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身?
电光火石之间,季珩猛然想起百年前严潼在静女湖追查的那个案子,还有那些莫名被吸干了精气的十大派弟子。
难道……想劫走严宴的人和在青穹顶劫走了十大派的人是同一个?
是……魔尊阎霆?
他终于忍不住看了看严宴,严宴就停下来也看着他,等着他发问。
季珩垂眸思索片刻:“你并未见过魔尊阎霆,为什么认定要劫走你的人就是他?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死之身?”
严宴刚好打了一个小小的哭嗝儿,闻言吸了吸鼻子,坦然道:“因为我身体里有妖帝一半的血脉,天生拥有来自妖帝的传承。
虽然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传承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阎霆很忌惮它。
能避开长恨殿那么多高手,还能打伤师尊劫走我的,论身手没几个人。
而除了他,没人有理由冒那么大的风险上长恨殿劫人。
至于不死之身……”
严宴看了眼季珩,又可怜兮兮地擦了擦眼角的余泪慢慢道:“他虽功法高深,但灵力却不纯,且身体僵冷如死尸。
很明显是靠别人的精气活下来的。”
严宴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就司空见惯。
“魔域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特别是当年妖魔还未合为一族时,处处可见这样的修炼法子。
他斩断了我和父亲之间的联系,我清醒之后刚碰到他的身体就觉察出来了。
他身上阴气过炽,肯定是早靠这样的法子炼成了不死之身。”
严潼生在魔域,却养在严府,对严宴所说的一切自然是不知。
而他长居青穹顶,这样的事也只是在书上见过。
所以严宴轻易就能推断出的事情,他和严潼却颇费了一番功夫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此时听严宴缓缓道来其中因由,季珩便肯定了在青穹顶劫走十大派的人和想劫走严宴的人,确实是如今成了不死之身的阎霆。
可是严宴为什么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办法毁掉他的人”?
他拧着眉深思的样子一点儿遮不住心思,严宴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轻声道:“魔尊阎霆因为妖帝失去至尊之位和灵体,在黑暗里苟活了这么多年,不惜把自己炼成不死之身。他安的什么心,并不难猜。
而他想毁掉哥哥,夺回尊主之位。我是对他最大的威胁,他怎么会允许我继续待在哥哥身边?”
季珩静静的听着,并没说什么,但严宴却偏偏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又撇撇嘴道:“你一定想问‘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杀了你,而是选择带走你’对吧?”
季珩闻言看向他,依旧皱着眉头没说话。
但他没反驳,就很好地说明了他确实是想问,只是这话说来倒像是在怀疑严宴,所以他微微斟酌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倒不曾想严宴如此坦荡。
严宴低了低头,浑不在意道:“我也是妖帝之子啊,他当初想毁了哥哥来提升修为……如今,自然也能想到毁了我来提修为。
都是妖帝之子,纵使没有哥哥强大,好歹也是拥有妖帝之力的。
他现在虽然强大,但对上哥哥,还没有绝对的胜算。
所以,他大概觉得,带走我杀了我强吧,我这个‘补品’,到底还是有些用的。”
她的语气娇俏活泼,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季珩虽然搞明白了阎霆到底想干嘛,却更不明白严宴刚刚那一阵嚎啕大哭是以及那一句“我好难过”是为什么了。
他的疑问都写在脸上,可这回严宴却沉默了,垂着头攥着季珩刚刚给她买的银铃,手指在上面画着小小的圈。
抿抿唇,又从碟子里拿了一块桃花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就不动了,就那么含在嘴里,片刻闷声闷气的:“好甜啊……”
季珩以为她是嗜甜,就把那碟桃花酥往她面前推了推,示意她可以多吃一点儿。
严宴看着他的动作慢慢抬起头,不知道为什么,季珩觉得,她眼里好像又泛起了水雾,但严宴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又把那碟子推远了一点道:“这么甜,吃一块就够了,多了会上瘾的,要是有一天没有了,会舍不得……”
她这番话说的奇怪,季珩不由得皱了眉。
他这会儿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不是百年后的严宴有什么改变,严宴还是那个严宴,只是今天她似乎心里压着事儿,行为言语才显的奇怪突兀。
严宴叫他季珩哥哥,他竟也真的生出了几分当哥哥的自觉来,看着严宴被桃花酥鼓起来的侧脸慢慢道:“魔尊阎霆的事,你别担心,你哥哥会护好你的,我……也会。”
严宴抬头看他,眼睛水汪汪的,抖着肩膀闷声笑,眼中光采流转刹那,又把那碟桃花酥拖回来,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又抓了一块放进去,这下两边脸颊都鼓起来了,偏偏还要咧着嘴角冲着季珩笑嘻嘻道:“那我就再贪心一点,严宴有两个哥哥宠着,有两份疼爱,那我就要两份甜!”
季珩眨眨眼,看她微微昂着头,满脸的骄傲,忍不住跟着轻笑起来:“好。”然后又给她添了一盏茶,让她小心别噎着。
严宴小心地捧着季珩给她倒的茶,细嚼慢咽地品着嘴里的桃花酥,垂着脑袋,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像只无害的小白兔。
小白兔总算嚼完了嘴里的食物,却又不肯抬起头来了。
她捧着茶杯的两只手紧紧攥着,低着头,肩膀微微抖着。
季珩矮身一看,小丫头又在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他慌忙道:“这是怎么了?”
严宴低着头,还是不停掉眼泪,她说:“季珩哥哥,阎霆是不死之身,且有上千年的修为,他就算暂时没办法对付哥哥,哥哥……也没办法杀了他的。
只有将妖帝留下的传承炼成魔剑,才能彻底毁灭他。”
她哽咽着说:“只有宴儿……只有用宴儿的心,才能炼成这把剑,否则无论是魔域还是人间,都将永不安宁。”
“可是……那样宴儿就活不成了。季珩哥哥,我舍不得……宴儿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师尊,也舍不得季珩哥哥……
宴儿,还没活够呢……”
严宴低着头掉眼泪,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季珩脸上血色尽褪,严宴的话仿佛一把把利刃戳在他心口上,半晌,他才摇摇头,看着严宴瘦小的身子,作势就要起身,嘴里还喃喃着:“不行,绝对不行,严宴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行的,你哥哥不会答应的……还有玄妤,你师尊她也不会答应,我,我也不答应……
严宴,不管你在想什么,你都不能那么做……
你哥哥只有你了……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严宴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伸手拽住了他,季珩僵直着怎么也不能安心坐下了。
得告诉严潼这件事,他们一起商量,总会找到办法的。
严宴好像也没真打算拉他坐下,只是虚虚地拉着他,嗓子哭的有些哑,声音里却带着笑:“季珩哥哥,宴儿很害怕,你和哥哥一定会保护好宴儿的,对吗?”
她天真稚气地问,季珩下意识看向他,可一个“当然”的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一团铺面而来的银色光晕击中。
季珩很清楚那是什么——严潼的水雾幻境。
他脚下一软,眼看就要跌下去,却被严宴及时扶住,让他趴在了桌子上,严宴的脸在他眼前已经有了重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只无力地唤了声:“严宴……”
第89章
严宴的声音也慢慢变的模糊, 恍惚中,季珩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自己手上。
他强撑着保持清醒,严宴抽抽噎噎的声音像隔了层层浓雾传来。
“季珩哥哥,你别怕, 这是我跟哥哥讨的一点儿小法术, 你安心睡一会儿,醒来就会忘了这一切。”
意识越来越模糊, 严宴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季珩哥哥,哥哥这一生过的太苦了,心眼又死, 那么多年就只看中了你一个……宴儿知道这样说太自私,但宴儿真的不想再看到哥哥吃苦了。所以, 季珩哥哥, 你一定要对哥哥好一点, 好吗?别伤他的心。
你知道的, 他这个人,撞了南墙扑了火也不知道回头的, 以后……以后只有你能陪着他了。
季珩哥哥,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他一会儿听见严宴呜咽着说“你们要好好的”,一会儿仿佛又听见她哭的更大声了些, 说“季珩哥哥, 宴儿舍不得……”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像严宴所说的,他进了一个黑长的梦。
只能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能忘……千万不要忘……不要让严宴做傻事……
季珩是在一间罗帐低垂, 迷香盈盈的房间里醒来的,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他望了床帐片刻,慢慢坐起来。
心口的地方却忽然一疼,季珩弯下腰捂着,深深皱眉。
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瞬间席卷而来。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逝去了。
可还等他想起来究竟是什么,一道阴沉沉的声音就传了来:“师尊,宴儿让你陪她逛集市,你就带她来这种烟花酒楼?”
季珩循声望去,就看见严潼黑着脸坐在窗边的桌子边,对面坐着一脸幸灾乐祸的严宴。
顿时有些头疼。
他记得严宴非要拉着他来逛集市,结果没逛多久就说累了要休息,然后就把他拖上了一家酒楼。
他似乎是喝了一些酒,结果醒来就变成了这样子。
他无奈地摇摇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里衣,在抬头一看,严宴看着他笑的眉眼弯弯。
耳垂上的一点儿红瞬间就烧到了脖子根,季珩迅速伸手放下床帐,又怪严潼不懂事。
严宴一个小丫头胡闹也就算了,他怎么也跟着胡闹?
还让严宴留在这种地方?
严潼看他羞恼了,就不敢跟着闹了。
他知道肯定是自己这个妹妹出的鬼主意,要不季珩木头一样的人,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于是他果断认怂,走过去取了季珩的衣服,快速地掀开床帐又合上,把衣服递给季珩,看季珩瞪着他,他就笑着凑过去在季珩嘴角偷了个香,小声讨好:“我知道是那小丫头捣的鬼,师尊快起吧 ,咱们该回家了。”
季珩一把夺了衣服,把严潼推出去,才慢吞吞地穿起衣服来。
严宴咯咯的笑声就传了进来:“季珩哥哥害羞了吗?”
季珩哥哥……
季珩微微皱眉,床帐合上,他听见严潼笑着向那边走去的声音:“你哥哥在这儿,那是你……哈哈哈那是你祖师叔啊宴儿。”
然后就是严宴拿什么东西丢严潼的声音:“瞎说,宴儿只认季珩哥哥,可不认什么祖师叔。”
“行行行,你说了算,行了吧小祖宗?”严潼笑着认输,又小声怂恿严宴:“你就是叫他嫂子,哥哥也会很开心的。”
季珩脸热的能烧起来,穿衣服的动作越来越慢。
不太想出去面对这对兄妹。
幸好严宴意志坚定,说叫季珩哥哥,就怎么也不改口了。
等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榻,那对兄妹早就不知道又聊到了哪里去,但看严宴拿手舞足蹈的样子,季珩想,一定少不了把这一天的见闻再给她哥哥讲一遍。
季珩走过去坐下,严潼给他斟了茶,他也没喝,先瞪了眼严潼。
严潼笑着认错:“没有下次了师尊,实在不解气……你打一顿宴儿吧,我可以暂时瞎一会儿。”
严宴又拿桌上的果子丢他。
季珩曲着手指在他额头上一敲,没什么威慑力道:“打严宴做什么?她还小,要打也是打你这个不懂事的哥哥!”
严潼扁着嘴装委屈。
严宴笑的停不下来。
季珩想起严潼今天下山去是处理族内事物,便问他处理的怎么样了?
严潼微顿,季珩看着他,他就笑了笑说没事,已经处理好了。
几人便再无他话,严宴说逛了一天有些累了,想回家,严潼揉揉她的脑袋,说好。
回到长恨殿正殿门前时,早有婢女在门前等候,先向几人行了礼,又对严宴道:“小主人,您师尊来这里找过您好几次了,说要是您回来,先去她那里一趟。”
严宴蹦蹦跶跶想回自己屋的脚步一顿,嘴角一抽,回头苦兮兮看向严潼。
哥哥救命,师尊知道我瞎跑,可能会扒了我的皮。
他抿抿嘴,看看严潼又看看季珩,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哥哥,季珩哥哥,你们陪我去见师尊好不好?”
严潼忍笑忍的辛苦,还故意绷着脸说:“不行,师尊要收拾不听话的徒儿,就算你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干涉。”
严宴又看季珩,季珩比严潼就稳妥多了,木着一张脸正经道:“没事的,玄妤不会为难你。”
严宴:“……”
严宴龇牙咧嘴地瞪着严潼,脚下划拉了两下,猛地冲向严潼。
严潼笑着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想把你亲哥哥怎么样?”
结果就背上一沉,严宴勒着他的脖子,两下蹦到他背上去了。
严潼只能赶紧搂着她,以防她摔下去,笑道:“也就敢欺负欺负你哥哥了,怎么从来不见你敢这么欺负玄妤的?”
严宴扁着嘴小声嘀咕:“那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敢‘欺师灭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