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扛着赛丽嘉的奥列弗左右望了望,看着定格的几人不解道:“他们在干嘛,谁带路不都一样?”
拉泽拉斯嘴唇一动,以一种“傻人有傻福”的目光看了眼他,没有说话。
现场的气氛无比微妙起来。
直到叶沧突然越过众人,出声道:“我想应该不用特意去找了,拜蒙已经来了。”
他一开口,拉泽拉斯就松了一口气。他是七大军团中战斗力较弱的那一批,跟这群强攻系待在一起,光是刚才雷托和格撒对峙间隐约碰撞的杀意,就足够让他不适了。
而旁边的奥列弗就更高兴了,这意味着他们终于快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奇怪的是,叶沧突然眉头一动,拦下了众人想要跟上来的脚步,头也不回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这是不让他们跟上去的意思了。
叶沧没管后方一众人的神情,径自走进了黑雾当中,与迎面而来的一人正好撞上。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现在他面前的魔族神色苍白,脚步踉跄,望向他时惨淡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什么情况,为什么拜蒙一副被玩坏的样子???
“陛下,请饶恕我。”
不等他开口询问,拜蒙已经率先跪了下来。
叶沧眸光一动,安静地望着他。
“黑渊阅读了我的记忆,让我认清了自己。”拜蒙轻声道,“我诞生了不应有的奢望,请您责罚我吧。”
在他被黑雾笼罩以后,他被一股极其强势的力量入侵了思想,拜蒙不是一无所知的人,他知道这股力量来自于谁——那是他们的神,黑渊。
他以为自己会被杀死,他并不恐惧,因为黑渊是叶沧的母亲。如果他的死亡能够与叶沧缔结上半点的关系,那就不违背他终生效忠于他的陛下的初心。
然而,黑渊并没有杀死他,反而让他经历了一场回忆。
拜蒙以为他忘记了,可实际上,他一直都记得——
记忆中冰凉空寂的宫殿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上,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他的陛下,而另一个,则是……当时的魔王,叶沧之前的魔族之主。
那位魔王把还是孩子模样的叶沧抱在怀里,总是倦怠的神情里,难得出现了一丝笑意:“今天是你的百岁生日,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位魔族的君主当之无愧地可称为“魔王”,一个魔族所拥有的危险、美丽、强大,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抢走了神的爱子、黑暗的化身,把对方珍藏在自己的宫殿里。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那个小小的孩子无所谓地推开:“一百岁还是没变化,等我什么时候长高了再说。”
对于人人求而不得的魔王恩赐,这个孩子竟毫不感兴趣。
魔王叹息一声,黑发顺着他起身的动作,凌乱地搭在座位上。叶沧好奇地摸了摸,突然发现手感不错,把玩着将几缕发丝缠绕,编成乱七八糟的结。
对于这样无礼的举动,魔王却也只是静静笑看,直到叶沧露出意兴阑珊的姿态,方才抬起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忽而道:“终归是你重要的生日,我有一个礼物想要给你。”
在叶沧疑惑的眼神中,魔王突然一颗颗解开了衣扣,妖冶的魔纹从他露出的肌肤上显现。
越是强大的魔族,魔纹越是繁多、精细。那的确是非常美丽的景象,这点从叶沧纯然惊叹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
彼时还只是一个普通下从的拜蒙,只默不作声地在第一时间低下了头,就跟其余的侍从一样——如果他们还想要保住自己的眼睛的话,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可紧接着,拜蒙第一次觉得,也许光闭上眼睛还不够,他应该暂时聋掉耳朵,好让自己听不见那足以让整个魔族震惊的、骇然话语——
“触摸我的灵魂,亲吻我的心脏,”叹息般的低语、倦怠的、温柔的,出自那位魔王口中,却是在对另一个人诉说着,“给我绘制印记,赐我垂怜吧。”
第83章
世界上最昂贵精致的画布展现叶沧面前。
他望着对方沉默片刻, 突然一笑。上下齿微微用力,殷红的鲜血顺着被刺破的舌尖流出。
上位魔族的舌尖血是没有气味的, 然而, 因为叶沧自身所具备的强大的力量, 所有人竟在恍惚间嗅见了一股绮糜的芬芳,翻搅出沉郁糜烂的味道, 让人在一片黑红的色彩中不断下坠、下坠……直到深渊的尽头。
大殿中嗅见这股气味的人都微微绷紧了身子,因恐惧和莫名的兴奋而颤抖。
一丝血线从叶沧的唇角划下。
然后, 他的下颚被一双苍白又完美的手轻轻托起,那人低叹:“真美啊……”
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独属于魔王的气息席卷过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震动的魔族们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 闷哼一声, 纷纷惨白着脸跪了下去。
他们随后听见魔王淡而轻地开口:“退下。”
“……是。”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拜蒙作为最后一个离去的人,他在阖上殿门的最后一瞬间,蓦地看见——
那位魔族至高无上的王已经彻底躺倒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漆黑的发丝铺陈开来。
而另一方, 原本小小的身影陡然拉长, 在力量的作用下, 竟暂时得到了应有的成长,变作了青年的姿态。
大殿肆意蔓延的阴影下,拜蒙看不见青年的模样, 却完全能够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强大、危险、极致的压迫感。
青年的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王座上那副蕴藏着无匹力量的身躯,对方毫不反抗,任他不容置喙地桎梏。
一人的魔纹和一人的血,天地间最好的画布和最好的颜料,皆在于此。
一场仪式即将开始。
一人言,赐我宠爱。一人曰,予你垂怜。
*
在那之后,重重的殿门闭合,掩藏住了身后所有的光影交错、声息低迷,拜蒙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记忆。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全魔族皆知——他们的魔王竟然认了叶沧为主,以被鲜血绘成的鲜红魔纹作证,宣布他的主人将是下一任王。
彼时,魔魔族上下一片震荡,万民骇然。
那个除了极少数人知道来历以外,被大多数人视为无物的孩子,终于彻底走进了众人的视野。
“这不符合规矩!他并不是您的子嗣!”
“您,您怎么能臣服于、于……”
“荒谬至极,古往今来从没有魔王会……您可是魔族之主啊!!”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那些魔族的元老和大贵族各个痛心疾首,情绪激动得很。
他们在第一时间提出了反对。
——然后?
——呵……
然后,众人就知道,在那座冰冷莫测的王城里,除了他们如今的魔王外,究竟还藏着一个怎样可怕的存在。
——叶沧拒绝了魔王的帮助,一个人单挑了所有出面反对的大贵族,包括当时正处于巅峰状态的巴尔德,或者说,这个众人口中的“孩子”,单方面碾压了一群不入眼的蝼蚁。
“玩得还尽兴吗。”
魔王站在大殿的尽头,无视了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一众贵族们,懒懒地翘起唇角,迎接般递出了一只手。
而叶沧头也不回地掠过,从侍立的拜蒙那里拿起准备好手帕,擦拭着指尖随意道:“你将来要我继承的就是这样一帮不入流的货色,一个烂摊子?”
有的贵族露出耻辱的神色,深深低下了头,有的贵族尚且不忿,却被旁边巴尔德阴戾的视线震住。
魔王收回空落落的手,低垂下眉眼,“……我的错。”他意味不明的目光扫过拜蒙,最后落在地上的那群“烂摊子”身上,“我会让他们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
那轻飘飘的,仿佛睡醒后低沉的呓语,却让烂摊子们浑身一抖,脊背发凉。
拜蒙率先跪了下去,把头颅向叶沧深深低下。
作为万幸跟着魔王把叶沧从黑渊迎回的一人,拜蒙心里极其清楚,不管是巴尔德还是其余的贵族都好,他们从根本上就搞错了一件事——
不是他们去选择叶沧,而是……这位神的爱子,愿不愿意屈尊降贵,为他们停留上哪怕分秒的眸光。
神明随时都能够抽身而去,真正站在地上乞求的人,从来都是他们!
随着拜蒙的动作,其余在场的魔族一个个跟着单膝下跪。放眼望去,所有高昂的头颅尽数低垂。
自此,全魔族再无反对之声,叶沧成为了魔族真正意义上的储君,万人之上。
*
时间回到现实。
叶沧沉默地听完了拜蒙的叙述。
“这些的确都是以前发生过的事。”他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如果不是拜蒙自己提出来,叶沧应该不会主动去回忆。
系统以保护叶沧身心的名义,给他的记忆打上了马赛克,所以很多事情他自己也记不太得了,只有记忆中那一个个呼上去的大嘴巴子清晰如昨。
那基本上是一段,每天都要喊“妈妈,你看有变态痴汉”的日子。
叶沧随口道:“不过是被黑渊读取了记忆而已,根本谈不上过错吧。”
“不……”拜蒙的手猛地攥紧。
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以为自己会是个忠诚的属下,可实际上……也许巴尔德说的没错,他早就已经失格了。
他看清楚了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欲望,他羡慕甚至憎恨着前前代,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觉得丑陋。更危险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希冀通过叶沧的处罚能够让自己认识到错误。
然而叶沧拒绝处罚他:讲道理,这真的不是你们魔族的什么特殊癖好又犯了吗?我还是白色的,别靠近我谢谢。
叶沧带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拜蒙回去跟大部队集合,这个时候黑渊的雾已经越来越浓了,他直接把这帮人先带出了黑渊的领域,然后再折回去找最后一个巴尔德。
出了黑渊的拜蒙等人目送着叶沧没入黑雾的身影,格撒突然道:“父亲,他究竟是谁?”
拉泽拉斯暂且不说,拜蒙的异常让格撒十分在意。他拉下头顶沉沉的兜帽,嗡动的双唇吐出寒凉的语调,表露的神情却显得格外认真。
拜蒙望着他,又望向旁边同样投来目光的雷托——拜蒙虽然管教不管养,但他活了太久的时光,很多东西早就能够一目了然。或者说,这世上他唯一看不透的、让他束手无策的,从来只有叶沧而已。
两个新生代魔族眼中的情感是如此叫人熟悉,他在自己的眼中也看到过,拜蒙在出于魔族本性所爆发出的危险杀意里,又约莫掺进了了一些“果然如此”的挫败。
大约三秒,他轻笑一声,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总是优雅的、深沉可靠的形象。
这现任的第一军团长,向那抹已经离去的、几乎已经看不到的身影缓缓俯身,致以魔族最严苛的主从礼。
“向你们介绍——”
不疾不徐的话语,沉沉地敲在了每一个人心尖。
他如同一个合格的执事,为无知的凡愚引见他的主人。而这份引见甚至不需要更多介绍,只需要宣告一个称呼。
“……魔王陛下。”
……
叶沧是在黑渊边缘找到巴尔德的,还是顶着黑化buff的巴尔德。
巴尔德原本正徘徊在一片漆黑的雾里,离万丈深渊般的地缝不过咫尺,而就在叶沧出现在周围的瞬间,巴尔德立即转头望来,像嗅见了血腥味的狼犬。
他一手死死拉住叶沧,猩红的眼睛像在滴血,低低地笑:“陛下,还记得你当初打败我的时候吗?”
叶沧:“……记得。”事实上拜蒙刚才才跟他来过一波回忆杀,中途顺便捎上了你。
这样看来,估计巴尔德跟拜蒙的状况都差不多,在黑渊的影响下看见了过去最无法释怀、最深刻的记忆。
叶沧稍微用力,便挣脱了对方的手,随口道:“你要找我寻仇?”
当初巴尔德是代表大贵族利益的那一方,对叶沧这个空降的储君自然十分不满,不过全部在叶沧手上一败涂地。后面又发生了不少事,不知道哪天起巴尔德就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总是古里古怪的。
老实说,很多时候叶沧也搞不懂巴尔德究竟是想要他活着,还是想要他狗带。
魔族的情感系统就是这么清奇,他们可以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实现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然后自己把自己逼疯。
“怎么会呢。”巴尔德道,“败者就要有败者的姿态,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你是这样想的?”叶沧打断了他,“只不过是输了一次,何必这么偏激。”
巴尔德沉默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积郁的红色越来越粘稠,他突然笑了一下:“那您能够让我赢一次吗,陛下?”
“不能。”叶沧拒绝地毫不犹豫。
巴尔德:“是啊,不能,所以你看,我永远都是输。”
……我永远都得不到你。
他跟拜蒙不一样,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执念深入骨髓,却求而不得。
巴尔德真心实意地低叹:“您真是残忍啊。”
“说这话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吧。”要论残忍,明明全魔族都比不上巴尔德的手段好吗,叶沧自认为还达不到巴尔德的凶残境界。
叶沧双手抱臂,“走吧,拜蒙他们已经全部离开了,你应该已经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精神状况了,也不想死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