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洋被拖行的速度登时一滞。
他迟钝的大脑这才从陡然发生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双臂和双腿都被巨大的力道牵扯着,关节拉得咔咔直响,肌腱韧带疼得几乎马上断裂。迷迷糊糊间,他只觉得自己此时如正经历着五马分尸的酷刑,惊心动魄之余,颤颤巍巍地长泣一声:“嘤……”
没等他嘤完,洪亮的女声破空而来:“姜聿!你的皮带结不结实?!”
“全球最顶级的牛皮!全手工!一年限量发售二十根!你说结不结实!”被唤作姜聿的男人声音听起来很崩溃。
“行,就信你一回!”
两边势力正激烈角逐,忽听“刷”的一声,所有人往前直掉一米。
“怎么回事儿?”周岐从咬紧的牙缝间挤出字儿。
“石狮子。”任思缈已近力竭,说话都费劲,直喘粗气,“石狮子,被拉,拉动了……”
话音未落,又是“刷”的一下。
几个人齐齐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韩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成两截,他往下瞟了一眼,顿时双眼一翻魂飞天外:“扯,扯我的是,是两根触,触手!”
触手?
所有人几乎同一时间想到当时沉船时大肆杀戮的巨大怪物,登时彻骨的寒意直蹿脊梁。
“各位。”徐迟沉声低唤,“这样拖下去迟早耗光力气。速战速决,我数一二三,所有人同时放手。一!”
“啊啊啊啊啊,徐先生你就这么放弃了吗?救救我,救救我啊!”韩洋秀气的面庞因充血而涨得通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即使是他,软弱无能的他,也想再多活哪怕一时半刻啊。
“二——”徐迟却对他的求救充耳不闻。
“好,放手也好,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连累大家。”韩洋绝望的双眼中蓄起泪水。
他的命本就不值一提,死到临头不能害了别人。
“三!”
一声令下,几人同时撒手。
韩洋颤抖着闭上眼睛。
泪水自脸颊滚落。
那颗晶莹的泪珠中,倒映出两道腾空而起的矫健身影,他们在松手的瞬间后腿蹬地,或发达或训练有素的下肢将他们的躯体弹送至半空,再稳稳地下落至地面,急追两步,手中寒光一闪,刀锋如电,当空斩落时力劲势沉,形如破竹。
韩洋在黑暗中等待着那两根粗壮的肉白色的触手将自己拉入死地,他等了好一会儿,直等得耐心全无焦躁不安,失控的短暂加速度结束后,却迟迟没迎来虎视眈眈的血盆大口。他却是,诡异地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心中骇异不已,他却仍不敢睁开眼睛。
“喂,醒醒,真吓昏了?”直到有人拿巴掌不客气地拍他的脸,韩洋才勉强把眼睁开一条缝。
入眼便是留着大波浪卷发的那位美女。
韩洋一个打挺蹭地坐起,左右环顾,像是梦游刚醒:“我我我,我没死?”
“有我们在,怎么会让你死呢?”姜聿掀起长袍揩着额头上的汗,嘻嘻笑道。
“你们,你们不是说,不是说松手了吗?”韩洋的牙齿仍在心有余悸地打架。
“我们不松手,两位大佬能腾出手去砍触手吗?”看任思缈的眼神,明显是在怀疑这个小男生的智商。
韩洋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恍然大悟,当下郝然,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两位大佬,连忙转头寻找起周岐徐迟的身影。
只见那两位大佬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认真地研究着什么。定睛一看,他俩研究的东西,赫然是那两条刚还缠着自己脚腕的触手!
韩洋这会儿见着触手就腿软,哪怕知道是死的,小心肝也扑通扑通直跳。
那两条触手与主体分离后还在顽强蠕动,断口处渗出黏腻的墨绿色的汁液,多看两眼都能引起胃部的严重不适。
而两位大佬却能近距离端详研究,面色丝毫不改,甚至还能谈笑风生。
“两位果然不是普通人。”韩洋感慨。
“嗯,他们不是人。”姜聿凑过来与他一起感慨。
韩洋郑重点头:“嗯,他们是神。”
姜聿:“?”
兄弟咱们两个好像不在一个频道?
接下来不停地有人被触手拖走,周岐徐迟两个人四只手,累死了也不能救下所有人。
但很快,人们就总结出了规律。
被拖走的,无一例外,都是单身新娘。
而新郎或是已经配对的新娘,则安然无恙。
这么看来,触手怪的攻击对象是有针对性的。
“单身新娘会被拖走,这无疑是在变相逼迫所有新娘进行匹配。”任思缈分析道。
“但是,匹配之后虽然能躲过怪物,到了婚礼上,如果运气不好,还是难逃一死。”姜聿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最后一关,无论怎样,都是个死局。
简直就像是邪恶小丑的恶作剧,纯粹是为了杀戮而杀戮。
“可不可以这样?”悄立良久的周岐忽然灵光一闪,“我们可以先暂时匹配,一到婚礼,就立即解除匹配。反正这个匹配就跟儿戏一样,解除又不用赔付违约金,谁管你配过几次?”
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大家都觉得可行,执行起来既可以逃避怪物的追杀,婚礼上也可以避免被作为新人选上,思来想去,这几乎是能成功苟到黎明到来的唯一方法了。
而这个投机取巧的不是办法的办法,同时被所有人想到。
于是,一时间,大家纷纷完成匹配,在下个婚礼到来前一秒,又纷纷解除匹配。
当然,其中也有恃才傲物不屑用此方法自保的人物。
比如周岐,比如徐迟。
他们也不是恃才傲物,纯粹是觉得匹配解除再匹配的过程很麻烦,干脆躺平。
比起想方设法地求生,他们似乎对砍触手更感兴趣。
第三场婚礼如期举行。
这次,广场中央的大屏幕滚动了许久,可一对美满的新人也寻不到。镜头似乎陷入了混乱,无头苍蝇般乱转了许久。最终确认真的一对新人都没有之后,屏幕哔的一声,陷入黑暗。
心脏不停地撞击着胸骨,所有人都捏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那片不祥的黑。
“嘀唔嘀唔嘀唔——”
四下里忽然爆发出一阵令人心慌的警报声。
挤在一起的人们往里收缩得越发紧了。
徐迟几乎踩在了周岐脚面上。
“抱歉。”徐迟尽量腾挪身体。
“别费劲了,没事儿。”周岐伸手扶住徐迟的胯,把人固定住。
徐迟于是不动了,低下头,额头懒洋洋地抵着他的肩。他俩的姿势,乍一看,还以为相拥着在舞池中轻摇慢晃。
周岐垂眼,看到徐迟轻轻颤动的睫毛,心头痒痒的。不知想到什么,他扯出抹痞笑,往徐迟耳垂上吹了口气,刻意压低嗓音:“亲爱的,你本来就这么轻吗?”
闻言,徐迟撩起眼皮。
周岐接着道:“还是说,只有把你放在我心上的时候,你才显得那么重?”
徐迟喉结一动,哽住,一时接不了话。
能在这种情况下调情的,除了周岐,徐上将还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徐迟苦笑,搜肠刮肚想搜出些可以用来一决雌雄的辞令,周岐却又话锋直转——
“冷明珏,这个女人到底有多爱你?”
第87章 走了小屁孩
徐迟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双手撑着周岐胸膛,将自己稍稍推远,引颈直视周岐。
周岐在笑,笑意未达眼底。
徐迟是有几分孤傲的,孤独,高傲,往前几十载,没有谁可以入他的眼。他拥有独立的人格,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他也不常倾诉,因自己的苦难自己有能力消释。他更不会辩解,因利益总无法照料到所有人。他不喜欢世人,也并不在乎世人是否喜欢他。他一直是孤独的,这种孤独也给了他离奇的力量。
可周岐的出现,打破了这些生存法则。
他第一次,觉得他应该,也必须,作出解释。
“我不可能会是那孩子的父亲。”徐迟听到自己冷淡的嗓音,他猜想自己此时的神情也冰冷且无趣,仿佛在做枯燥乏味的论述报告。
周岐明显不悦,皱起眉:“听着,我并不是在感情用事,如果冷明珏爱你到疯狂的境地,她确实有办法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而生下你生物学意义上的孩子,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们的技术早就趋于成熟。虽然我本人强烈谴责这种疯狂行径,她当年是出于悼念也好,执念也罢,但木已成舟,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现在就是我们两个共同要面对的事。作为你的爱人,我不会逃避,我希望你也不要逃避,对孩子来说……”
“没有孩子。”徐迟打断他,他很少这样粗鲁无礼地打断别人,除非他实在忍无可忍,“我说了,不可能,你明白吗?不可能事件发生的概率是零。”
他言辞深厉。
“你怎么能这么笃定?”周岐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他以就事论事的态度来好言商量,却没想到徐迟是这种反应。
他不免也有些恼,搞得好像他上赶着非要给人当后爹。他又不是天生犯贱。
两人瞪视僵持着,直到广场上出现骚动。
拥挤不堪的人群就像被狮子追赶着的吓破了胆的羚羊群,集体往后撤退。
徐迟被推搡着,整个人都贴在了周岐身上,周岐一边生气,一边还得架起双臂圈着徐迟,尽量减少人潮裹挟带来的不适。
跌跌撞撞走出七八步,徐迟平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基因不完整。”
“什么?”嘈杂的人声混合嘶叫,织成一片噪音网,周岐听不清,大声问,“什么不完整?”
“我的基因链是缺失的。”徐迟冷感的嗓音并没有提高音量,却听得周岐一哆嗦,“供人驱使的工具,不需要具备繁衍后代的能力。”
周岐的脚再也挪动不了,他怔在原地。
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到底蕴含了多少深意,眼前骤地一黑,什么东西兜头罩下来,“哐当”,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仿佛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心坎上。
“嘀唔嘀唔”的警报声中,牧师苍老的嗓音高调宣布:“十分钟倒计时,屠杀开始!”
周岐惊醒,忙回身去捞徐迟,却捞了个空。他急急喊了几声,但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扯着嗓子叫喊,音浪直接盖过他的呼声。
没有光线,伸手不见五指,手腕上的手链也失去了照明功能。他们仿佛被集体被关进了黑箱。
黑暗放大恐慌,周岐被一个陌生女人紧紧搂着臂膀。
那女人怪叫着,周岐的太阳穴被吵得直突突,连忙抽出手,快步往人群边缘走。
但还没走出几步,那女人又黏了上来,湿冷的胸脯贴着他的后背。
周岐又匆匆走出几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没在女人身上摸到那层保命的防水薄膜。
浑身刷地激出冷汗,他猛地回头。看黑暗中的轮廓,那分明是个臃肿的女人,女人有一头蓬乱的湿漉漉的长发。她的左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圆形的。
“你拿着什么?”周岐眯起眼睛。
女人只是怪叫,那是有如海鸥般冰冷嘶哑的叫声。
周岐把手伸向腰际,那里有把小刀,他从那个蹩脚独眼男手上缴获的。
女人动了动左手,她手上那圆形的东西立刻发出“锵铃铃”的动静。
周岐的瞳孔立时紧缩,上次他听到这铃鼓的声响,是在触手怪袭击韩洋之前。
瞬息间,他倒退着纵跃出几米。
湿冷的气息却如贴在身上的狗皮膏药般如影随形。
他发足狂奔,一口气奔到广场尽头,触到光滑的铁壁。周岐确认他们是被困在了一座铁笼中。“锵铃铃”的声响在背后倏然炸起,兵刃贴在掌心,周岐无处可避,索性反手就是一刀。
一线腥冷的液体喷洒在脸上,周岐知道自己刺中了,同时一股霸道的力量当胸擂在他胸骨上,砰地把他拍在坚硬的铁壁上。
“喀——”
骨头发出可怕的断裂声,那股力量一击得逞,随即撤退。黑暗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冒泡声,周岐僵硬地钉在原地,粗喘着,不敢轻举妄动。
耳膜被急促密集的心跳鼓动。
下一秒,耳骨敏感地一动,有什么东西自斜上方搅动海水直直刺来,此时,速度、准确度和判断距离的能力,任何一点的迟钝都有可能导致直接丧命!他以极快的速度猛地侧身,那东西撞在身后的铁壁上发出“呛啷”巨响,随后它刮擦着铁壁一路横劈,金花乱迸。
周岐从这东西与铁壁碰撞出的金属动静判断出,这必然是一件锋利的兵器,肉体凡胎绝不可挡,于是连连后退。
退得数十步,身后便是人墙,再退势必伤及无辜,周岐硬逼着自己扎下脚步,借着火花辨清女人的方向,然后作势反朝对方急冲两步。女人被唬得动作一滞,抬起长近一米的武器格挡,谁料周岐这招使的是个假动作,他逮住时机飞起一脚,攻其下盘,女人弯腰去格,结果这又是虚晃一招!周岐惦记着自己刚才险被打折的胸骨,凌空转动身体,双腿前后踹在女人胸腔上,直把女人踹飞出去,骨碌碌滚了几个跟头才堪堪停下。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对身体各部分的把控已然到了精纯的境地。
那滩黑影趴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直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