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头不妙的感觉,继续道。
“这里应该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其中一方是魔族,另一方嘛,是由至少十个种族联合起来的讨伐军团。两方大战了数月,最终两败俱伤,魔族惨胜。”
夜鹰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的?”
叶沧微微一笑:“猜的。”
夜鹰:“……”
这也不是说叶沧故意逗他,而是叶沧的确不知道,毕竟他又没经历过这段不知道什么时间发生过的“历史”。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里,拼凑出一点东西罢了。
叶沧打量着手中泛着暗紫光泽的长剑,忽然冲着远方抬手,轻轻一挥。
天地于此刻静止了一瞬,随即,排山倒海的轰鸣淹没了一切。
一道不下于黑渊的深邃裂缝于大地之上撕裂,所过之处火海避退,腾起的气浪夹杂着无尽威压,卷起烧着火焰的飓风,将一切都粉碎成虚无。
天际,无数的群星被剑风扫落,下起流星雨。
流落到黑渊的,不止有魔族,曾经败于这柄剑下的生灵,他们模糊的意志一样徘徊于此处。
叶沧的衣摆随着暴起的狂风一同飞舞,他站在高塔之上,望向远处的地平线,那里仿佛出现了成千上万的军队,有魔族,有异族。
那些军队因这一剑而被齐齐唤醒,魔族的将士仰头望向叶沧的方向,他们的眼中并没能保持清明,生前至死方休的狂热依旧清晰。
异族则落下旗帜,收起武器,以各异的礼仪,做出全然臣服的姿态,拜倒一片。
不知何时半跪在地的夜鹰双眸剧烈抖动,他的眼中倒映着叶沧飘扬的衣角,以及遥远彼方短暂浮现出的万马奔腾。
将这一幕镌刻成永恒。
“好剑。”叶沧叹道,轻声低喃,“我对你的主人倒是有点感兴趣了。”
这绝对是他用过最趁手的剑,威力完全不负所望。
叶沧仔细欣赏了一会儿,恢复了平静,“好了,虽然第一个回应的是一个了不得的武具,不过这柄剑……”他瞥了眼夜鹰,“也就看看吧。”
只能看看,不能碰,更拿不走。这不是警告,而是结论。
叶沧叹气:没办法,你好弱,叫他怎么舍得宝剑蒙尘。
夜鹰:……
没人不爱宝贝,应该说,所有进入黑渊的人,本来就是想要用搏命的方式捞一笔,标准的赌命换钱。
但,夜鹰很有自知之明。
如果说你追寻的目标只比你高上几米,那么你试着跳一跳,也许还能够有那么一两分可能够到。可若是那个目标本身就列于云端,那一切都是痴心妄想,弄不好还要搭上一条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夜鹰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随着叶沧放开手,那柄魔剑并没有回归天空,而是继续悬空在他的身侧,以一种诡异的、等候与守护的姿态。
那剑身上闪过的纹路,如同呼吸般平缓安稳,却又给人一种——它只是在蛰伏,随时都会暴起的错觉。
紧邻着叶沧的夜鹰几乎以为这柄剑是不是成精了,毕竟星际时代的人类对于精神力所构筑的武器知之甚少,他们的认知里只有人工智能,但这柄剑显然不属于这一种。
可夜鹰不过多看了那柄剑一秒,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突然笼罩住了他。
他仿佛从那柄剑的剑锋里看见了一双一闪而逝的暗紫眼瞳,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却冷得不像在看活人。
“怎么了?”
夜鹰骤然紊乱的呼吸让叶沧侧目。
夜鹰呼吸一滞,迟疑地抬手:“这剑……”
叶沧露出恍然的样子,接口:“不喜欢吗,确实,严格来说有点不符合审美。”
魔性诡谲的画风虽然另有个性,不过杀伐之气太重,叶沧不大好这口。
夜鹰:“……”
不,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暗紫色的长剑发出了一声嗡鸣,如同飞鸟泣泪,随即夜鹰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莫名杀意更重了,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而跟他非常近的叶沧却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觉得有点舒服。
夜鹰:???
叶沧已经重新向天空发起了召唤,这一回回应而来的武具无疑要正常得多,甚至有很多华而不实的刀具,装点着漂亮的宝石和珍珠,只能用于表演,没有半点攻击力。
但恰恰这些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
叶沧回望了一眼还在不明原因打哆嗦的夜鹰,道:“就当是贫民区时对我施以帮助,带我体验雇佣兵生活的报酬,我准许你挑选几样,留以纪念。”
这是完全以所有者的口吻,说出来的话语,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
或者说,他原本就是。
夜鹰不傻,他一直以来的某种不敢言明的猜测,似乎由叶沧的这句话得到了默认。
他忽然安静下来,指尖因为难以置信的情绪而猛地攥成拳,青筋绷起,又很快松开,极致的冲击过后反而迎来了极致的冷静。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
“不,已经不需要了。”
那声音有些干涩和沙哑。
“如果不是你,我这次活不下去,是你救了我对不对。”这并非疑问,而是肯定,“先前那个突然出现的骷髅骑士,也跟你有关是吗。”
夜鹰不在意叶沧的沉默,抬头望着他:“我能知道,你究竟是谁吗?”
叶沧打量着他眼底的情绪,发现那双眼睛仍旧清明,不由唇角一勾。
然而,没等他说什么,未吐出的话语便刹在了舌尖,戛然而止。
叶沧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夜鹰跟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天空之上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门扉。
金红的云层映照着它,把它原本暗沉的表面镀上了一层鲜丽的殷红,奢丽繁复的纹路流转出漂亮的光泽。
叶沧手中的剑陡然嗡动起来,原本只觉得依稀熟悉的气息,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明晰,使得叶沧一下子想明白了这柄剑属于谁。
下一秒,门扉轰然打开。
第87章
这片大地认识那个男人。
之前那一剑挥出来的魔族也好, 异族也好,他们并没有保护住清明意识的能力, 不过在抬头望向叶沧的那一瞬间, 他们混乱无比的意志得到了一秒钟的统一。
他们从叶沧身上看见了完全不输于那个男人的光芒, 带着薪火相传的强大,两个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点, 握住了同一把剑,出现在了同一片战场。
这命运一样的连系, 似乎注定了他们的重聚。
而现在,门扉终于大开。
夜鹰注意到不熄的火海骤然暴涨,向着更高的高处窜去, 连空中飘过的风都燃烧起来。
一条巨大的火焰环带, 从天地间浮现, 以厚重的门扉为中心,耀耀生辉,如王戴上冠冕。
叶沧站了起来。
他松开了握着魔剑的手, 那柄剑便立即窜向天空, 被剑风割裂开的空气中, 飘飞的星火清晰地勾勒出一条轨迹。
最终, 那柄剑停了下来,被另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握住。
那只手,白皙、细腻、修长, 蔓延开的魔纹覆盖了大半面手背,如同浸染过鲜血一样的颜色, 使原本神秘的花纹更加绮丽,甚至一直向上探入袖口,往臂膀和更深处攀附藏匿。
那只手轻轻摩挲着剑柄,感知到一股淡淡的余温,它的主人唇角浮现出一抹叹息。
暗紫色的眼瞳缓缓抬起,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自囚于此的魔王终于在千年之后,踏出了这扇门扉。
“……”叶沧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没有说话,沉静的眉眼让人辨不明他的情绪。
落下的脚在空气中踏出水面一样的波纹,魔王一步一步,踩着看不见的阶梯,从云端走下。
直到他终于走到了叶沧面前,站定。
两双眼睛无比自然地对视,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魔王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青年的身影,他寸寸打量过青年的眼角眉梢,仿佛要把这抹身影刻入灵魂。直至浓烈的情绪,将灵魂燃为灰烬。
“我来接你了……”他一字一句,缓缓伸出手。
以连天的火海为背景,陡然吹起的狂风掀动烈烈衣袍,叶沧微顿,终是伸手搭在了对方递来的掌心上。
然后下一秒,夜鹰便愣愣地看着两人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去了哪里……?
……
天空之上,巨大的门扉内,被布置成卧室的房间里,两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中央宽大的床面上。
叶沧感觉着身下柔软的床垫,花了一秒的时间适应自己转移了地点的事实。
上方的魔王正垂眸凝视着他,衣领处蔓延开来的鲜红魔纹,似乎飘荡出淡而靡丽的芬芳。
“歇罗。”
叶沧攥住了男人意欲抚上他脸颊的手,不过一个用力,上位者和下位者的角色便陡然对调。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魔王,与那双暗紫的眼瞳相对。
而顺势躺下的男人,完全不做挣扎,嗓音微哑:“嗯。”
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即便笑起来,那也必定是深沉凉薄,带着能让人背脊发凉的隐秘。
而现在,这个男人似乎卸去了所有故作深沉的威仪,专注地望着他,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激烈压抑的情绪在无声鸣动。
叶沧打量着对方,从一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的地方,随着距离的拉近而逐渐清晰。
片刻后,叶沧笃定道:“你受伤了。”
他察觉到了对方紊乱的呼吸。
原本男人一开始还能强自忍受,但随着他的出现,胸腔内汹涌起伏的心绪无疑让忍耐变得艰难。
歇罗唇角一勾,倦怠的眉眼带着淡淡的欲气,轻笑道:“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这里是黑渊,普通的人,哪怕是魔族也根本无法于此生存。”得到了证实的叶沧微微皱眉,“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强迫你,所以你是自己下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精神力探向对方的脑海。
叶沧完全能够感觉出来,不,猜也能够猜到,在这样混乱的黑渊里,对方的意识肯定被翻搅得破破烂烂了。
比起精神层面遭受的创伤,歇罗身上同样传来的淡淡血气,然而当事人却完全无动于衷,只静静笑着:“想要看我狼狈脆弱的姿态吗,如果是你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他鸦羽般的长发已经铺陈在了软垫上,艳丽的魔纹趁着皮肤更加苍白,倦怠的眉眼透着几分不再掩藏的病气。
但即便如此,曾经的魔王仍旧强大无匹,甚至在极端的对比下,更加神秘危险,透出几分摄人心魄的气息。
然而,叶沧根本没理他,几乎强势地探查、或者说入侵了对方的精神领域。
灵魂被单方面地搜索,而当事人不做反抗,彻底向着另一个人敞开。
精神力上的疏导,叶沧也很少做,于是不可避免的,他从对方的脑海里捕捉到了一些一闪而逝的片段,里面熟悉的火海让他稍有驻足。
他微愣:“那不是……”
那是黑渊第二层,叶沧刚刚才离开那里,联想到出现在那里的属于歇罗的魔剑,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果然,下一秒他便听见歇罗缓缓道:“那是我曾经征伐过的战场,它后来被黑渊收录于第二层。”
歇罗曾经在他的这片战场留下过刀锋的痕迹,点燃了残余的建筑,让漫天的火焰将一切焚烧殆尽。他无意间留下了一抹血迹,然后浸润了魔王之血的土地上,由此盛开出一朵漂亮的花。
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把这一幕带给了黑渊。
而后过了许久——也许是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黑渊孕育了叶沧,神于是为它的爱子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景象,作为温床之上最光辉灿烂的装点。
还是孩童的叶沧,在还未曾离开温床的幼年期,曾数次来到过第二层。
他抚摸过地上刀锋留下的刻痕,从熊熊燃烧的火海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最初的光源,又于漫天烽火中惊喜地找到了一朵盛开的花,并一度为这生命不可思议的坚韧而感叹。
——而原来这些事物的背后,早就留有了另一个人的痕迹。
“是不是很神奇,在一切都未曾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通过这样的方式相遇。”
“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这就是答案了,因为一切早已命中注定。
歇罗撑着坐起来。
“你曾在我的世界中奔跑——”
全身的魔纹开始发烫,仿佛上面涂抹的鲜血从未干涸,及至此刻,仍经由胸腔上的纹路,熨烫心脏,汨汨流淌。
他道,“我于你的世界里坠亡。”
……
稍微帮歇罗处理了一下伤口,叶沧决定顺便把他的壳子也拿回来。
而一直以来,作为附属品而被黑渊扔在这里的歇罗,无疑对此很清楚。
歇罗带着他来到了房间内一扇巨大的镜子前,一手覆上了镜面:“‘他’就在里面。”
叶沧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我这样……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毕竟别的世界没留下壳子,这个世界壳子都留在这里了,“死”得明明白白,也难怪叶沧会有迟疑。
歇罗唇角弯起淡淡的弧度,无比坦然:“怎么会,神的孩子是不死的,出现任何情况都不值得惊讶。”
叶沧闻言,不由钦佩对方对黑渊的信仰实在虔诚,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