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浪涯一声怒吼,爆发而出的哨兵力场震得屠梓一瞬间脱了力,怔怔地看着他。他按着屠梓的胸膛,牢牢压制住他的四肢,“既然反抗不了,就别再挣扎,你自己不是这么说的吗?嗯?所以现在,你别动,”浪涯低下头,咬住了屠梓的喉结,“我要要回我的向导。”
屠梓浑身颤抖,他能感觉到浪涯在自己颈间的撕咬、掐紧了腰腹的五指、压在腿间的膝盖,他的身体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下,而他的精神依然混乱,他心乱如麻,但他、他不想要这样。
忍着头疼和晕眩感,屠梓勉强凝聚起来一根精神触丝,从侧面刺入了浪涯的意识层。
这一下抽击让浪涯闷吭一声,但两人是终身绑定的哨兵向导,浪涯的意识中本就融合了屠梓的精神力,这一下攻击对他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屠梓明显也想起来了这一点,于是终于彻底的慌了起来。
“不要,不要这样,浪涯,我不要……”他毫无方向地扭动着手脚胡乱挣扎,像个孩子般尖叫,“放开我,我不要,放手……!”他没头没脑地拼命反抗、叫喊,直到喉头都泛出一丝甜腥味,因为酒精哑掉的嗓子都破了音。
“放开我、咳、放——咳咳咳……”连续的喊叫让他咳了起来,反射性地捂住嘴巴时,屠梓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放开了。
“咳、浪涯……?”激动的情绪一时无法平复,屠梓茫然地看着依然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浪涯,脑子如同一团浆糊。
浪涯的眼神亦如同一潭死水,他垂着头,看着还在自己身下的屠梓,“……你这不还在反抗么?”
屠梓半张着嘴,眼睁睁看着一滴眼泪从浪涯眼中滑下,滴落在自己的胸前。
“浪涯……”屠梓的心就像被那滴冰凉的泪水烫着一般,伸手就想去拂,却被浪涯躲开了。
“屠梓,”浪涯看着屠梓胸口那滴水迹,“我从小就没遇过设么好事。”
“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被感染’失去了父母,除了被阿宛他们救回的那一次之外,我几乎在每一次可能倒霉的机会中都是倒霉的。我熟悉的人举报过我、我救过的人出卖我……但我没有放弃,只要想到当初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人救过我,我就不愿意放弃。到最后所有人都说我圣母,管我叫玛利亚,我知道,他们是觉得我傻/逼。”
“有时候我也很累,我很孤独,年年月月这样过来,有些夜里醒来,当年被拯救的经历就像幻觉一样,小时候的记忆模糊得像梦中虚构出来似的。我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我不知道。人不一定救得到,净吃亏,不停的重复一样的过程,也就和机械没有分别……但是。”
“就在我开始麻木的时候,我遇上了你。”
“你对我说了谢谢,但没有别的目的;你愿意帮助我,也愿意帮助别人;当所有人都觉得我又要做傻事的时候,你和我看着的,也是同一样的方向……你知道吗?当我在西郊北镇的地堡那扇天窗下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有多幸运。”
——得有多幸运,才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一个想和自己去同一个地方的人。
“浪涯……”
“结果呢?”浪涯再次躲开了屠梓的触碰,“连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都说,得放弃。但我不想放弃,屠梓,我不想放弃!遭到压迫要反抗,遇上死局要求生,被人拯救了要去救人,我觉得是本能,是天公地道。”
“我这样,算傻/逼吗?”浪涯这一句话,说得很轻,“屠梓,你告诉我,我是傻/逼吗?”
第123章
——怎么会是傻/逼。
听完浪涯的剖白,屠梓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停摇头,奋身往前扑去,用力抱紧浪涯的脖子,只想把自己现在的心情传达给对方。
——浪涯怎么可能傻/逼。
傻/逼的是他屠梓。
他天真、他懦弱,浪涯觉得他跟自己一样,其实他根本没有浪涯这么好。
他愿意帮人,纯粹因为他从小就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他相信有希望,只不过因为他原来的世界充满着希望,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放诸四海而皆准;他并没有多坚韧的心智、多无私的心肠,仅仅因为他有幸出生在一个温柔的世界,就让他以为所有人事物都能被温柔以待而已。
如今屠梓回头一看,从那颗老字号花生糖开始,到遇见“妈妈”、“关明渊”、“苑喜玉”,他原来不过一直抓着与原来世界有共通点的事物作自己的心理安慰,从此盲目地认为能让这个世界变得和原来的一样。而当那些“支柱”在眼前一根根崩塌,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甚至于要逃避、要用酒精麻醉自己。
如此幼稚的心思,根本无法与浪涯所做的相比。
——然而即便他颓废成一坨烂泥,他的哨兵还是没有放弃他。
“对不起……浪涯……对不起……”屠梓揽着浪涯的双手又紧了几分。
他竟然这样伤了他的心……他怎么能!
屠梓恨不得捶死那个半夜当逃兵、自暴自弃,还要叫浪涯跟着一起放弃一切的自己。
这么好的一个人,他怎么能辜负?
拼上所有,都要和他走到最后。
“对不起,浪涯,你不是傻/逼,我才是那个大傻/逼,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我、嗝、我们一起重新来过,总会有办、嗝、法的,就算没有、嗝、也没有认命任、嗝、任人宰割的道、嗝、理……”
急于表达这些想法,屠梓抽噎着眼泪一轮叭叭叭,叭得太快甚至打起了嗝。
浪涯垂着眸,右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终还是缓缓抚上了屠梓的脑后,轻轻地回抱着他。
“……不要紧……”他喃喃,“我知道你会振作起来的……我知道……”让屠梓靠在自己肩上,浪涯默默感受着怀中一下一下的心跳。
伴随着平稳的心跳,怀中人还一抽一抽的。
“嗝、……嗝!、嗝、嗝……嗝!”
浪涯:“……”
……这也抽得太厉害了吧?
自那天的惨剧以来浪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嗝、我……嗝!”
屠梓闷头在浪涯肩窝,一边打着嗝还不知道想说什么。
浪涯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起来,小心地托起那快要咬到舌头的下巴,“闭气。”
说完,一张嘴吻住另一张。
——嗝总算止住了。
冷静下来、收拾干净之后,屠梓牵着浪涯到楼下找店长告别(顺带拿回浪涯的身份证)。
“谢谢。”屠梓实在很不好意思,“这几天给您添麻烦了。”
“是麻烦。”店长挑眉,“但没办法,开酒吧不就是给伤心人服务么。”
屠梓简直想挖个洞钻进去。
店长开完嘲讽之后倒是大方地伸出手来和屠梓交握,“能站着走出店门就有明天,加油。”
屠梓握住店长的手,惊讶地看着一只毛蜘蛛爬上两人手背。
“你是……!”
店长微微一笑,把身份证连着之前取出的现金都还给浪涯,“年纪大了,人怂,酒钱不收就当随个份子钱吧……谢谢你们。”
屠梓刚刚哭过,正是眼睛容易发酸的时候,赶紧抿紧了嘴唇把湿意憋回去。
道过别,要走的时候却又被店长叫住。“对了,”店长说的时候也显得有点犹豫,“我朋友的店里有一个年轻人,也是在他那边喝了好几天了,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我们过去看看。”浪涯直接答应。
“不碍事?”
“说实话,现在还是没有任何主意。”屠梓苦笑,“先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就是这里吗?”
拿着店主写在杯垫背面的地址,两人走到了另一边城区的某家夜店。
时值深夜,真是夜店最热闹、最群魔乱舞的时候,混乱的人潮加上昏暗的灯光和轰炸式的音响,根本不可能看清谁是谁,更遑论找一个没见过的人。
“先找这边的老板问——嗯?”被浪涯碰了碰肩膀,屠梓疑惑地转头。
“不用问了。”浪涯沉声,示意屠梓看八点钟方向。
那个立着几台烟灰缸的暗角里,站着一只鹿。
“……!!”屠梓马上拨开人群跑过去,却差点被鹿角捅个对穿。
一声鹰鸣,浪涯的苍鹰张开双翼,从空中降落在鹿角的顶端,引得雄鹿晃着头好吧它甩下来,屠梓瞧着时机,伸出精神触丝直接连接上被雄鹿护在身后的哨兵。
(……言墨。)
屠梓不想用太激烈的方法,但精神体在宿主意识不清时出现护主是本能,他的汤圆固然会向终身绑定的伴侣求救,单身鹿这个拒绝全世界的攻击性举动就让人不太好办。
放心任浪涯带着自己躲避那不停挥舞的鹿角杈子,屠梓尽力维持精神触丝的连接。
(放松,是我,屠梓……)被酒精麻醉的大脑不容易唤醒,屠梓便往那模糊的意识中输送过往在原世界中的片段,尽力营造一个能让对方感到安心的氛围。
比如哨兵学院、哨兵班的同学、梅丽丽、双子塔……
“屠梓!”浪涯突然一把将屠梓拉到身后,“小心!”
只见雄鹿的动作突然更加狂暴了起来,连浪涯的苍鹰都不得不松开爪子、从新飞往空中暂避。而本来只是醉死昏睡的言墨,更突然不安地抽动起手脚,紧皱着眉,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做起了什么噩梦。
“这、这不可能啊?”屠梓完全懵逼了,他没动什么大的手脚,不过是放了点熟悉的片段,跟给人放舒缓音乐就强力了那么一点点,言墨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负面反应?“言——”
“——嘘。”浪涯伸出一指按着屠梓的嘴唇,让他先不要喊,“你听。”
凭着两人的连接,浪涯把自己听到的直接分享给屠梓。
那是经强化过后的听觉能接收到的,言墨的声音:
“……不……我的错……阻止……塔……不能有……”
第124章
——冷。
言墨一醒过来,就感到全身湿冷。尽管还是穿短袖的季节,但在夏末的深夜,全身湿透地坐在通风良好的空地中还是让人感些许寒意。
“醒了?”
屠梓和浪涯面无表情地站在三米开外,手中还握着蓝色的塑料水管,管口滴着水,是谁用什麽把言墨喷成这个样子已经很明显了。
这里是那所夜店老板给他们介绍的一个暂时停工的偏僻工地,老板的本意是让他们在这边的临时休息室远离人群地过一晚,但他们最终还是充分利用了这边的“设施”把言墨“叫醒”了。
“真是不好意思。”屠梓甩着水管,皮笑肉不笑,“你的精神体攻击性太强了,我们为了保持距离,不得不出此下策。”
醉酒加上湿身被晚风吹过,言墨头痛欲裂,他动动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手脚,咬着牙问,“我梦游的攻击性也很强吗?”
“还好吧。”浪涯不为所动,“你的梦话杀伤力比较大。”
要不是言墨喝醉酒说出那样不自然的话来,他们现在还真不会在这里。
言墨心下一凛,“我说什么了。”
“塔。”紧盯着言墨,屠梓直接挑了一个关键词。果不其然,单单这一个字,就让言墨脸色微变。可惜言墨脸色变归变,却没有主动再爆出什么话,只是不安地看着对面两人。
屠梓毕竟不是专业干这种事的,四目相对不用多少时间就忍不住了,“你说不能有塔,为什么?”
这是从言墨口中跑出来的最初一句梦话,也是最让屠梓感到违和的话。塔对他们世界的哨向来说,是权威的象征,也是带来安全感的精神支柱,如同夜路上的警岗、人在海外时的祖国大使馆,言墨对塔抱有如此负面的反应根本不正常。
“你说啊,”屠梓憋着气,这一晚上他和浪涯一点点套着言墨的梦话,每多听一句他心底就凉一分,到终于决定把人叫醒问个明白之前,他心里已经有过无数个一个更比一个坏的假设,但他实在不愿意那些假设是真的,“为什么不能有塔?什么是你的错?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我、”言墨张了张嘴,还是没回答。
“你……!”屠梓简直要爆炸,扭开水龙头又喷了言墨一身,甚至把水管都扔了过去,“好,塔你不说,那你说说这个——”他举起右手、手背向外,做了一个屈起拇指,其余四指两两叉开的手势。
“这是极端进化组织的手势,你做什么噩梦会做这手势?!抽筋吗?手指抽筋能抽成这样?!”
“冷静。”浪涯拦着屠梓不让他冲过去,“小心。”
“你不懂……我之后再跟你解释。”扶着浪涯的手臂,屠梓粗喘着气,“我不相信我们哨向学院出来的人会为更生党办事,但若说极进……你最好快点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极进的人?我们会穿越过来是不是极进的阴谋?!”
“……我不知道。”言墨说。
“还能不知道?!”屠梓瞪眼,“你自己是不是极进的人那你自己能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自暴自弃般,言墨也吼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们穿越和极进有没有关系!我不、我……我不是极进的人,但——”说到一半他的声音又突然变小,“但我妈是。”
别说还不知道极进是什么东西的浪涯,这突然又扯出一个妈来就连屠梓也有点懵,“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