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踏上这颗小行星时,看着人来人往的景象,程郴舒了一口气,连带着胸腔的积郁都一扫而空了。
着陆后,事情就好办多了,没用几个小时,程郴就成功摆脱了身后跟着的两名雌虫,跟着控制阀的指引找到了程合明的人,还十分凑巧地正好是昨天在主星遇到的那支小分队,只不过这群人似乎受了严重的伤,此时正躲在一间潮湿的地下室里。
程郴走进去的时候,他们警觉地看向了门口,在看到程郴的身影时,猛然惊呼:“是小主人!”
为首一人的视线顺着下移,在看到程郴怀中的两名婴儿时,眼中迸发出惊喜的神色,试探地问道:“这两只幼雌是……”
“是你们首领的孩子。”程郴点点头,在看到他们一身重伤时皱了皱眉。
接下来,程郴和他们简单地交流了一下,大概了解了他们遇到了麻烦被追杀至此地的过程,关于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程郴则胡编了一通,也不怕被拆穿,毕竟是他们失职在先,应该是不敢追问的。
“太好了,这下我们可以连夜起程护送小主人和孩子回去!”为首的那人有些兴奋地说道。
程郴皱了下眉,也没反对,本来他只是打算把程合明和关子郁的孩子交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就走,但现在看他们的负伤状况,难免要怀疑他们是否能顺利把孩子带回去,毕竟当初就是他们把虫蛋弄丢的,要不是程郴碰巧发现了,或许就这么失散了。
反叛军的大本营如预料中的设在边关十八星系,程郴赶到的时候,程合明并不在。
关子郁背着程郴,站在城楼的最高点往下看,城下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精兵正在排练演习,喊杀震天。
“你来了。”关子郁修长的手指抚过城墙上的灰尘,没有转头,由于年轻时所受的伤,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暗哑。
“我只是来把孩子送给你,马上就走。”程郴解释道,语气有些生疏。
关子郁倏地扬起嘴角,无声冷笑,慢悠悠的转过身,掸了掸手心的灰尘,嗤笑着反问:“走?走去哪儿?去找你的情郎陆修远吗?”
程郴微皱了下眉,抿紧着唇,一言不发。
“他很快就会死了,程石温也是,大周帝国的所有人都会在痛苦与悔恨中一一死去……”关子郁慢慢地走到程郴身边,在他耳边缓声说道,那慢而轻的语调像是巫术一般蛊惑人心,又尖又长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深红到发黑的颜色,此时正轻轻搭在程郴的肩上,轻笑道:
“我的孩子,回去休息吧,睡一觉起来,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第四十八章 陆修远番外
陆修远自有记忆起, 就是没有见过雌父的, 生活中见得最多的就只有雄父嫌弃厌恶的眼神, 雄父总说是他害死了雌父, 年幼时的他总会因此被迫背负了沉重的愧疚,后来稍大些才觉得荒唐可笑, 彼时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又有什么能力害的了远在战场上的成年雌虫,现在想来不过是当初的雄父将生活的诸多不顺寻找一个宣泄口,而刚刚出生不久的他便成了这个替罪羊。
他还有一个大哥,叫陆修平, 大哥比其他来可要幸运得多了, 比他年长十岁,在他还是个幼儿时,他的大哥已经上了战场, 建功立业。
也因此, 乐衷于打骂他的雄父对大哥倒是宠爱有加, 甚至这份宠爱里带着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敬畏,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大哥的,他是不能有丝毫非分之想的, 大哥住在宽敞的主卧,而他住在阴暗潮湿的仓库,若是一不小心露出了半点不满的心思,必会招来雄父的责骂:“你大哥现在可是养着这个家,你一个克死你雌父的灾星有什么资格抱怨!”
由于有雄父撑腰,他的大哥更是肆无忌惮地欺负他, 这和雄父的打骂不同,因为雄子的力气终究是不太大的,而他大哥一拳头下来经常能将年幼的他打晕过去,陆修远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鼻青脸肿地从阴暗的仓库中醒来了。
从那以后,他便天天盼着快点长大,他也想早点入伍建功立业,撑起养家的重任,快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几乎天天都往征兵处跑,征兵处的人看到他都快烦了,每回都要和他说满十五岁了再来。
就这样,盼星星盼月亮,他终于等到了十五岁。
若说通过军功获取上升渠道是虫族每一个雌虫都刻在骨子里的准则,那么陆修远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也比谁都渴望功勋,因此在战场上,他永远都冲在最前面。
现实也正如他所渴望的一样,他的军衔一升再升,年仅二十岁就在帝国第一大帅的麾下任少将军衔,短短五年已是和他的大哥平起平坐,可是这并没有换来雄父对他的偏爱,嫌弃与厌恶与日俱增,而他的大哥也日益忌惮他的实力,在作战时给他使绊子已是常有的事。
不过,无论过了多少年,陆修远都不会后悔在程石温麾下任职的决定,甚至日后的每一次处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时,都要细细回味那段日子,因为那段记忆里填满了程郴。
听说,程郴是程石温和后巷的一名军妓所生,自小便长在军营,也由于身世的原因经常被家属区的孩童们嬉笑辱骂,被唤作“小表子”是常有的事,程郴心情好的时候只会哼一声转头不理睬,若是心情不好,就会拿着几块板砖追着对方打,也因此身上经常挂彩,被他的父亲责骂。
不过等他稍大些,就很少有雌虫会在明面上这么叫他了,因为十三四岁的程郴已是出落得相当明艳动人,雌虫们纷纷怀揣着小心思在他面前献殷勤,在得到回应的时候满口都是“小美人”“好弟弟”之类的称呼,要是被冷脸回绝了,就会在背地里暗暗地骂一声:“表子的儿子装什么清高。”
不过这些都没能影响程郴丝毫,从陆修远第一次见到程郴起,他似乎就一直都是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从调皮玩闹的孩童到清瘦少年,总是抱着一壶甜酒跑到军营后方的器械维修厂里,在报废待修的机甲里找到最高的那一架,动作麻利地爬上去,就这么抿着酒哼着曲,抬头望天,能坐一整天,即使是生气的情绪也很快会消散。
大概是意识到了陆修远的跟随,终于有一天程郴坐在报废的机甲上喝酒时,随手掰下一块零件掷向黑暗中的他,用少年变声期独有的嗓音问他:
“喂,你总是冷着一张脸跟着我,是我欠你钱了吗?”
那时候,同样年少的陆修远竟傻愣愣地说出了“哦……你两年前说要赔我一件衣服,还没赔……”这种蠢话。
果不其然,程郴挠着脑袋回想了片刻,终是噗地笑出了声。
那一刻,陆修远失望地想他果然忘了他们第一次的相见,两年前,刚刚入伍的他换上发下来的军装没多久,就被抱着酒坛横冲乱撞的程郴洒了一身,程郴机灵地转着眼珠子,说要赔他一件衣服,可也没问他地址就一溜烟地跑了。
后来,他成了程石温的直系部下后,见到程郴的机会也就更多了,可说话的机会仍旧很少,一来是他有些嘴拙,怕在程郴面前闹出笑话,二来是上战场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再又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后,他跑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程郴,后来才听说生了一场大病后,又适逢他的雄父“服役期满”,便带了程郴回主星了。
陆修远不知怎地,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怅惘地坐在程郴曾经常坐的位置上,向日用品采购处要了一瓶程郴以前喝的甜酒,学着他的样子坐在报废的机甲高处,仰望着天空。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喜欢。
直到有一天,他的大哥在军功达到指标后却迟迟不向主脑申请匹配时,他才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雄父追问大哥的时候,大哥总是说再等两年,他那偏心的雄父总以为两年是大哥为了拖延随便说的虚数,只有他知道,两年后正是程郴满十八周岁参与主脑匹配的时间。
再回想起,当初缠在程郴身边总是不怀好意的雌虫中就有他大哥,想到这儿,陆修远按紧了别在腰间的冷兵器,垂下了眼帘。
自此以后,陆修远更是没日没夜地锻炼自己,不放过每一个可能获取功勋的战役,他要赶在程郴十八岁前获得匹配的资格。
两年后,他早已获得了匹配资格,程郴却被主脑匹配给了陆修平。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陆修远虽然失望,却也有所预料,毕竟两年前陆修那幅平势在必得的语气,想必是早就知道了他的基因和程郴的匹配度会很高,不过陆修平没意识到的是,既然他匹配成功了,那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下一个和程郴匹配度最高的可就是他的亲弟弟了,陆修远垂下了眼皮,阴暗地想到。
三个月后的一场战役中,陆修平所带领的军队深陷陷阱,传了十三封加急信件请求支援,都被陆修远面无表情地按下了,神色如常地在军营内练兵。
估摸好时间后,陆修远才不急不缓地领着救兵赶到战场,以完胜的结局将原本占尽上风的敌军一网打尽,而那时,他的好大哥陆修平早已躺在沟壕的灰尘中,头颅被敌军残忍地割下。
“陆修远,为何擅自扣下求救信件,耽误军情!”果然,在看到自己未来儿婿的尸首时,程石温皱着眉头,沉着声音质问着陆修远。
那时候,他正蹲着身子,细细地检验者他大哥的尸体,听到这声质问,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拎起那颗头颅站起身来,将它抛向程石温,温柔而轻缓地说道:
“程元帅,您的儿子将会由我来照顾。”
那颗曾经厌恶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缓缓停在了程石温的脚下,尘土混着头发遮住了面孔,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再也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将他赶到阴暗潮湿的仓库睡觉,也不会像年少时因为不顺眼将他暴打一顿,更不会在他长大后暗暗地在战场上给他使绊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再也不会和他抢程郴了。
在他大哥死后,他的雄父抱着陆修平的棺椁嚎啕大哭,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不去营救陆修平。
陆修远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手指,将他的雄父送到了他辖下的一处偏远的空间站,倘若他今后不再闹事,那么他不介意赡养他到老。
两年后,他如愿地娶到了程郴,和少年时比起来,如今清瘦高挑的程郴更显得明艳动人了,却是一如既往地占据了他全部的目光。
从那以后,他便清楚地明白通过军功才能换来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欺骗(一更)
程郴再次醒来的时候,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 敞开的窗户使得光线直晃晃地刺进眼眶。
程郴坐起身用手背挡住刺眼的光线, 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努力回想着睡去之前的记忆, 关子郁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一大堆话,像是催眠一样,听得他昏昏欲睡,最后好像模糊地听到关子郁吩咐别人带他去房间里休息, 这之后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小主人, 你醒了?需要用早餐吗?”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先是从门缝里探进一只脑袋,接着才全身走了进来, 手中端着餐盘。
程郴顺着声音, 向门口看去, 一眼便看出了这是个少年形态的智能机器人,但是奇怪的是它的身后长着一条细长尾巴,要知道只有乌河虫族身后才会长尾巴, 所以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乌河那里制造的机器人。
程郴没怎么吃,让它放下餐盘就走了。
这应该是个隐秘的基地,程郴在里面兜兜转转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出口,而且关程二人应该都不在,还带走了这里绝大多数的士兵。
凭着来时模糊的记忆, 程郴寻到了昨天和关子郁见面的城墙处,只是此时这里仅有少数的士兵站岗,昨日所见声势浩大、一眼看不见尽头的营寨早已消失,此刻倒显得有些萧瑟冷清。
程郴向仅剩的士兵打探了些情况,越发地有些担忧,这些人都不敢说太多,但从只言片语中隐隐约约地了解到这是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了,而决战的地点就在西郊。
听到这个消息的程郴大脑嗡嗡作响,不由地恨自己不争气,一方面气陆修远几次三番欺骗自己,一方面又不可避免地担忧起了他的安危。
罢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还是赶紧去西郊通知一下陆修远,好让他有个准备,当然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劝说他退出这场战事,这之前的帐就留到以后慢慢算好了,程郴十分没骨气地想着。
费了好一番功夫逃出这个秘密基地后,程郴忙不迭地赶向了西郊,从基地偷出来的这艘飞船大概是性能不行,才过了三个跃迁阀速度就缓慢了下来,好在最终安全地停靠在了西郊的港口。
事实上的西郊此刻却是一副全面武装,时刻备战的状态,一点都不像是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的模样,守备森严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哪怕程郴有着家属证,也被拦在关口盘问了好几次才放行。
程郴皱了皱眉,心里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却仍是坐上缆车快步向第十四军赶去,在陆修远的房间没找到人后,程郴直奔指挥室,在拍了两下门没反应后,强行撞开了指挥室的大门。
正在商讨战事的将领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了他。
程郴皱了下眉,环视了一圈,依旧没有陆修远的影子,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已一道熟悉的声音,能清楚地听到冰冷的语调下强行压抑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