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沧轻轻道:“你确定要对我动手吗。”
奥列弗瞳孔一缩:……他果然知道了。
嘴里似乎咬出了血气,奥列弗嘴角一扯,惯会的嘴硬和挑衅却没在这里发挥作用。
一方面是他自己也在犹豫,一方面是拉泽拉斯突然出声,几乎破音地厉呵住了他:“退下,奥列弗,王的御前不得无礼!!”
被黑渊溺爱般眷顾的叶沧,他的身边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像现在,拉泽拉斯能够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道视线正在注视着这里,就像隐匿在黑夜中、双瞳发出幽幽红光的凶兽。
无疑,现在这头凶兽滴下涎水的牙齿,正暴躁地想要咬断他们的喉管,把他们的内脏撕裂,让所有入侵禁域的人支离破碎。
然而它却始终没有真的出手。
……它在顾忌着什么,有什么人抑制了它的暴走,而它并不生气,只难耐地徘徊在周围,如同守护——
是极致的恐怖,以杀戮为名的守护。
至于那个让它桎梏、使它动摇的人——拉泽拉斯缓缓看向悠悠勾唇的叶沧,一直以来的猜测,终于由一个原本模糊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成型。
他决定赌一把。
拉泽拉斯努力调动自己为数不多的神智,踉跄着挪动到叶沧身前,在黑暗中某个意志以及叶沧本人的注视下,蓦地单膝跪下。
明明连保持站立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然而,这个下跪的动作硬生生被拉泽拉斯一丝不苟地完成,完美得挑不出半点错误。
因为过度控制到绷紧的肌肉,随着拉泽拉斯的屈膝而越发频繁地痉挛起来,可他死死咬着牙,硬是没有流露出半点异常,把举止中想要表达出的尊敬和虔诚,生生做到了极致。
奥列弗已经呆立在了一旁,震惊地抖了抖唇,因为——这根本不是普通的下位贵族对上位贵族的礼仪,这是……最低等的仆从对主人的礼仪!?
主从,是全魔族最微妙,也最慎重的连系,甚至胜于亲友和恋人。如果一个魔族愿意认一个人为主,那、那……!
“请原谅他的无礼,陛下。”
拉泽拉斯微微泛白的唇轻启,原本清冷的音色在力不从心的强撑下,染上了几分脆弱和颤抖,“我们并非故意冒犯,希望一切为时不晚,谨在此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祈求您的宽恕。”
叶沧意味深长地凝视一会儿,忽而一笑:“你很聪明。”
至少知道审时度势,比旁边那个只会张着嘴发愣的傻大个强多了。哎,明明都是魔族,为什么智商差距这么大,真叫人捉急。
傻大个·奥列弗:“……”
神志不清的赛丽嘉暂且不提,这会儿耳朵没毛病的奥列弗,尤为清晰地听见了拉泽拉斯喊出的称呼。
“陛下……什、什么陛下……?”
他语气含混,说话结巴,一会儿看看还跪在地上的拉泽拉斯,一会儿看看叶沧。隐隐想到的某个难以置信的结论,让他的气势骤然消散。
拉泽拉斯却只是阖了阖眸,没有搭理他。不是臣子不能够在御前开口,而是……仆从不能先于主人开口。
叶沧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下头:“是,全名拉泽拉斯·杰尔梅德,后面是家族姓氏,您称呼我为泽斯就好。”
这简略得甚至亲密的称呼,至今为止全魔族都没人叫过,包括同为军团长的同事亦或他的亲族。就连青年自己说出来的时候,没有血色的脸庞都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羞窘。
“泽斯吗。”
“……是。”不知为何,出自对方口中的低沉呼唤竟让他心头一颤。
叶沧又把目光投向奥列弗。
哪怕是某种肥壮的杂食哺乳动物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好在奥列弗还不算无药可救,突然觉醒的求生欲让他无比顺嘴地回答。
“我是奥列弗,没有家族没有姓。旁边那个昏迷的是赛丽嘉·切贝……,呃,后面太长没记住,您叫她赛丽嘉就成,她不会有意见的。”
说完,又心有余悸地瞅了叶沧一眼,“你真的是……魔王陛下吗?”
叶沧:“如果你是说很久以前,在这颗星球上,人们的确是这么称呼我的。”
叶沧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不是他不乐意,而是魔族的阶级太过分明。只能让他们以后自己去寻找,若由他亲口告知,恐怕反而会引发诚惶恐慌。
对上奥列弗纠结迟疑的目光,叶沧随意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就是觉得……”在隐瞒和坦诚之间,直觉让奥列弗选择了后者,他咬了咬牙,“就是觉得你……您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作为传说中魔族的最高统御者,怎么着也不会是一副平易近人、好说话的模样。
而现在的叶沧显然与他所想象的大相径庭,奥列弗没见过对方出手,虽然冥冥之中感觉到对方的不简单,可那仍旧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哦?”叶沧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那你想象中的魔王是什么样子的?”
旁边的拉泽拉斯已经开始猛瞪奥列弗了,奈何奥列弗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叶沧身上,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
奥列弗摸着头想了想,还没等他把脑海中那个自己也不怎么清楚的轮廓描绘出来,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响起,近得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是这个样子吗。”
“……!”
奥列弗的身体猛然滞住,他大约是感觉到到了什么,极缓、极缓、以前所未有的缓慢,完成了抬头的动作。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完全变成红色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里,短短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片影——血红的天上飘着血红的云,分不清是太阳还是月亮的东西,红到发黑地挂在天上。浸满尸骨的海水冲刷着海岸,最漂亮的玫瑰开在那里。鲜艳花瓣在骤然掀起的狂风中猝然飘散,涌动着扑面而来,似乎已经嗅见它们的芬芳。
极致的美丽和扭曲,带来极致的冲击。
毋庸置疑,只有比所有魔族都强大邪恶的存在,才能管得住他们这帮恶性的化身。
奥列弗艰难地仰头去看那道身影,心脏如同要爆开,仿佛那些挤压到极致的脏器和血肉,下一秒就会炸成腥浊的烟花。
混乱不清的意识让他剧烈喘息。是恐惧吗,不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更加疯狂的、狂热的,令人兴奋的……
【你从来不是深渊中的明光】
【你是深渊本身】
【那些罪者总以为在你这里找到了归宿】
【可你知道他们犯了一个错误】
系统提醒叶沧,他已经无意中触发了魔王的灵魂绑定技能【七罪】,并用通俗易懂的话进行了补充说明:“这世上所有的坏人都爱你,越坏越爱。”
这里必须澄清一下,跟另一种容易吸引变态的倒霉孩子不同,叶沧虽然也会吸引某种特殊人群,但那种人群见到他并不是把他当成猎物,而是类似于——
“他把我追求的美学做到了极致,他达到了我都没有达到的极恶。”
“请把您的信条教给我。”
“做我的导师吧!!”
——每一个坏人都觉得叶沧比他们更坏,并将他视为毕生努力的目标,人生的长明灯。
叶沧:不教,不做,滚。
他处理这群变态,都是反手一个大嘴巴子,填进黑渊手动再见:)
而这甚至只是这个技能万分之一的威力,因为叶沧从没开到过最大。
叶沧面无表情地抬眼,正对上奥列弗和拉泽拉斯痴迷的视线,他静默片刻,忽然浅浅一笑。
五分钟后,从技能中清醒过来的两位军团长,顶着一左一右两个整齐的巴掌印,跟着叶沧上路了。
第82章
即使黑渊让人神智混乱的效果在叶沧身上毫无作用, 黑渊仍旧压抑下了任何可能会对它的孩子造成影响的东西。
这也就导致,叶沧身边的黑雾就只是黑雾而已, 并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甚至可以形容为舒适的温床。
除去昏迷的赛丽嘉, 跟随在叶沧身边的奥列弗和拉泽拉斯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奥列弗:“我好像……”有、有点舒服?
拉泽拉斯:“闭嘴。”王的御前少说废话。
在黑渊里觉得舒服,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笑死。
拉泽拉斯没有嘲笑他——因为他也这么觉得。
两人还不知道黑渊跟叶沧的关系, 只是望着叶沧的背影更加安静了,就像两团埋头缩在蓬松羽毛里的鹌鹑。
又过了几分钟, 走在最前方的叶沧突然停下了脚步,双眸定定凝视着黑雾深处,清澈得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蒙蔽。
奥列弗和拉泽拉斯虽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们的听力还在, 一阵屏息后, 终于艰难地捕捉到了阵阵打斗声。
然后一个人影从重重黑雾中飞了出来。
“……雷托?!”奥列弗发出一声诧异的惊呼。
这飞出来的雷托浑身伤痕,看起来刚才经历过一场苦战,那双暗沉的眼睛看不见丝毫光亮, 他的喊叫没能惊起半点波澜。
——竟能把雷托逼到这般境地, 是谁……?
这个答案很快得到了解答。
只见穿着红色斗篷的孩子, 缓缓从黑雾深处走了出来。
似乎也很意外在这里居然看见了别人, 格撒微怔后,视线很快锁定在了叶沧身上。
脚下一顿,他直接朝叶沧走了过去。
拉泽拉斯谨慎地盯着男孩的动作, 唯恐对方做出什么跟奥列弗一样不动脑子的举动,沉声道:“格撒, 这位是……”
他已经在短短几秒内,酝酿好了用以介绍的辞藻,比如什么魔族的荣光、传说中的古老之王,吾等迎回的希望……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主要是他吃不准叶沧的心思,万一把对方触怒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些话说出口,就听见格撒道:“是你。”
格撒在望着叶沧……他是认识叶沧的。
这个认知让拉泽拉斯瞬间滞住了。
格撒又一次开口,虽然声音天生阴凉,但认识他的人都能够察觉到里面不同以往的波动:“那笔钱还够用吗?”
叶沧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狡黠地挑眉:“我不是雇佣兵,只能够拿最低的提成,后面还了九成星币回去呢。”
闻言的格撒微微皱眉,忽而望向愣住的拉泽拉斯:“出去以后把我的钱还我。”
“……什么?”
“雇佣兵协会,我的赏金。”格撒不喜欢跟任何不相干的人废话,只强调,“我的。”
正如最开始叶沧所猜测的那样,雇佣兵协会背后有魔族的手笔,他们用这样的手段使通缉犯达到制衡。
拉泽拉斯是这一块的主要负责人,总归这些钱最后都是跑进他的口袋里。
拉泽拉斯当然不蠢,通过这些只言片语,他很快拼凑出了格撒的意思,而这才是让他浑身发毛的地方。
“你们……难道说……!”不知道他究竟脑补了什么,突然一副立地升仙的呆滞。
而这时被击飞出去的雷托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一手捂住脑袋,从地上坐了起来。
格撒一个闪身挡在了叶沧身前,对上叶沧疑惑的视线,违反常理地耐心解释道:“自从被黑雾笼罩,他就一直在发疯……嗯……?清醒过来了吗。”
雷托原本阴翳的双眼在眨动了几下后,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边嘶着声,一边奇怪又恼怒地扫过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伤口。
直到少年无意中抬头望见了叶沧,原有的不愉瞬间褪去,惊喜道:“是你啊!”
拉泽拉斯:……这句话是不是很耳熟?
雷托高兴地单手一撑,从地上蹦起来:“上次水王星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我以为你会留在水王星上的……”
他因为这个还特意滞留了大半个月,一边躲避海妖族的追捕,一边无视父亲的怀疑和催促,直到确认叶沧已经离开了水王星,才懊恼又失落地回了家。
少年人的喜爱和直白,通过言辞和神情清晰地映入了周围众人的眼底,几乎完全藏不住,当然,当事人也不屑于掩藏。
“找我?”
“嗯,其实那次之后……”雷托弯起唇角,露出了一抹桀骜乖张的笑,“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格撒面无表情。
拉泽拉斯在旁边倒吸了一口气,颤抖地扶住眼镜。
然而叶沧不慌不忙甚至习以为常,淡定微笑:“改天吧,这里可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你有没有看见拜蒙或者巴尔德,我们在找人。”
“……哦。”少年瞬间耷拉下耳朵,又觉得疑惑,“你认识父亲?”
叶沧笑而不语。这件事情说起来可就太长了,而现在显然不是说明的好时机。
他不说,雷托便也不在意,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追问最好。
雷托抓了抓头发:“我好像有点印象,跟我来……”
话未说完,他意欲拉住叶沧的手却被突然拦住,格撒望向叶沧:“我带你去。”
雷托垂眸凝住被拦下的手,忽而安静下来,眸光沉沉地喊,“格撒。”
而带着红兜帽的男孩却连侧目都未曾,巍然不动。
叶沧被夹在两人之间,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因为他突然察觉到了另外熟悉的气息,正从重重黑雾之后向这里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