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来了……”穿着一身破旧的斜襟家居服,劳大夫火烧屁股似捧着一筲箕药材从内室赶了过来。
一看见是张婶,劳大夫脚步一顿,借着弯腰放下药材的空档暗地瞪了孙女儿一眼。
“劳大夫啊,你听我说,出大事啦!”
默默侧脸避过张婶喷洒而出的飞沫,劳大夫口上关心着,心里祈祷不要又是什么张婶大嫂的表姨的干女儿的室友老家的猫不肯吃老鼠是不是得绝症了之类的事。
张婶完全没发现劳大夫的回应有多没诚意,自顾自就巴啦巴啦地把两家孩子做同一个噩梦的事都讲了。
说完,再一看劳大夫的脸色,张婶吓了一跳:“劳、劳大夫,你怎么脸那么黑,不、不会是什么大事吧?”来找人时咋咋呼呼的,一感觉好像真的摊上大事,张婶就怯了。她家就妞妞一个女儿,两个大人四个老人可疼她了,小公主一般养着,真出什么事可得心疼死
。
劳大夫紧紧皱着眉,他是真的有点担心,这几天来找他拿安眠药包治小儿夜惊、噩梦的人特别多,差不多大半个镇的家长都来了。除了张婶外,有几个健谈的也提过孩子噩梦的内容,都是说梦见地震。
“心儿,”安慰张婶几句,劳大夫把做完作业正要溜出去的孙女叫住,“去给爷爷把镇长请过来。”
邪,他是不信的,但他倒是担心孩子是不是看见什么,或是镇里饮食环境有什么问题,小孩子小身子的先起了不良反应。
镇长也是个勤劳的,听见劳大夫这么说,马上就把镇里干部和邻里间消息灵通的人都召了来劳大夫家开临时会议。
“……为了招商开发,早先才有机关的人来验过水土,也没说有问题啊。”胖胖的卫生委员不满地说道。
“那的确,除了做噩梦之外,孩子们也没什么其他病痛。”劳大夫眉头就没松开过。
大部分镇民倒是直接就往灵异方向想,什么孩子气场干净天地有感啊、老祖宗给的警示啊、撞鬼中邪啊,理论五花八门,一套一套的。
镇长其实不太相信地震预警说。
“都说地震前兆是动物有异动,怎么会反应在孩子身上呢?也没人看见什么青蛙大迁徙、兔子跳河的……”镇长推测道:“莫不是孩子在学校谈些什么灾难电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这个说法一出,竟然绝大多数人都认同,镇长的公信力真不是吹的。
看见站在劳大夫家天井里的大部分人都不住点头,大有就此结案的架势,窝在对面民宿二楼房间、借用浪涯耳朵偷听的屠梓气得又狠狠咬了一口烤鸡腿。
“动物都给你们当野味打光了,哪里来的异象给你看啊!”他气鼓鼓地骂。
浪涯有点好奇:“在你的时空,A市郊外的动物、环境是不是都保护得挺好的?”近年为了发展,更生党大笔一挥强势开发了不少村镇,有些处理得还不厚道,原居民流离失所、未建房先砍树,总之一团乱。
“……那倒也不是。”屠梓想了想,答道:“因为这附近有罕见埃癸斯石矿——就我提过的、秀梅山那边那些——为了开采也迁走了不少动物。只是我没想到,光靠打野味也能把整个镇的野生动物差不多打光而已。”
“这样啊。”浪涯往劳大夫家那边瞄了一眼:“……他们打算散会了。”
屠梓连忙探头看,看完那一眼就丧气地倒在窗台上:“算了,跑了几个村镇都是差不多这样……幸好这趟刚巧碰上那个超市店长在烦恼怎么出清滞销罐头,正方便我们把防灾套装这个主意偷渡进他脑袋里,总算间接让镇民们有点准备。”
浪涯叹气:“早知道这样就不让那些孩子做噩梦了,有些被我们暗示一次,几天都睡不好,连白天都神经兮兮的……”
这一点屠梓倒是没那么在意:“我哪有那么用力?那些连续几天不安宁的都是快要觉醒成哨兵或向导的。
“这么多?”浪涯震惊。
“不多吧?才几个,也就一成左右。”趴够了,屠梓爬起来继续吃鸡,“哨向是进化基因,人数本来就是会愈来愈多的,特别是‘初始之门’——盘龙山谷那个大坑——附近。我们那边的大部分地区哨向出生率都占总出生人数10-15%左右,A市有18%呢。”
“好多……”浪涯讶然地半张着嘴。
他特别喜欢听屠梓说他“老家”的事,听着听着,就让他有种未来还是充满希冀的感觉。
正想再多问几句,浪涯突然整个人僵住。
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电流从他的后颈滑到尾椎,让他差点原地跳起来。
“……快,”一秒之间满头冷汗,浪涯一手捞起两个人的背包,一手拉起啃着鸡翅的屠梓:“快跑!”
第36章
从二楼跑到一楼对高阶哨兵来说用不了几秒,但浪涯做得更快——他选择抱起屠梓打开窗户就跳下去。
坐在对面瓦檐下吃瓜的大爷惊掉了最后一块瓜。
“……小伙子你想吓死人呢?”
浪涯拖着屠梓紧贴一道厚实的石墙伏下,回头对大爷吼道:“离开那里!”
大爷一头雾水:“啥——”
话音未落,脚下黄土传来震动,轻微得令人怀疑的震动只持续几下,就骤然升级成剧震!
同时,惊叫声此起彼落,伴随着强烈的震动噪音,各种金属、非金属互相碰撞的声响,沒钉死的东西一批批掉落,瓦檐下的大爷被如水流般倾泻而下的瓦片砸中倒地,飞扬的尘土模糊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
震动只持续了数十秒,但当它停止时,所有人都恍如隔世。
在沉寂下来的地上呆愣了几秒,屠梓猛然弹起:“——那个大爷!”
他起身就往对面的瓦堆冲,谁知没跑出几步,就被抛到了半空。
才刚停止的震动突然复苏,甚至比方才的更为强烈,没趴好的人好几个都被抛起,在离地半尺处上下颠簸。浪涯跌撞着快蹬数步,勉强在半空拦腰将屠梓抱回,按在自己与墙脚之间护住。这时震动又转而摇晃,石墙随之左右晃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随之响起,尘土如同沙尘暴般席卷而过,却不知从何而来。
这次的震动持续得更久,身在其中者只觉度秒如年,好不容易等到震动停止,却又因为之前复发的经验,一时间谁都不敢起来,不论有否受伤,全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又过了快一分钟,几个大胆的年轻人才踉跄着站起来。
“卧槽……”
其中一个青年背包客满头满脸的灰土,大张着嘴巴,神情呆滞。
屠梓和浪涯互相搀扶着起来,回头往背包客面朝的方向看。
——民宿旁边的餐馆、镇里唯一的两层餐馆,只剩下一堆建筑材料。
“呀——!”
不知道是谁首先发出的尖叫,总之几个站在民宿和餐馆旁边的人都大叫着逃离了那一边。民宿和餐馆都是同一栋旧建筑改建而成,外围一圈巨型石砖建成的围墙就是旧时的遗迹。现在餐馆先倒了,谁都不敢说民宿会不会步其后尘。
“里、里面的人呢……”
听到这句不知名的呢喃,屠梓反射性地发散感应网。
“三个……餐馆下面,都还有意识;民宿十……十八个,两个没有意识,其他应该也受了伤。”屠梓悄声在浪涯耳边说。
浪涯抬了抬手,及又放下,最终拿起自己外套的一角,用内衬沾了点水替屠梓擦了擦脸。
“餐馆那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趁着这几秒思考后,浪涯道:“我先把民宿里的抬出来,你先看看其他人,等我出来再一起想下一步。”
“你小心。”屠梓点点头,喝一口浪涯递过来的瓶装水,就扭头去挖那被瓦片埋住的大爷。
救援工作其中最困难的一部分,就是寻找生还者。就像被瓦片活埋的那个大爷,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人知道他在下面,他很可能就要等好一会才会被挖出来,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态,没有人知道。
屠梓和浪涯就像个人体雷达,凭着哨向的先天能力,他们可以精确找出被困者。反之,最大的缺点就是两人都没有实际的医疗知识和经验,但这一点在他们救出断掉一根腿骨的劳大夫和他的孙女儿之后,情况就改善了很多。
心儿做主把一块空地清出来,在场所有人都要被她看过,伤势较重的人则一个个抬到劳大夫身边让他诊治。
扶着民宿里最后一个伤者坐到一边,浪涯汗也不擦就去找屠梓。
“餐馆下的人怎么样?”
“情绪波纹还在。”屠梓把剩下的半瓶水给浪涯喝:“但他们暂时无法把人救出来——好几条柱子、大块水泥压着,他们又害怕用大型机器一挖之下原本刚好互相支撑的碎片会彻底塌掉,压死里面的人……有人说餐馆老板对餐馆做了不少改装,所以才会塌楼。”
浪涯皱眉:“那生还者现在在哪个位置?”
“应该在地下仓库。”屠梓凭感觉指了一个范围,“估计是餐馆老板也私下挖了地库,地震时地库上面铺的薄地板被震碎一部分,上面的人掉进地下,刚好免被塌掉的整座楼砸死。”
“能从地下挖过去吗?”
“试过了。”屠梓扬起下巴,示意浪涯看附近一处的土堆,“但那里面本身就已经榻了个一塌糊涂,生还者刚好藏身狭缝之间已经很幸运,附近的泥土一松,里面就有再榻的迹象,现在谁都不敢动。”
喝掉最后一滴水,浪涯把空瓶交给屠梓,“我试试看。”
“喂,小伙!”看见浪涯直直走近倒塌现场,几个镇民连忙开口阻止,“危险咧!”
不理会他们的劝告,浪涯围着废墟左右研究了一番,才对那些一直尝试救人的镇民说:“我要是抬起这个几秒,你们能把里面的人拉出来吗?”
瞪着浪涯和他敲过的水泥块,其中一个胡子大叔叫道:“抬起?这儿有半堵墙呢!这个时候别开玩笑!”
浪涯只是镇定地重复:“能吗?”
“能!”另一个较瘦弱的青年抢答。他是后来才赶来这边的,他的朋友和他分道扬镳之前,说过要回民宿附近吃饭,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失联的朋友是否就在里面。
“那好。”浪涯躬身走到水泥块下,用背部抵着,“我数到三……一、二——三!”双脚发力,浪涯使劲往上一撑,竟真把水泥块往上撑开了一个入口!
瘦弱青年把握时间,马上闪进去把最近的伤者拉出来,第二个人比较胖,瘦弱青年一个人挪不动他,旁边的屠梓也闯了进去帮忙。
“快!”当初就说好只有几秒时间,浪涯马上就要撑不住。胡子大叔使尽全身气力帮忙扛住水泥,但一个普通大爷,就算肌肉比较厚,但实在也帮不了多少。
祸不单行,胖伤者委实太胖,屠梓自由出入的洞他竟然卡在了肚子中间。
“要压下来了!”胡子大爷大喊,胖子拼命挣扎,屠梓在前面用力扯,瘦弱青年在后面死命推,总算把人挤了出去。
“快!快!那小年轻还没出来呢!”刚逃出生天,那胖子竟然就晕了,瘦弱青年一下子被他堵在后面,没有借力往上爬的地方。镇民又七手八脚地把胖子挪开,也不顾得什么礼貌、安全了,滚筒似把人推开,齐心地要把青年拉出来。
“啊啊啊——!”浪涯终于撑不住了,大吼一声,他侧身撞上胡子大叔,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总算没事。
回过神来,胡子大叔吐出一口血——方才用力过度,怕是伤了脏腑。
水泥块掉下来时,才堪堪逃出的瘦弱青年虽然捡回了性命,但也被几块碎石击伤。
来不及关心自己的伤势,瘦弱青年喘着气就说:“里面还有一个女的,在呻吟,但是叫她也没有反应,得把她也救出来……但,”说着,瘦弱青年的声线又更弱下来,“但她的位置挺里面,几条H形钢横在中间,几秒……可能不够……”
这样听说,周围其他人也消沉了,看方才浪涯的样子和胡子大叔刚吐的那口血,就知道方才的救援已经是极限,特别在方才的消耗之后,再来一遍能不能有方才的效果还成疑。
“……多远?”坐在地上,浪涯问。
瘦弱青年大致说了个距离,屠梓又在浪涯耳边给了个更确切的位置。
“我可能来得及……”浪涯小声对屠梓说,然后又跟镇民说:“得有点东西把那水泥撑着。”
一个拿着草药包敷脑壳的老伯想了想,“旧矿场那边倒是有一、两个让孩子、游客参观学习时玩儿的千斤顶,但那些都挺弱的,顶这么大块水泥可能几秒就玩儿完……”
“足够了。”浪涯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屠梓按住。
“我去拿,你抓紧恢复一下`体力。”说着,屠梓问了大爷旧矿场和工具的位置,就一个人跑了去。
第37章
旧矿场离民宿十几分钟脚程,面积不大,屠梓没两下就找到了唯一的一个千斤顶。
一个生锈又残旧的小型千斤顶到底能不能真的顶住那半堵墙,屠梓也没什么信心,但救人如救火,他还是没有多犹豫拿了东西就要回去。
谁知,在路过一个入口塌了一半的旧矿坑时,一阵熟悉的冲击突然扑面而来。
冲击波……不对,是觉醒反应!
觉醒是哨向一生最脆弱的时候,屠梓甚至不敢随便伸出感应网或精神触丝,就怕有所冲撞。他靠近那个只容半个他出入的洞口,扬声问:“里面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