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剑毁人亡。
赤将……将死。
他整颗心都猛然沉了下来,双手冰凉,季珩担忧他,此刻正轻轻握着他冰凉的手柔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满目慌张地望向季珩,张了张嘴,半天才哑声道:“师尊,我要回长恨殿,赤将……出事了。”
季珩亦是一惊。
赤将好好待在长恨殿,怎么会出事?
但严潼的脸色太难看,他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所以就没多问,微微皱了眉,又嘱咐严潼凝神。
严潼虽心下惶惶无措,但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季珩的安排。
下一刻,季珩就结成了一个法阵,他回头看了看严潼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缓缓道:“不会出事的,我们马上就能回去了。”
严潼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句话的鼓励,闻言慢慢回握住季珩牵着他的那只手。
一凉一暖,他死命地抓着季珩,仿佛能从那双温暖的手上汲取一点儿力量。
两人到长恨殿山脚下的时候,严潼拉住了想继续往前走的季珩,拉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有点抖,他脸色还是很不好,季珩停下来看着他。
他望着季珩,眼里是季珩从没见过的痛苦绝望。
季珩有些慌了,他另一只手都不知如何安放,他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严潼相处。
但幸好严潼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又深深看了季珩几眼,突然哑着嗓子没头没尾地对季珩说了一句:“师尊,赤将是因我对你的恨才降生于世。”
季珩心下微沉,隐约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严潼艰难地垂了垂眸,整个身体都止不住地轻颤,似乎整个人都被巨大的痛苦悲伤笼罩住了,他握着季珩的手慢慢收紧,绝望和愧疚从嗓音里溢了出来:“师尊……我因自己的遗憾和仇恨创造了赤将,如今,如今……”他看起来实在太过慌张无助,声音都哽在了喉咙口:“我的恨没了,赤将……活不了了。”
严潼惶惶又绝望地望着季珩,眼眶都红了,他哽咽着嗓音都在细颤:“师尊……我错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因为赤将一直很排斥季珩,所以之前在千面山的时候,严潼曾告诉过他赤将因何而生,又为什么会如此恨他。
但季珩对赤将的感觉却一直很复杂。
既感谢他在妖渊中陪了严潼百年,又嫉妒那一百年的时间是赤将陪在严潼身边。
可是不管赤将如何看待他,他是希望这个一心一意念着严潼的剑灵能够安稳活下去的。
骤闻赤将即将身死,季珩也相当错愕。
但他知道眼下严潼更为痛苦,所以只能安抚地摩挲着严潼的手背:“童童,当年的事谁也不能预料到,你并没有错。
赤将……也不一定真的会出事,别怕,我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好吗?”
严潼像是听进去了一些,但神色依旧惶然空茫,季珩捉紧握着严潼的手,看着严潼的眼睛,慢慢道:“你是他的潼哥哥,他在等你回家,童童,我们回去看看他,好吗?”
这句话如巨石投入沉寂的湖泊,严潼眼中,除了痛苦绝望,很快又涌上万分的焦急来,他像是暂时稳住了心神,他强自闭了闭眼,长睫细颤。
再睁眼时眼中的红血丝退了一些,仿佛人也跟着清明了一些,他微微俯身揽过季珩的腰肢,抱着他纵身跃上长恨殿的三千长阶。
他嘶哑的嗓音从耳边疾呼而过的风中传来:“师尊,虽是我创造了他,但自他来到这人世间,他就不再属于我。
他不该因为我而消亡。
师尊,我不要他因我消亡。”
季珩没说什么,只是握着严潼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两人很快达到长恨殿正殿门外。
严潼能清楚的感觉到赤将就在里边,但他却不干推开这扇门。
赤将的灵息已经十分微弱……就像,已经消失了一样。
“骨佘……你救救他……救救他……”殿内隐约传来带着哭腔的、微弱嘶哑的声音。
严潼没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但他已经心慌意乱地推开了门。
大殿内很多人。
蛇王、鹤王、青扇书生、四大妖、骨佘、还有药庐里大大小小十几个药童……
骨佘坐在榻边,拧眉看着榻上的人,神色沉重。
榻边还跪坐着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他似乎是拉着榻上之人的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刚才那声微弱绝望的哽咽,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其他人或远或近地站着,但目光都停在榻上之人的身上。
察觉到有人进来,所有人都又看向严潼。
作者有话要说: 大喜大悲,这孩子太惨了~我啥时候去弄点糖吧,这扎嘴的剧情啊~
第83章
但严潼却没有感觉一样直直地盯着榻边漏出来的一截儿衣角。
明明是六月里的, 严潼却觉得呼吸间都带着冰碴子,心口疼的厉害。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但谁也没有先说话,只是沉默着看他走近。
还是骨佘先站了起来, 望着严潼片刻, 微红着眼眶,慢慢低头行了个礼, 声音有些哑:“尊主。”
严潼没有看他,直直的走了过去。
骨佘便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严潼走到榻边。
榻上躺着一个面目青白的七八岁稚子,小小的身板, 双手无力的垂在床侧,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声息, 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还能证明这个人尚有生机。
这是赤将。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严潼坐到榻边, 定定地看着赤将, 压下喉咙里那一阵不适,他努力提了提嘴角, 想像往日里轻唤一声赤将。
让他别那么调皮。
让他别总是带些没用的东西回来。
让他不要去仇恨……
赤将会跳脚跟他顶顶嘴,但最终还是会答应。
“赤将,”严潼伸手碰了碰赤将的脸颊, 出声才发现他的嗓音嘶哑的难听:“赤将, 别睡了……潼哥哥回来了。”
但赤将并没有醒来,他的呼吸很微弱,仿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不知是不是赤将是他心头血所炼的缘故, 此刻严潼竟然有种自己的心也跟着越跳越慢,越来越僵硬冰冷的感觉。
他觉得该是自己平日里对这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东西太严厉了,现在他才不愿意搭理自己。
想到这儿,严潼轻声笑了笑,放轻了声音,机娘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儿:“赤将,醒醒……”
赤将仍然没有反应。
严潼慌了,他一下坐到榻上去,把赤将抱起来楼进怀里,一边唤他的名字一边轻轻拍他的脸:“赤将,你快醒醒……潼哥哥回来了……”
没有反应。
骨佘在旁边看的揪心,几千年的妖了,也难免红了眼睛,他看着年轻的尊主,忍不住轻声道:“尊主,赤将灵息已散……您,要多保重,如果他看到你这样,不会开心的。”
严潼创造幻境,控制迷惑无数人,此刻却觉得似乎是谁吧自己控制在了一个噩梦里。
赤将陪了他一百多年,怎么会轻易离开呢?
他仿佛没听见骨佘的话,只是抱着赤将小小的身子,神情痛苦。
“尊主……不会的,赤将不会死的……你救救他……”拿到微弱嘶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严潼循着那声音看向拽着自己衣角的一只骨戒分明,纤细白瘦的手,而后又随着那只手看向那个白衣银发的人。
那人生的极清秀,只是哭肿了眼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妩媚的皮骨下,平添了几分黯然。
严潼无意识地把赤将揽的更紧了一些,看向那人道:“你是谁?”
那人还是捉着他的衣角,眼看着又要哭出来,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哭腔哽成了三段儿:“尊主,我是……我是赤将的狐狸,我,我叫白离。”
赤将的狐狸。
严潼想起来了,赤将很喜欢这只狐狸的,走哪儿都要抱着。
可是他现在可管不了这只可怜兮兮的狐狸。
他的赤将还没醒。
但手指下的皮肤却渐渐失去了温度,微弱起伏的胸膛也彻底没了动静。
白离极低的呜咽声也一下子停下来。
满室死寂。
季珩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暗自握紧了拳头,眼眶泛着红。
严潼一时间也没有再说话。
片刻,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目光灼热地看着骨佘呢喃道:“心头血……心头血……骨佘,快,我的心头血可以救他!你快救他!”
但骨佘闻言只是把头低的更低,有些不忍地看着这两个似主仆又似挚友的人,哑声道:“尊主……没用的,灵息已散,赤将已经……回天乏术。”
严潼闻言,眼中的红血丝越来越多,额角青筋直冒,他的目光在大殿中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最终定在了季珩身上,无意识的唤了声:“师尊……”
是无助之时无意识地向信任之人求救。
季珩紧了紧握着的手,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尝试着用长风派秘术唤醒赤将的灵识。
但是根本没用,任何灵流在进入赤将的身体前都会被弹出来。
赤将灵息已断,现在就是一个死物,根本无法接受季珩的疗愈。
严潼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抱着赤将的手收的更紧了些。
季珩看他这样,又看着赤将毫无生气的脸,张了张嘴,也只是低了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声对不起是说给谁听的。
也许是赤将,毕竟赤将的生与死,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也许是严潼,在他这么绝望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说给谁,结果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
严潼抱着赤将,死咬着牙关,脸上血色尽褪,看起来竟不比怀里的赤将脸色好上几分。
大殿内仿佛连死物都在收敛声息,沉寂的可怕。
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寂的,是一声细微痛苦的呜咽。
谁也没注意到白离是什么时候扑到季珩脚边的。
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他所说的话。
季珩陡然被季珩抓住衣摆的时候,没注意踉跄了一下,有些愣怔地看着哭的凄绝的白离。
白离哀哀地看着他,说出的话字字泣血:“仙尊,我知道赤将救不回来了,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帮我留住他的魂魄?
仙尊,求你帮我留住他的魂魄,再晚一步,他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季珩向来冷清,从没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但他还是俯身半蹲了下去,和哭的不成人样的白离平视着。
他实在说不出口他也没办法留住赤将的魂魄这种话。
赤将是剑灵,聚灵而生,灵散而灭。
一旦失去赖以支撑的灵息,就无力回天。
白离紧紧抓着季珩的衣角,祈求能从他这里捉住最后一点儿希望。
但季珩眼中的不忍和长久的沉默却让那个锥心的答案言于未表。
白离停住了痛苦的呜咽,慢慢放下了抓着季珩的手,整个人像个突然失去牵制的木偶,全然没了神采。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籍籍无名,被赤将不知道从哪个野地里抱回来的小狐狸身上。
白离似乎已经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就着跪着的姿势,一步一步,望着床上了无生机的赤将,膝行过去。
因为赤将被严潼抱在怀里,所以他只能微微抬着头看他。
到了榻边,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伸手捉住赤将垂在榻边的手,却是久久没有说话。
只是无声地落泪。
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严潼后来常常想起赤将,也想起他身边的这只小狐狸,其实他有点怕赤将怪他。
他的小狐狸那么小那么天真,靠吃了妖丹才勉强化形,他那么怕苦怕累怕疼。
可却为他受了短短一生最大的苦。
砰——
殿门被猛然撞开,一个红衣飒然的女子随着碎裂的殿门跌入大殿内。
季珩最先反应过来,他也认出了被撞进来的那个人——玄妤。
霎时间,似乎所有人都从那阵悲痛中醒过神来,全都警惕地看向门外。
季珩微皱着眉,快步走上前把玄妤扶了起来。
玄妤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唇角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来。
季珩一边立刻为她疗伤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玄妤被猛地推开了季珩,忍痛道:“师叔,快,快去救宴儿!有人闯进了后殿,宴儿有危险!”
此话一出,本来已经恍恍惚惚的严潼也猛地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怀中的赤将,唇角颤了颤,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了下来。
白离一直守在榻边,严潼哑声对白离道:“你先照顾好赤将,我很快会回来。”
白离神情恍惚。,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潼飞快下榻,最后看了眼赤将,和季珩对视一眼,转身要往后殿去。
可刚踏出长恨殿正殿大门,一道凄厉惨绝的惨叫就从殿内传了出来,震彻整个大殿。
二人回头望去,可是看见眼前场景,严潼却突然哑了嗓子,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心头硬生生被挖出去了一块。
白离一身白衣已经被血色染尽,众人都看不到他的脸,但却都能看见他那双骨肉分裂,鲜血淋漓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