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遗依言不再多说,安安分分得将背上三人送到皇城之中,依着帝君的指示找到那家店。九濡知道他这么长时间被关在山洞里,要担心妙意安危,还要防备着赤焰金猊兽,着实憋坏了他,便放了他的假,让他在此境中肆意玩乐。正好细水沧海境诸多法则与外界不同,倒无需担心肥遗带来得干旱之兆。
九濡找了店主多开了两个房间,将冯平承和妙意安顿好,才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妙意情形。妙意身上还有许多歌浅撒的蝶粉,九濡找店家要了些热水,将妙意连衣服带人泡在桶里,一连淘洗了三遍才淘洗干净。妙意睡得死猪一样,九濡将他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洗到第三遍上冯平承来了,他睡醒以后见自己仍在这店中,便问了店家寻过来。九濡正发愁怎么给妙意换衣服,此时来了帮手,索性都交给冯平承。倒不是九濡偷懒,乃是因为妙意此人惯常爱穿些繁复奢华的衣服,光那衣带子九濡撤了半天都没有扯开,还是多亏了冯平承。
洗去一身蝶粉污垢,九濡探了探妙意神识,还处于朦胧杂乱的睡梦之中。九濡想了想,他储物戒中还有几丸之前给太上老真人炼制的醒神清心丸,正好给妙意服用。
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妙意方缓缓从睡梦中醒来。睡了这好几个月,妙意睁开眼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粘腻的双眼,方才看清一个面生的男孩正端着一杯水站在他床头。“哪里来的小娃娃的,什么时候来我这宝来宫的?”
那孩子却不答话,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仙君,人醒了。”
妙意这才看清屋内陈设并不是宝来宫,远处帝君正闲坐在窄榻上看书。“帝君,您回来了?咱们这是在哪?”
“平承你且去吧,如果你还愿意跟着我,就跟店家说一声留着你的房间,回去安顿好诸事再来寻我。”冯平承这孩子这次给出了力气,九濡看着确实是个挺上进的孩子,反正肥遗总冲他抱怨少了玩伴,若是他还愿意,就带回去也无妨。
“多谢仙君,我很快就回来。”冯平承听了九濡的话自是高兴得什么似的,欢天喜地得走了。
妙意见了他们二人往来,也不插话,半躺在床上,斜支着额头,等冯平承走了才打趣道:“我竟不知帝君何时成了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神君了。”
九濡放下手里那卷佛经,走到妙意床边来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细水沧海境的歌浅公主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有个人,你肯定认识,齐永康。”
九濡刚说出“齐永康”这三个字,妙意的脸色就变了,原本似笑非笑的浪荡神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九濡又从储物戒中掏出他在妙意神府里寻到的那把旧扇子递过去,妙意已然在床上躺不住了,他正坐起来好好得将扇子接过去握在手里。“帝君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被歌浅抓到这细水沧海境,她困了你三个多月,蚕食你的梦境,我若再晚来几步,等你醒了,你也差不多是个傻子了,不过你现在和傻子也没啥分别。”
妙意听得一头雾水,经了九濡提点才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和一只蝴蝶精打过一场,后来便不知道了,原来是梦蝶族。
妙意成仙之前,曾经遇到个在他心里堪称完美的人物,那人便是齐永康。齐永康与妙意是幼时一起长大的情谊,妙意比齐永康大两岁,齐永康是妙意父亲同僚家的孩子,二人都被长辈送到妙意族学中念书。
二人都是天资聪颖的孩子,初识时还有一段时间互相看不大上,打过几次架之后竟成了要好的朋友。妙意回想起那几年的生活总觉得那时才是真正的活着,虽然现今做神仙要什么有什么,也没有生老病死诸多烦恼,可活得却像一杯没滋没味的白开水。
察觉到齐永康对自己的特殊感情是在妙意十七岁的时候,齐永康偶尔来家里寻他,二人吃多了酒醉作一团,妙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竟与齐永康做了那荒唐之事。吃醉了酒的人哪里知道什么轻重,第二日酒醒以后妙意见了齐永康红红白白的一身伤痕,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竟趁着齐永康未醒的时候一逃了之。
后来妙意也不知道齐永康是怎么回去的,之后一年多妙意从未主动去寻过他,他也再没来找过妙意。再见他时,齐永康却已然缠绵病榻、药石罔效。原来这齐永康早就对妙意情根深种,只是限于礼仪人伦未敢表露心迹,那晚借着酒意按捺不住才有了那么一遭荒唐事,事后妙意对他避而不见,他自然心中苦闷,也是个痴情得种子,竟生生将自己一副年轻力壮得身体拖成了个行将就木的病秧子。
妙意见了齐永康病入膏肓的样子,回想起二人昔日相处时的种种美好,又想起那一夜荒唐之后所见的齐永康那副雪白的身子,妙意自己也分不清对他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别的什么。妙意也不是没替齐永康这病想过法子,奈何遍寻名医也无从得治,妙意本想就这样陪着他度过最后得日子,可没承想齐永康还未怎样,他便先被点上仙宫成了神仙。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等妙意稀里糊涂得成了仙,再想回到人间找齐永康时,人间早已过了半年多,齐永康最终也没等到妙意回来。妙意本是豁达的心境,齐永康这一世已然过去,下辈子自然不会再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如此妙意才安安生生得做起了自己的神仙,饶是如此,妙意也因为齐永康一事黯然消沉了一阵子,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得仙宫建在偏僻无人知的九濡神府隔壁。
听了妙意一席话,九濡也不禁感叹,这齐永康真真运气不佳,若他能再坚持半年,等到成了仙的妙意回来,兴许也就不会盛年而亡、含怨而终了。不过,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数,妙意命里注定成仙,齐永康则是注定爱而不得,强求也是无益。
“即如此,歌浅又因何记恨上了你?”
“不晓得。”妙意圆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我之前没见过什么歌浅歌深的。”
“那便等着黎柯把歌浅带回来再说吧。”说完九濡起身要走,却被妙意一把扯住袖口。
“帝君,能不能劳您看一看齐永康现在头绳到了何处?我没别的想法,只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三章 22
“看与不看,你又改变不了,看他作甚?”
“终归是我亏欠了他,若他过得不好,合该帮一帮的。”妙意此时腹中空空,刚才又被九濡在水里好一番折腾,虽他并不知道,却也感觉自己中气不足,有些直不起腰来,说话的声音都不如往常宏亮。
“你那点本事,妄改凡人命格,只一道天雷就能要了你的小命,想好了再来找我。”九濡留下一句话,扯出袖子自回屋去了。
黎柯扯着一大串的梦蝶族人,光是在路上走便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他的云带不了那么多人,这群梦蝶族兵将本事又差了些,飞得太慢,黎柯总觉得放妙意与帝君独处有些不大安逸,心内难免急了些。
刚一入皇城,黎柯便将那一串梦蝶族兵将扔在皇城根儿下,自己带了歌吾、歌浅前去寻族长。
黎柯当日横扫大殿,与歌浅一同潜逃,族长在殿上受了好一番惊吓,歌吾借着族长养病得接口已然将人软禁了。黎柯将歌吾扔在族长面前时,族长刚喝了安神汤迷迷糊糊得要睡下。
“歌兰,你可知罪?”为了方便行事,黎柯幻化回了上次来细水沧海境时用过得那副面孔,又召唤出积云剑,如此当头一声大喝,顿时将族长因安神汤而起得一堆瞌睡虫惊走了个七七八八。
族长许久没听见别人指名道姓得叫她,猛一抬头却见南极虹始大帝冷着一张脸孔怒视着她,不自觉得便站起身来,委身见礼。“臣见过仙帝陛下,不知仙帝陛下大驾未能远迎,臣知罪。”
黎柯歪了歪一边嘴角,这歌兰还是以往得老样子,小聪明不少,避重就轻得本事也不少。
“受不起你这个礼,你且看看这个。”黎柯大摇大摆得坐在正座之上,捻了捻手指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以何种方式获得的歌吾勾结外人谋害自己的各种影像给殿中的几个人看了。
歌吾被捆得结结实实,倒卧在地上,见了这些,睚眦俱裂,她声嘶力竭得喊道:“我没有,他陷害我,他是黎木,是他和歌浅勾结偷了圣泉法器,是他陷害我得,歌浅,你说,是不是你偷了法器!”
歌浅并不知道自己的新科驸马就是盛名已久得南仙帝,又见了歌吾歇斯底里的狰狞面孔和母后隐隐已现老态的脸,顿时悲从中来,竟什么都不说,跪坐在原地,放声大哭起来。
“证据确凿还要狡辩,一味攀咬他人,实在可恶,朕便先料理了你。”言罢黎柯并起二指直指向歌吾,歌兰素知这位南仙帝手段强硬不留余地,以为黎柯这是要取了歌吾性命,连忙紧跑了几步,扑到黎柯身前,“陛下,她还是个孩子,是我教导不利,饶她一次吧,陛下。”
黎柯哪里管歌兰哭叫,默念了几句口诀便听得地上歌吾惨嚎一声,软倒在地再没了声息。歌兰见了也哭喊着扑过去看歌吾情形,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只是被废去仙法,并无性命之忧才渐渐停止了哭叫。
“歌吾得事暂且放一放,歌浅,你私自出境劫持扣押在册仙人,可知罪?”座上的黎柯变了个端方稳重的模样,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万钧的压力似的,歌浅跪在地上,看着生死不知的妹妹和惊慌失措的母亲,再没有了当时筹谋劫持妙意时不顾一切的愤慨。
歌浅腔子里那一股气突得就散了,她深深得叩了下去,“臣知罪,但母后对此事一无所知,臣愿一力承担罪责,只求陛下不要降罪于母后。”歌兰正跪坐在歌吾身边,仍细细察看她情况,听了歌浅一句话,如梦初醒般看过去。歌浅自小没有养在她身边,祭司曾言其命格奇特,放在父母身边养大恐对家族无益,她便将她送去了圣地由宫人教养着长大,尽管成年之后歌浅归来,可再歌兰心里总觉得和这个女儿远了一些,不如亲自养大得小女儿亲近。如今小女儿犯下大错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倒是这个一直有些疏远得大女儿还记得她这个母后。
“待朕问过妙意仙人,查清此事原委之后再行定夺。歌兰,朕着你将歌吾关押于细水沧海境西北苗牵塔,非死不得出,你可有疑义?”
“多谢陛下慈悲,臣绝不妄私。”尽管歌吾手段下作,蒙骗母上,陷害亲姐,可哪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得肉,歌兰对这个结果已然是万分庆幸。
黎柯虽然还想再审一审歌吾,到底她身后那人是何方神圣,可是能不知不觉将自己和帝君都算计进去得,也不会是轻易能被审出来得角色,等他帮着帝君将妙意得事处理清楚再去审问她也来得及。
歌浅叩别了歌兰跟着黎柯往外走,此时已是仲夏季节,天气燥热难当,对仙人们倒是没什么影响,可四处的蝉鸣也惹得人心烦意乱。歌浅之前从未正眼打量过走在前面的那人,也不知道他这时的样子是他本来的模样还是以前自己所见的那样。她对齐永康用情至深,齐永康死后,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死了似的再没起过波澜,而今夜,她却在这纷乱的事务中见识到了情爱之外的珍贵之物,例如家、国。
黎柯不知道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因为今夜的诸多事务和他指点定夺时的气度而成熟了自己的心性,他现在满心里都是再见到帝君的迫切。自他于帝君剑招之中有所得之后,他便觉得自己与帝君之间有了更多的联系,心里很是美滋滋了一番。
因着回去时已是深夜,黎柯也不知道帝君是否已经睡下,怕自己贸然过去打扰了帝君休息。他只详细问了店家帝君回来之后对众人的安置情况,知道帝君仍是自己住一间,妙意和冯平承都与帝君住得挺远,心里便轻松了不少。歌浅还待罪,黎柯吩咐店家给她单独得一间房,又在那房中设了禁制才回去自己房间休息。
不料黎柯刚刚简单擦洗了一下换下今日被赤焰金猊兽刺中时损毁了得衣服就听见帝君特有得敲门时。帝君好似什么时候都不急不慌得,就连敲门也是敲一下停两下,再敲一下,黎柯一听便知是帝君。黎柯怕自己开门慢了帝君以为他已经睡下再走了,慌忙穿了件里衣就去开门。
九濡本是打算睡了的,他见黎柯夜深了还不回来,以为他要到明日方归。听到他动静知道他回来,又惦记着他右肩上的伤处,想着黎柯连银钱都没有,更匡论伤药了,便从自己储物戒中寻了些上好的药来给他。
黎柯那伤口之前被九濡蕴了神力修复过一番,已然不怎么觉得疼,只是伤口愈合需要时间,现在仍狰狞得外翻着一个大洞。他又不是个仔细计较得人,刚刚擦洗时扯动了伤口,现在正有鲜血洇透了雪白得里衣,看起来颇为吓人。
“帝君这么晚了还没睡,快进来坐。”黎柯自己却不觉得什么,见了帝君仍是兴高采烈得样子。
九濡把手里得托盘放在桌子上,黎柯又忙着去淘洗茶具,“不渴,不喝,坐这处理一下伤口。”他有点后悔让黎柯带着歌浅、歌吾等人回去,本以为他最起码会自己处理一下,没想到他根本没有在意。
黎柯觉得帝君情绪好像不佳,偷偷斜眼瞧了他一下,见他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右肩上的伤口,连忙放下手中的茶具乖乖坐在桌边等着。
黎柯将一只袖子脱下来,露出右肩上的伤口,帝君擎着灯过去看。看了一会儿,可能时嫌烛光不太亮,便从自己储物戒中摸出一颗半掌大得明珠,凑近了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