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就是这样恐怖的东西,在把叶沧包进去之后,立即发出了剧烈的嗡鸣。
——[我的孩子!!]
黑渊严格来说没有统一的人格,因为她原本就是由无数精神力大杂烩出来的,这让她时常处于失常和混乱的状态。
但她的每一个人格、每一道精神力、每一个状态下——都爱着她的孩子。只有在这一点上,她得到了统一。
无数个混乱的声音响起,像有千万个关切的母亲同时凑到叶沧的面前,一边检查他的身体,一边询问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间或夹杂癫狂欣喜的笑声,或者喜极而泣的轻啜,又或嚎啕大哭的狂肆——等等,他似乎听见了“宝宝”这个词???
妈妈(们)的热情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叶沧顺着黑雾的指引,无奈又顺从地走到了黑渊旁边。
从这里望下去,下面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有风从上空向下倒灌,又从下呼啸着冲出来。仿佛连这里的风都是疯狂的,互相对撞,彼此交缠,至死方休。
黑渊向他发出了邀请,向他敞开了普通人绝不可能抵达、甚至根本不知晓的最底层。
——那是黑渊的“子宫”,她最珍视的地方。
叶沧过去从那里诞生。
【那是您曾经的育婴房,一位母亲想带您回家。】
黑渊就像一个患得患失的母亲,在她看来,把叶沧放在外面是非常危险的。尽管外面都是她随便就能碾死的蚂蚁,可她就是这么矛盾,一边觉得自己的孩子世界最强——某种意义上这是完全正确的,一边又觉得自己的孩子可能轻易就会被一只蝼蚁伤到——这会让她发疯。
叶沧知道,现在他顺着黑渊的意思去做才是最好的安抚。
然而,正当他一只脚已经伸出去,就要一跃而下的时候——
远处的大地上忽然出现了七个人。
第79章
七位军团长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匆忙赶到了这里, 却在最后关头紧急停下步子,因为再往前, 就要进入黑渊的领地了。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整个世界分成了两半, 后方的来路一片坦荡, 前方却充斥着遍及天地的黑雾和狂暴的力量。可以想像一下那些雾霭弥漫,可见度极低的情况, 更不要说这些雾霭背后还藏着一条通往深渊的巨大裂缝,一步踏错, 百死无生。
而他们甚至连踏进去的资格都没有,没有一个魔族会在脑子清醒的情况下进入黑渊的范围,绝对不会!
比起顿在原地、踌躇躁郁的军团长们, 叶沧这边的视觉倒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他清晰地透过宛若无物的黑雾, 看见了一行魔族,尤其里面还有几张他熟悉的脸。
——看来这就是现今魔族的领袖们了。
见他忽然不动了,环绕在他身边的雾气轻轻搭上他的手, 像一缕纯然无害的轻风般催促。它甚至把雾气凝固出一辆婴儿车, 漆黑中泛起害羞又兴奋的诡异红光, 邀请它的孩子上座。
叶沧:……我自己能走。
妈妈总以为我还是个宝宝怎么办
显然, 这个时候的黑渊还完全没有把远处的魔族放在眼里——军团长是什么东西?给它送来的新祭品吗,跟以前那些杂碎有什么区别?这种连塞牙缝都不够的零嘴,怎能分出它的一缕余光!
[孩子……我的孩子……!]
混乱的呓语再度响了起来。
“……那里有一个人!?”远处一直死死观察着黑渊的赛丽嘉, 忽然震惊地开口。
她试图向同伴描述自己模糊看见的景象,“就站在黑渊旁边, 很近的地方,不知道是男是女,体型类人……”
“你该不会是眼花了吧,怎么可能?”
“赛丽嘉的天赋有一双能够堪破虚像的眼,她既然看到了,就应该错不了。”
旁边的第三和第七军团长说着对视一眼,心渐渐沉了下去。
——在明天就要开始盛宴的敏感时间点,一个可疑的人出现在了黑渊,而黑渊又刚巧在这个时候暴动!是敌是友?
明显敌人的可能性更大!
第三军团长[奥列弗]神色一凛:“不管如何,先试他一试再说!”
言罢,手中立即出现了一把银黑色的长戟,他一把握住,猛地就朝赛丽嘉所指的方向挥去。
长戟在空中划过一道白亮的雪线,戟上的花纹像活物一样蠕动起来,登时威力暴涨。挥起的强风直接破开了重重黑雾,像巨轮荡开海潮,乘风破浪。
前方遮挡的黑雾瞬间被劲风分拨向两侧,竟明明白白地露出了一条宽敞的视野,连带着后方的景象一同显露。
——叶沧刚好在此时回头。
未熄的狂风掀动他的发梢,漆黑的发丝仿佛要与身后深不见底的沉渊融为一体,即膝的风衣猎猎作响,翻飞翩跹,像疯狂振翅的夜蝶。
无数的雾气缭绕在他身侧,与任何地方的颜色都要深沉浓重,几乎凝为实质,让人产生了一种完全可以触摸到的坚实质感。
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些雾气聚拢在他身后,竟显露出翅膀一样的形状,每一缕飘飞的雾丝,都像是一片鸦羽。
叶沧不过是微微侧过身子,那双翼便如同要腾飞起来,蓦地舒张到最大,遮天蔽日,凌乱的羽毛飘摇翻飞!
仍旧是视力最为优异的赛丽嘉,最先看到这一幕。在她的眼中,那人的模样、衣着、乃至于一根发丝都无比清晰。
赛丽嘉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她从这个人身上想到了一样东西——在魔族古老的传说中,他们最初是居于天上的种族,生来背生双翼,可后来他们犯了错,被天空厌弃驱逐。
如今的魔族没有翅膀,也找不到曾经拥有过翅膀的依据,那仿佛只是一个故事,一个神化他们种族的粉饰。
但此刻,她定定地望着那人,连呼吸都无限放轻,似乎稍重一点,眼前的人就会想镜花水月一样破碎——多像啊……多像那个故事的**所述:背生双翼的神子从天空坠落,纯白无瑕的羽翼被点点染黑,直到看不见一点光亮,与永寂的大地沉沦。
那是无暇被污染,神圣化为邪恶,高山的雪莲长出骨刺,光明的神祇走向黑暗——是另一种走!走向极致的美丽,甚至因为这剧烈的翻转,引起的震撼要增强千百倍。
他就是黑暗的化身。
而黑暗是根植于每一个魔族灵魂深处的终极追求。
赛丽嘉的双腿在颤抖,她似乎无法承受这种影响力,潜意识里想要逃跑,可蛊惑般的沉迷让她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如同扑火的飞蛾。
带着幼崽的母兽,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领地被任何威胁入境的,它为了保护它的孩子,会变得比往日危险无数倍……更别提这头母兽往日就足够可怕。
于是叶沧感受到了黑渊暴起的狂怒,像一头狂躁凶兽仰头发出了一声咆哮,直接伸出巨大的爪子拍了过去。
叶沧神色一凛,他已经看出来那个女性魔族是被黑渊的意志影响到了。越是虔诚信奉黑渊的人,就越是容易跟黑渊形成共鸣,一般人可能会直接变成疯子,但这个女性魔族显然实力十分强劲,所以还保留着相对清醒的意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染上了对叶沧的满腔爱意。
——所以说呢,黑渊果然是恶神,信仰它根本不会有好事,可偏偏就是有这么多人崇敬的不得了。
“——赛丽嘉!”
旁边的第三军团长大喊着,伸手将如同灵魂出窍一样的赛丽嘉向后一拉。
而就在赛丽嘉离开的下一秒,她原本站着的地方就在黑渊的力量下崩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兽抬脚轰进过那块土地,平坦的地面龟裂着下凹成一个巨坑。
“……奥列弗?”赛丽嘉望着拉住自己的男人,似乎还没回过神一样。
第三军团长,也就是奥列弗的额角淌下汗来,几乎厉呵道:“你傻吗!这种时候也敢走神,要不是我出手快,你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他平时跟赛丽嘉的交情还不错,两个军团一起合作过几次任务,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 奥列弗平时里不是没听说过黑渊的邪门和厉害,甚至很多魔族将其视为神。但他性格自傲,行不苟合,一个人从贫民窟爬到如今的位置,是不可能轻易交付自己的忠诚和信仰的。
因此在所有人中,竟是他受到的影响最少。
奥列弗望了望四周,老实说,他记忆中从没见过的众人这般模样,而且他们各自的神态都不大相同,其中混杂的复杂情绪让奥列弗的情商肉眼可见地燃烧殆尽。
……这叫什么事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奥列弗有理由怀疑所有人都中了精神攻击,而最可疑的莫过于远处停驻的叶沧。
叶沧:……???
妈,你看,好大一口锅。
回过神的赛丽嘉见此凄厉地大喝:“住手!”
这位平时跟他关系不错的女性同事,这会儿望着他的目光竟带着惊慌和仇恨。
跟赛丽嘉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雷托,他经历了从第一眼见到叶沧的难以置信,到兴奋激动,再到欲言又止。
而现在,奥列弗的攻击让他从困惑中陡然挣脱,毫不犹豫地原地暴起,附着雷光右手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臂。
奥列弗的手腕一麻,几乎成形的攻势猛地一松,他半是不解半是愤怒地低吼:“雷托你……噗!”
一句话没说完,从旁边冲来的一股巨大力道,把他整个人直接击飞了出去。在倒飞一段距离后,结结实实地嵌进了后方的一块巨石里。
“——轰!”
巨石碎裂,伴随着奥列弗咬牙切齿的痛呼。
格撒保持着出手的动作,三秒后,方才重新站定。原本盖在头上的红色兜帽在他的剧烈动作下掉了下去,露出一双平静到冷酷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很快对上了另一双无比相似的红眸——来自他的亲兄弟。
格撒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他违!违背常理的出手已经能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雷托和格撒两相对视,无比相似又不同的两双眼中齐齐划过一些东西,仿佛在短暂的一个瞬间,走完了无数刀光剑影,迸溅出几乎尖锐的审视。
而旁边的赛丽嘉已经虚脱地跪坐到了地上。她望着平安无事的叶沧长舒了一口气,从第一眼起便升起的敬仰,让她忍不住双手合十,一瞬不错地凝视着他做出了祷告的姿态。
远处的奥列弗望着他们,一边呲牙咧嘴地从石头里把自己拔出来,一边难以置信地吼道:“疯了疯了,疯了,你们都疯了吗!”
奥列弗瞪圆了眼睛去看叶沧。尽管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但只要没有黑雾的遮挡,他就能够清晰地看清对方的姿态,以致于连那人唇角至始至终未曾落下的弧度,也看得一清二楚。
叶沧自然察觉到了奥列弗的注视——充斥着怒火敌意、以及视线主人都未曾察觉到的惶然。就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恣意地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周围翻涌的黑雾。
感受着黑渊越来越难以抑制的情绪,他缓缓向身后的地缝倒去。
……他必须得走了。
……
“啪!”
向后倒下的趋势忽然停住了。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叶沧:“……”敲里妈!
叶沧认命地睁开了双眼,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熟悉面孔,叹了口气:“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巴尔德。”
而那人却只是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刻,挑起嘴角,露出一抹笑,邪恶睥睨,连带着眼底所有翻搅的情绪一起,被表面闪烁的猩红沉沉覆盖。
“怎么会?”他借着力道把他拉起来,低头吻上了他的手背,“我可是好好抓住了你啊,我尊敬的……陛下。”
第80章
拜蒙和巴尔德, 七人中唯二亲见过“魔王”的存在,并亲身经历了两代王的统治的人。
如果要给他们做个简单粗暴的评价, 那大约就是——一为忠臣, 一为佞臣。
他们曾经侍奉过同样的人, 却因为不同的信念和野心,而敌对着走过了漫长的时光。到了如今, 这对峙的立场仍旧没有改变,却失去了以往的狠劲——
“魔族已经不是曾经的魔族了, 好在你还没变。”巴尔德望着眼前的男子,眸光闪烁,“留着你,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这是魔族刚决定成立七大军团的时候, 两人在议会中一次再简单不过的谈话。
拜蒙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巴尔德把他当做证明过去的存在、追溯以往的媒介,而他又何尝不是。
说白了,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没有了“王”, 昔日的“臣”就只是两条无家可归的败犬。
他们有着同样的伤口, 身负的骄傲不会让他们说出来, 只会心照不宣地找个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
拜蒙的双眼波澜不惊,不同于普通魔族的浑浊阴沉, 他的眼眸是非常澄澈的浅红——这在魔族里常被视为先天孱弱、血统不纯的象征,带来的苦痛自不必多说。
可自从前代魔王一句“非常漂亮的眼睛, 我很中意”以后,这双曾经被自己厌憎的双眼,就成了他最感激的上天的恩赐——尽管他的陛下当时只是因为心情好,而随口一说,但并不妨碍他发自内心的喜不自禁。
当然,从那以后,巴尔德望着他双眼的眼神都会变得尤为阴沉,就像一条伺机的毒蛇,极其渴望把那对漂亮的眼珠子从束缚它的框架里抠出来,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