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关子郁听到这话轻轻地笑了一下,推开程合明,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衣服,嘲讽道:“我凭什么跟你走?”
关子郁突然变化的态度让程合明怔住了,愣愣地开了口:“子郁……你怎么了?”
“锦衣玉食、金钱财富,程石温一样不缺我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关子郁勾了勾唇,讽刺地轻笑道:“你不过是我心情不好和石温吵架时的工具罢了,还真当我是喜欢你吗,我一直在利用你,现在你没了利用价值,那么就给我——”
“滚吧。”关子郁取出纸巾擦了擦刚刚被程合明拽过的衣袖,抛下最后两个字,便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去,用过的纸巾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下,风一吹,便飞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是拳头砸在缆车车壁上的声音。
握紧的拳头指骨泛白,青筋暴露,竟生生地将铁皮制成的缆车外壁砸出了一处凹陷,此时那个拳头正陷在洞口里,碎屑混着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第五十一章 死刑
程郴赶到程家的时候, 前院里空无一人, 平日里那些娇生惯养的花花草草此时都蔫了下去, 印上了杂乱的脚印, 仿佛被重型机器碾过一样,随意散落在地的兵器以及星星点点的血迹无一不昭示着此前经历过一场恶战。
程郴勉强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 往里走去,每前进一步心脏跳动的感觉便愈加强烈。
“都说了让你走了,为什么不听……”
屋内的大门敞开着,程郴刚踏进去, 就听见了关子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大堂内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将中间的人团团围住,程郴费力地扒开最外面的几个军雌,才看到中间的空地上躺着衣衫凌乱、满身血污的程合明, 而关子郁正伏在他身上哭泣着。
程郴从没见过关子郁哭过, 他雄父一向都是副冷淡的神色, 或是看不透心思的疏离假笑,或是轻轻勾着唇角讽刺地看着你,从未见过像现下这般披头散发、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一个人能走到哪去, 你早已成了我的全部……”程合明勉强撑起身子,惨淡地笑着,想伸出另一只手去摸摸关子郁的脸,却因为伤口的原因,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悬在半空中的手臂颤了颤。
关子郁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侧脸上, 白皙的脸蛋上立马留下了血红色的指印。
“子郁,我想再亲一下你……”程合明艰难地喘着气,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了从胸腔涌上来的鲜血。
关子郁听到这话,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头,亲了上去。
程合明不顾裂开的伤口,抱着关子郁的后脑,在他口中疯狂地攫取着。
“别动,伤口又裂开了……”关子郁放在程合明胸口处的手触到了从衣服里渗出来的鲜血,慌张地按下程合明的动作,徒劳地按压着伤口处,企图为他止血,鲜血却越渗越多,而程合明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快找个医生啊!你们站着做什么?求你们了,找个医生来吧……”关子郁红着眼眶,朝围着的一圈人无力地吼道,却无人应答。
程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边缘,突然感觉到两侧的士兵空出了一道口子,刚想转过头看看发生了什么,就见一名老年雌虫走了进来,这个老人早已发须全白,却躯干挺拔,笔直着腰板走了进来,站在程郴旁边静静地看向中间空地上躺着的程合明。
“皇家来人了,该送他回监狱了。”程石温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过来,像石头一般不含感情。
程郴这才发现原来程石温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过刚刚由于视线和阴影的遮挡一直没注意到。
程石温缓步踱到关子郁面前蹲下,想要将他带走,一时之间竟没有拉动。
“石温,求你了,快去请个医生吧,以后我再也不跑了,我都听你的,求你了,快点……”关子郁拽着程石温的衣袖哀求着。
“回到监狱,会有狱医诊治他的。”程石温不为所动地说道,加大了力气,一把抱起了关子郁,向楼上走去。
“放下我!”关子郁无力地捶打着程石温的后背,却动摇了不了分毫,很快,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将人带走吧。”从进来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的老人挥了挥手,向身边的士兵吩咐道。
程郴无力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程合明被一群士兵抬了出去,兜兜转转一天,又被送回了帝国的监狱,自己也像个幽灵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陆宅。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陆修远在见到程郴的那一刻就动作迅速地揽住了好像随时会跌倒的程郴。
“我有点累了……”程郴将头埋在陆修远的肩上,疲倦地说道。
陆修远叹了口气,吻了吻程郴的额头,一把将程郴抱起,向主卧走去。
……
程家的大厅里,依旧灯火通明,一室的狼藉早已被清扫干净,那名老人仍旧站在那里没有离开,似乎在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程石温走了下来,背对着老人,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想办法让刑部的人拖延点时间,找个医生把他的伤治好了再行刑吧,别让他走得太痛苦……”沉默了许久,程石温才缓缓开了口,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
“还有,找点关系在皇陵买块地,让他葬在九皇子殿下的旁边吧。”程石温想了会儿,又补充道。
那名老人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才简单地回了句:“知道了,元帅大人。”语气不卑不亢,最后四个字甚至带了点讽刺的意味。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程石温至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老人一眼,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看了会儿程石温的后背,终究转身走了。
程石温一个人伫立在大厅前,看着空白的墙壁,就这么一直待到了天亮。
……
程合明的死刑命令下达时已是两个月后了,得到这个消息的程郴特地回了趟程家,挑了个程石温不在的时间。
到卧室门口时,刚好撞上端着餐盘准备进去送餐的人,程郴接过餐盘,说了句:“我来吧。”
屋内的关子郁被厚重的铁链锁住了脚腕,铁链的长度刚好够在卧室内活动,此刻什么衣服都没穿,正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的关子郁发现是程郴后,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条薄被披在了身上,遮住了一.丝.不.挂的躯体。
程郴将晚饭放在桌上,关子郁在对面坐了下来,随意地扒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了?”程郴看着只动了两口的晚饭,不由地有些担忧起了关子郁的身体状况。
关子郁又拿起一根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粥,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说:“每天的晚饭里都被下了氟利安。”
程郴神色有些尴尬,众所周知,氟利安是一种调动雄虫情绪的催情剂。
“那我出去帮你买点吃的回来……”程郴起身,说道。
“算了,习惯了。”关子郁神情淡淡地重新拿起碗,仰头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
然后,便起身拖着长长的脚链,从柜子的底下拿出两坛酒,放在桌上递给程郴。
程郴看了眼,是只在军营中流传的烈酒。
“你替我把这酒交给他吧……当初他还小,好像也就十八岁吧,刚刚成年就被身边的人撺掇着去后巷找乐子,他就是喝了这酒才壮了胆子去找了我……”关子郁说到这停了下,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响起了久远的记忆。
程郴没有打断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关子郁仿佛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深呼了一口气,转而问程郴:“陆修远对你好吗?”
程郴被对方突然转移的话题楞了一下,没回答。
关子郁轻叹了口气,又说道:“以前是我总想着复仇,连累了你,他若是对你好,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吧。”
程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依旧低头保持着沉默。
“好了,你走吧,他快来了。”关子郁神色有些异常地站起身,转了过去,突然下了逐客令。
程郴不觉有异,点点头,抱起两坛酒便起了身,临出门前,突然转头问他:“你喜欢过程合明吗?”
关子郁背对着程郴沉默了会儿,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程郴没再多说什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十分不巧地在门口碰到了提前回来的程石温。
程石温见到抱着两坛酒的程郴,皱了下眉又看了眼卧室的方向,才带了些警告意味的口气对程郴说:“别想着帮他逃跑。”
程郴不自在地点点头,其实心里知道关子郁早就没了逃跑的想法了。
程石温这才放心地开了口:“有空就来多陪陪他吧,平日里他都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可做。”
程郴点了点头,看着程石温进了房间,才轻叹了口气,抱着酒坛子走了。
……
程郴在监狱里见到程合明的时候,程合明正曲起一条腿坐在床上靠着墙边假寐,另一条腿挂在床边随意地晃荡着,精神面貌看起来比两个月前好上了不少,身上的伤似乎也痊愈了,一点都没有大难临头的紧张感。
程郴将酒坛子放在他面前。
“子郁让你送来的?”程合明睁开眼,瞥了下面前的酒,笑了一下,问道。
程郴点点头。
程合明跳下了床,拿起一坛酒,掀开了盖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水顺着流了下来,弄湿了囚衣,也满不在乎。
“坐下来,陪我喝喝酒吧。”程合明拍拍身边的空位。
程郴在他对面坐下,听他说了一整晚的话,无非是和关子郁的那些陈年往事,都是些细小的琐事,听得倒也十分有趣,只不过那酒都被程合明一人喝了,程郴一滴也没沾,起初是自己本就只爱喝度数低的甜酒,后来是看程合明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抱着酒坛子,也不好和他抢。
“也罢,成王败寇,是我输了,如果方便的话,帮我照看下我的两个儿子罢……”程合明饮尽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倒在地上,不只是醉了还是睡着了。
“探监时间到了。”看守的狱卒在监狱外面催促道。
程郴叹了口气,离开了帝国的监狱。
程合明是被秘密处死的,帝国的新闻里没再提及过这个声势浩荡的反叛军首领的下场,执行死刑的那天,程郴回程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关子郁。
那时候,关子郁正躺在床上,背对着程郴,赤着的脊背上布满了的抓痕,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知道了。”
此后,就再也没关于此事说过话。
第五十二章 和你一起去远方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甚至由于与帝国僵持多年不下的乌河被一举攻破后, 帝国罕见地处于一段没有战事的和平时期, 边远星系的将士纷纷会主星述职轮休, 皇室为此举办了一场又一场的庆功宴。
而陆修远也因为在此次战役中的突出贡献,军衔飞升, 一时之间前途无量,放眼整个帝国都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如今的皇室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实权,不过单凭他们牢牢掌控在手中的主脑便可清晰的掌控帝国绝大多数人的一举一动,也因此很少有人敢动什么歪心思。
程郴被庆功宴上晃眼的灯光炫得头晕, 放下酒杯到殿外透透气, 夜晚的凉风顺着长廊扑面而来,驱散了不少闷热感。
“不舒服吗?”陆修远很快就跟了过来,站在程郴身后一尺远的距离, 手想揽上他的腰, 悬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 又放下了。
“嗯,有点。”程郴点了点头,闭着眼感受迎面吹来的冷风。
“那我们回去吧。”陆修远没什么犹豫地说道。
“不用, 我自己回去就好。”程郴轻轻摇了摇头,睁开眼呼出了一口气,转身就向外走去。
“我送你回去。”这次,陆修远直接上前揽住了程郴的腰,不容拒绝地说道。
“你最近很闲吗?总是跟着我,半步都不离开。”程郴皱了下眉, 侧过头看着黑夜中的陆修远。
陆修远顿了下,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词句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我担心……”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程郴冷静地打断了陆修远的话,挣开了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说:“陆修远,给我一点空间,让我好好想想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后的陆修远停在原地维持着尴尬地姿势一动不动,宫廷的路灯将他的身形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地板上,不过没过多久他还是跟了上去。
……
若说平淡的日子里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曾经的老熟人安歌回来了,他就像吟游诗人一样,总是天南地北地跑,某种程度上来说过着程郴想要的生活,当然,这是除去他时不时地跑到公众场合发表一场高谈阔论,程郴没他那么总是充满激情。
不过这次回来的安歌,仿佛被磨平了不少棱角,程郴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板上,倚着墙角看书,见到程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想永远地离开这里了,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程郴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