”
群众们立刻便如被掐住脖子的鸡,作视若无睹状。
“别别别,大哥我这就松手,你饶了我。”
被刀尖抵着喉结的男子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撤了力。
咚一声,胜负逆转,他的手被独眼男轻而易举地压在了垒起的石板上。
“还有谁!”独眼男靠着不入流的伎俩胜了一把,立刻耀武扬威,一把将刀扎在了石板上,恶毒的眼睛里透着血光,“不怕死的就上来!”
剩下的选手面面相觑,集体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队伍末尾站立不动的徐迟就被凸显出来。独眼男的小眼睛转过来,一看站出来的是个病瘦鬼,嘿的一声扯出讥嘲的笑:“还真有不怕死的。”
周岐正垂着眼皮俯视独眼男,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儿,一撩眼皮,迎面对上熟悉的目光。
他心头一跳,阴沉的面容随即绽放出温柔的光芒。单手一撑,两条长腿一荡,倨傲的男人从近三米高的石狮子上一跃而下,转眼间来到徐迟面前。
“总算找到了。”心头的悬石落地,周岐长舒一口气。
分开不过两个小时,他只觉得度秒如年,恨不得把整个海底城翻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