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会放在了三月中旬的金海市,会场是去年新建的,规模很大。陆春宴是在当天上午抵达酒店的,郭诏安问他要不要吃些东西,他说着没什么胃口,却要了一杯酒。
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项目放在了心上,下午郭诏安来接他去晚会,他已经是一副微醺的样子。
郭诏安已经有一阵子没见陆春宴这样了,差点以为陆春宴是旧病复发,好在陆春宴只是有些小醉。在床边坐了片刻,吃了一颗解酒药后缓缓站起来去换衣服了。
司机开车,到了会场。
这场晚会还有不少明星会过来参加,媒体来了一大波,都站在红地毯外等着。陆春宴的车停在外面,从VIP通道直接进去了。
郭诏安十分担心他,跟着他走到里面,会场真的很大,穿过一个大厅,还要经过一个小花园。
彩霞坠下,陆春宴走得笔直,他似乎还挺骄傲,回头瞥向郭诏安,问:“怎么样,我没醉吧。”
郭诏安心里一咯噔,直觉陆春宴是真的醉了。
眼前盛开模模糊糊的光,郭诏安心神不宁,就在此刻对面走来五个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郭诏安立刻去叫陆春宴望他避开,可未能及时,便见陆春宴迎面走上去,说是走,不如说是撞。
那些僧人俱是一愣,随即避开,陆春宴的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处。
春光晚霞,风月无边,园中花香飘至鼻尖,陆春宴伸手抓住了那要避开人的手腕。穿着暗黄色僧袍的僧人微微蹙眉,他们互相对视。陆春宴低眉垂眸,神色揉杂着熟悉的温柔,他轻唤道:“秋瑶……”
雪庭微微昂起头,他素来为人冷淡,脾性算不上好,作为骊山寺的居士,他住在那里,方丈对他也十分照顾,还从未被人这么抓着过。他低声道:“施主,你认错人了。”
陆春宴没有动,雪庭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别处,手腕轻轻一挣动,陆春宴便被弹开,摇晃了两下,整个人往后摔去。
郭诏安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低着头连连道歉。雪庭垂眼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抬脚继续往前走。
“秋瑶!”
陆春宴扭头看着雪庭,他大喊了一声,惊动了园中鸟雀,桃花开得正烈,花香越发浓郁,人已经走没了。他不停地喊,喊到肝肠寸断也不会有人来回头看他。
第36章
36
孟衡举着酒杯和人寒喧, 他刚用二十万拍下了一副福利院自闭症儿童的画。身边的人夸他眼光好, 他点了点头礼貌性微笑。
地产项目负责人就坐在他左前方,离得不远。几轮慈善拍卖后,现场的气氛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孟衡站了起来。
假想中的谈判对手此刻正坐在角落里, 孟衡用余光看去, 能看到那位曾风光无限的陆总落寞在阴影中独酌。
端闻主持从台上下来, 问及雪庭在何处, 几个师兄弟指向外边,“去园子里看花了。”
这次下山,雪庭就不回去了。他本来就不是寺中弟子, 住在寺内,只不过是因为方便。他从宴会厅里出来,室外的天色已暗, 走廊上的灯亮着,雪庭走到廊外,便看到几株桃花盛开的很漂亮。
陆春宴摇摇晃晃从里面出来,他扯开紧着脖子的领带, 缓缓吸了口气。
从前那样的寒暄客套场面,杯酒之间, 谈笑风生, 说的都是假话,想的都是算计,这本该是他最习以为常的, 可如今他却只想逃开。
陆春宴何曾这么狼狈过,他扶着墙壁走着回头路,想着离这里远一些,再远一些。
直到……看到了那个人。
雪庭站在缀满枝头的桃花下,扬起风时,桃花洋洋洒洒在他身侧卷起。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去,目光落在了陆春宴的脸上。
他并不认识陆春宴,只因为他从未和这个人接触过。
可在意识的另一端里,他是知道这个人的。
那是属于秋瑶的感情,那份卑微到了谷底的感情。
陆春宴站在他身后,表情像是在回忆,心里慌乱不安,犹豫再三还是叫了雪庭的名字。
雪庭回头,平和温润的眉眼镀上一层冰,他问陆春宴,“你说,桃树枯萎时,他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疼?”
陆春宴一震,心口好像被狠狠踹了一脚,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雪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雪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低声道:“爱你的秋瑶,那只是我要丢掉的一缕妄念。他的确是傻,修成了精,却爱上了人,好不容易得来的那些鸿运,都被他给弃了。”雪庭微微一顿,歪头侧目,看了眼陆春宴脸上的震惊,这表情似乎戳到他痛处,他皱起眉,语气越发冰冷。
“桃木剑伤不了他,我把他从那个俗世带了回来,可他却求我,要我帮他做一件事。”
陆春宴嘴唇颤抖,神色呆滞,喉咙好像被撕裂,哑着嗓子问:“什么事?”
“他去了忘川,把陶媛迟迟不愿离开的魂魄度化了。”
“陶媛?”陆春宴重复着这个名字。
一片桃花落在雪庭的肩膀上,那不像是花,倒像是一场严寒酷雪。
他说:“你知道厉鬼的魂魄该如何度化吗?要用三千业火烧尽,可那火该如何点燃,陆春宴,你知道吗?”
“……”
“是我把他点燃的,他取下了自己的一截木枝,那是他的手臂,点燃了火可还不够,于是他又卸下了自己的腿,可还不够,最后他哭着求我帮他。我看着他变成一截木头,我拿着他……点燃了这一段恶果。”
“……”
“你犯下的恶果。”
陆春宴伸手覆在胸膛左侧,心脏好像不会跳了,他狠狠揪住,摇着头,还不愿相信。
雪庭的目光仿佛是从高处落下,他对陆春宴说:“如此下来,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雪庭说完这些,拍掉了肩膀上的桃花,从陆春宴身前走过。
陆春宴伸手妄图去拉他,可却只是捞到了一团空气。
他仰头看着雪庭,忽然道:“痛吗?”
雪庭的步伐一顿,没有回头,丢下两个字,“很痛。”
他走得很快,渐行渐远,缓缓消失在了陆春宴的视线中。
那天夜里,陆春宴又做梦了。
梦中人依旧是秋瑶,他梦见自己带着秋瑶回去,乡下僻静的宅子,在春天时,田地里的油菜花都开了,黄灿灿一片,空气漂浮着香气。
秋瑶走在他前面,他们明明离得不远,可他却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他站在后头喊了一声,秋瑶停下来,风突然变大,吹起了地上的枯叶,他看到秋瑶转过来的脸,半张脸都被烧没了。
他心中一怵,后退半步,只觉得心里好像碎开。他站定后,往前走,秋瑶的脸就在他眼前仿佛瓷器复原一般,一点点黏合重塑,变成了一个完好的模样。
他盯着秋瑶,朝他伸出手,声音像是在哭,他说对不去,他说和我回去,他说着一切道歉的话,他好想把心刨出来。
眼前似真似幻的秋瑶没有伸手,他用那种类似于雪庭的目光看着。
陆春宴听到他说:“陆春宴你有爱过我吗?你对我究竟是愧疚还是爱?”
“我爱你……我”
“你又在撒谎。”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就好糊弄……”秋瑶那张支离破碎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他说:“你从来不在意我。”
“不……”
“我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可爱,可我又想是不是只要表现得可爱一些,你就会让我留下来。狗取悦主人的时候不都这样吗?”
“秋瑶……”
“陆春宴,我现在不想取悦你了。”
秋瑶在他面前彻底碎了,连一丝妄念都被撕开碾成了一百万片。
陆春宴从梦中醒来,昏黑无光的市内,他慢慢爬起来,抬起手掠过脸颊,摸到了一手的湿迹,是冷汗又是眼泪。
他又哭了,他想我不是后悔也不是愧疚,我是真的爱你。
在和你相处得一整年里,我有在意过你,也有规划过未来,有想过要好好的照顾你,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完成不了的承诺就是谎言,是他撒了谎,是他辜负了秋瑶,也是他害了秋瑶。
骊山寺的僧人由慈善晚会主办方安排在附近的酒店住下,雪庭回到酒店时,便由小师傅请着去了端闻主持的房内。
他这段时间,去山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端闻主持也知道他是要从寺中离开了,难免会有不舍。问及雪庭要去哪里,雪庭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骊山寺里的一棵菩提树,从有意识起就一直在修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听着佛音。岁月流逝,他也逐渐撇去了大部分的感情。那秋瑶只是他一丝多余的妄念,妄念成了果,等到凋谢时,他自然会把种子收回。
他本来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可那一年里秋瑶经历过的事,总是会在他心中浮现。
那个人说的话,做的事,他都记得,就像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一样。
雪庭心里产生了杂念,有了困惑,修行停滞,这让他越发对那个叫做陆春宴的人类心生厌烦。
他打算下山走走,去看看这个尘世,也许这样一来,心里的困惑便能了却。
为什么秋瑶会舍得让业火焚烬自己三魂七魄,为什么秋瑶会爱上那个人。
第37章
37
入夏后, 天气炎热起来, 许微寒打算和几个朋友一块去山里避暑。有人让他把陆春宴也一起叫上,许微寒想起前年冬天,春节的时候他把陆春宴叫出来,他喝得醉醺醺的, 本来还想和陆春宴说几句话, 可回过头陆春宴就走了, 之后就没再联系了。
明明以前挺好的关系, 可不知怎么的会越来越生疏。许微寒心里叹了口气,对边上的人说:“我试试,也不知道他卖不卖我这个面子, 大概是不肯来的。”
谁都知道,陆春宴近两年的状态不太正常,一些公众场合也不出来了, 唯一几次碰面,也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拨过去的电话响了许久后终于接通了,许微寒试探着叫着陆春宴的名字,电话那头响起几声呼吸, 而后是陆春宴的声音。
“微寒,有事吗?”
许微寒抿了抿嘴, 轻声道:“你这周有空吗?我的几个朋友你也都认识, 一块出来玩一次吧。”
陆春宴不知道在做什么,那一端传来窸窣的声音,许微寒等了几秒, 以为他会拒绝,却听他说好。许微寒心里一喜,生怕他反悔,立刻道:“那就说好了,明天下午我来你家接你。”
“你不用接我,你把时间地方告诉我,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那也成,我发你短信,你记得看一下。”
“好。”
陆春宴挂了电话,重新躺了会去。
他昨晚睡不着,吃了几片安眠药,但是药效似乎延迟了,依旧是整夜清醒,直到今天早上才觉得犯困了。窗户打开着,入夏后的风吹进房间,带着灼灼的热气,陆春宴陷在被子里,后背出了一层汗。
雪庭下山后,四处游历了一段时间,靠着帮人算卦看风水接济生活。
像他这样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气质,还是挺能唬人的,况且他说的都准确,那些有钱人就特别愿意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花钱求安心。
追云湖这一代自从开始做旅游开发后,人气就旺了起来,民宿酒店都有,特别是到了夏季,人流涨幅非常大。最近新开了一家名为四季的酒店,里面的总经理从朋友那里听说有个师傅看风水非常厉害,便特意去把人给请来了。
追云湖离高平市不算远,开车过去小半天,许微寒他们先到了,到了酒店后便先去房间把行李放掉。许微寒从房间里出去,他的几个朋友说去吃饭,他让他们先过去,自己则走到大厅去等陆春宴。
没等多久,一辆黑色迈巴赫开到了酒店旁的地面停车场上,许微寒上前几步。车门打开,陆春宴从车上下来。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袖衬衫,米色长裤,他走到后面把行李包拿出来,回头便看到许微寒站在几步之外朝自己笑。
陆春宴愣了愣,朝他点了点头,“我来晚了。”
许微寒摆手,兴高采烈地上前,他说:“没啊,是我们早到了,快进去吧。”他想要去拉陆春宴的胳膊,陆春宴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
许微寒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道:“天气那么热,你怎么还穿着长袖啊。”
“有些感冒。”
许微寒听了拉住他的手腕,陆春宴的身体一僵,许微寒没有察觉,只是忧心忡忡看着他,“没事吧,要是知道你生病了,我就不叫你出来了。”
“没关系,小感冒而已。”陆春宴摇了摇头,轻轻挣了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他们并肩走到酒店里,许微寒很久没有见到陆春宴了,同他说起最近的事,陆春宴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许微寒带着他去房间把行李放掉,之后又问他要吃什么。这酒店里有几个餐厅,菜的口味都不一样。
陆春宴都说都可以,许微寒便带着他去了楼下的餐厅。许微寒的几个朋友都在那里吃,见到陆春宴来了,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和他打着招呼。
许微寒又点了几个菜,拉着陆春宴坐下。
这里的装潢考究,菜式也非常精美可口,边上的人起来要给陆春宴倒酒,被许微寒给拉住了,“他感冒了,不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