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南翻了个白眼,心道那还把我弄到这地方折腾来折腾去的,又说:“哎,不过还真不是亲的。泉哥,你说这什么劳什子玩意儿是遗传的么?那我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
李重棺沉默三秒,嗯了一声。
带感叹号的那种嗯。
不是亲的,怪不得,是他给气糊涂了,陈旭那个吊儿郎当样,先不说讨不讨的到老婆,就是算年级,也不该有陈知南这么大的孙子。
陈知南这都二十三了。
陈知南回了一句嗯,句号的那种。
李重棺没说话。陈知南道:“... ...你不问问题吗。”
“哦。”
李重棺道:“不,不问。”
陈知南:“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重棺点点头:“不奇怪啊。”
陈知南:“... ...哦。”
“不奇怪,”李重棺又重复了一遍,“不奇怪。”
“我很高兴,”李重棺眼睛亮了一下,“哈哈哈。”
陈知南:“... ...哈哈哈?”
李重棺语气居然轻松了不少,乐呵乐呵笑道:“你爹是谁?”
“我爸啊。”陈知南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李重棺,“干什么的,泉哥,查户口?”
李重棺道,没有没有,就只问问。
“行吧,”陈知南说,“没什么好问的,我是我爷爷捡的,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谁。”
“捡的啊。”李重棺欣喜道,“那太好了。”
陈知南震惊道:“你说什么???”
李重棺:“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陆丹本还在与陈知南置气,闹着别扭好一阵没搭理人,听到这话,才算没忍住,发出雌鸭子一般癫狂的笑声,险些把陈知南笑出个魂飞魄散。
陈知南才想起来陆丹还在,撇了撇嘴,佯装凶恶道:“笑什么笑!”
“你泉哥估摸着是方才小鬼上身,给整出精神病来了,”陈知南道,“明儿赶早送医院去看看。”
“送三医院呗,听说那边病房条件好,护士姐姐还温柔,”陆丹刚提了一句,又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偷看我睡觉!我不和你说话了!”
“我这不是不知道么!”陈知南道,“你也没和我说过啊!”
“是啊,真是遗憾,”陆丹呵呵道,“谁让泉哥本来想过几天就把你送走来着。”
李重棺道:“嗯,本来是打算送走了。”
陈知南转头看向李重棺。
却见那人又道:“先留着吧,虽然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哪天鬼怪作祟,把他送去祭个天,没准就完事了。”
陆丹一拍手,赞同道:“好主意啊,这般我便不用再去同那些老东西说话了!”
陈知南:“……”
震惊,小泉堂泉哥李重棺突然态度转变,只为将实习员工送入鬼口!
“得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一点,”李重棺又道,“前几次出事,上了好几次报了。”
“也是,不过川西晚报的记者,模样生的挺周正。”陆丹雀跃道,“我不介意再多来几次。”
“你上次还阳一个时辰,回来歇了三天才缓过气。”李重棺嗤道,“省省吧。”
“还阳?”陈知南疑惑。
李重棺难得好心情,语气都柔顺不少,给他解释说:“天师作的符,能拿木头条子替她化几个时辰肉身,不过对她不好,撑不了多时。”
陈知南瞟了一眼陆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陆丹白了一眼,两手捏了陈知南的脸,往两边拉去,气鼓鼓地说:“干什么?瞧不起小姑娘是吧?我陆家不似小泉堂精推演之术,作法画符也没霁云观来的妙,可奇门遁甲机巧之类,还没人比得过我——”
话说到一半,陆丹气焰却又忽然低了,细声叹了一句:“算了,我也是个半吊子。”
陆丹跺跺脚,啪嗒啪嗒走上楼不知道干啥去了,上楼梯时还不忘回头压陈知南一句:“小心我半夜装鬼来吓你哦!”
陈知南被这娇蛮丫头逗得直乐,笑说:“你本来就是个鬼啊。”
“她能和鬼沟通,”李重棺摇着小蒲扇,大晚上熬起了药,“你刚来那会儿,桌下粘着的小鬼,便是她叫来吓唬你玩儿的。”
“这小家伙。”陈知南无奈,“我以后是不会被吓着了。”
李重棺道:“那是你没见过真正恐怖的东西。”
陈知南摆了摆手,说最好不见吧,还想多活会儿时间。
李重棺定定地盯了陈知南好一会儿,才继续熬他的药,道:“你会活得很久。”
陈知南笑了笑,没当回事:“是么?”
“嗯。”李重棺道,“一百零二岁,还行吧。”
陈知南愣了一下:“你又——”
李重棺又恢复先前毫无波澜的神色,说:“不用担心,我讲过无事。”
“你……”陈知南噎了下,道,“泉哥,你怎么学的这些?”
“师父教的,”李重棺淡淡答,“不过他走得早,大都我后来慢慢摸索的。”
“你也学着点,天师没有教你的,自己看着,前人的东西,到底要后人来承。”李重棺道。
“抽时间同你回霁云观看看,好久没见,约他去爬山赏月喝酒。”李重棺顿了一下,又说,“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丢这么个小破孩来给我养。”
陈知南还没回话,李重棺自顾自又反悔道:“算了,不去了,他估计不想见着我。”
一谈到陈旭那老东西的事,陈知南一下便来了兴致,刺啦刺啦搬了张小板凳过来,在李重棺边上坐下,问道:“泉哥,为什么我爷爷不想见你啊?”
“没什么好问的,以前出过矛盾,他约莫想忘了我。”李重棺俯下腰看了看炉下的火炭,道,“怎么,说道天师你就成好奇宝宝了?看书怎么没那么勤快呢。”
陈知南傻笑道:“没有没有,我看书也很勤快。泉哥,你就说说嘛。”
“那你再勤快着些,看看天师的书里头有没有提到什么神机子一类。”李重棺道,“我说过了,陈年旧事,没什么好说的。”
陈知南苦了脸,知道李重棺是真不想再说了。便也不讨他没趣,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摇晃起来。
唉,可惜了,本来还想挖点陈旭的老底的。
李重棺抬眼看了看,道:“小心点,待会凳子塌了。”
那凳子并不高,单只坐着都嫌矮,腿搁着膝盖能挨上肚脐。陈知南此时拼命缩起腿,才让脚丫子不挨着地,身子往前一探,俩后凳腿子便离了地,再往后一仰,俩前凳腿子也跟着升空。
他便这么自得其乐地玩得高兴,旁人瞧来却好笑得紧。
“哪儿会呢,我又不是头猪,身无二两肉的,压不塌这东——”
一句话没溜完,只听见小板凳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身无二两肉的陈知南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知南哀嚎道:“啊啊啊啊!!!呦喂我的屁股和腿啊……”
李重棺叹了口气,评论道:“猪。”
“意外,”陈知南干笑道,“泉哥这是个意外。”
李重棺起身,从柜台后边抽了三支香出来,送到药炉里燃了,道:“真该叫你称称体重。”
陈知南一面不好意思,一面又好奇李重棺在做什么,便坐在地上对着李重棺看。
“让了。”李重棺道。
陈知南撇撇嘴,起身拍了拍裤子,奇道:“泉哥,这药铺里还存着这东西呢?”
那板凳三条腿岔开来,还折了一条,烂泥似的摊在地上。李重棺弯腰对着它拜了三拜,而后拉开平素收钱用柜子的某个小抽屉,直接把香插了上去。
陈知南才看到那个抽屉里是满当当的香灰。
陈知南问道,你这是干啥呢泉哥。
李重棺言简意赅,拜一拜。
“我知道你是拜一拜,”陈知南道,“我又不是傻的。”
李重棺又抽了三支,递给陈知南,示意他来参与一下这项奇特活动:“我看像。”
陈知南无奈接了香,拜了三拜。
“这板凳儿比你年纪还大呢。”李重棺叹了口气,“可惜了。”
陈知南也颇不好意思,赶忙道,明日买新的去。
李重棺应了声,便回头继续煎药了。
“这熬的是什么?”陈知南问道。
“补脑的,”李重棺看了陈知南一眼,道,“估计你应该需要,专门为你准备着。”
陈知南又问:“苦吗。”
李重棺点头,苦。
“那我不要,”陈知南扁扁嘴,道,“我不吃苦的。”
“你还真像个小孩子,”李重棺掀开盖又添了什么东西进去,“药哪有不苦的。”
“给乔书轩和刘兴国那帮准备的离阴汤,”李重棺又解释,“若我猜的不错,那女鬼该是附在这些白色珠串上的,那几人灌了这汤,暂时不能被上身,她便只能附在这串上了。”
李重棺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那串,从店里强行带走的手链。
“附了也估计没什么用处,”陈知南起身,去拿了那手链抛给李重棺,“那女的好像是个傻的,记不清事情,还疯的很,又看不见东西。癫癫的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你怎知是个女子?”李重棺问道。
“那般扭捏娘们做派,难得还是个男的不成!”陈知南道,“哎,泉哥,你知道你被上身的时候那场面有多违和吗,一个大老爷们青年才俊哭得稀里哗啦的哈哈哈哈哈……嗯,咳咳。”
陈知南被李重棺杀人的目光注视了一道,果断闭嘴。
“你最好忘掉刚才的事情。”李重棺斜着眼道。
陈知南欲哭无泪,答忘了忘了,我脑子坏掉了什么也不记得。
李重棺:“你知道就好。”
陈知南:“……是是是。”
李重棺轻轻摩挲着这串手链,稍稍皱眉:“一般说来,只有怨鬼才能长久地附着在实物上。方才你看她,可曾露过凶相?”
“没有。”陈知南老实答,“就是傻了点,疯疯癫癫的,忘了很多事情。”
“生前就是个傻的?”李重棺道,“死后失忆,要么是失了部分魂魄,要么……麻烦了。”
陈知南疑道:“嗯?”
“灌了半碗孟婆汤,从地底下被人拖出来的。”李重棺冷脸皱眉,把那手链丢给陈知南,道,“看看。”
“看什么?”陈知南莫名其妙。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东西。”
陈知南翻来覆去瞅了半晌,同李重棺说:“泉哥,卤蛋儿为什么会附在骨头上?”
“……为什么问这个?”李重棺道。
陈知南坚持:“你给我说说呗。”
“我先去和你说,是我把她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李重棺面上说得云淡风轻,“是真的死人堆,死透了,陆家上下二十三口人,没留一个活口。”
“她——”陈知南开口,却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李重棺点了点头,道:“她家在南京。”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冒险摸进南京城,只见到被血浸了个透的六朝古都。”
“她是家里最小的,方便带走。”李重棺轻声说,“那年才刚满十六。”
“你知道什么叫死透了么?”
“是永别尘世,也是重新开始,”
“是上了黄泉路,再难回头。”
“我硬是把她拖回来了。”李重棺面无表情地说。
“从黄泉。”
“带她的骨头走,是叫她听话。未加棺入殓的人,只能成为游魂,永远停留在忘川水畔,看万事轮回。”
“她的骨头落在我手里,到底还是有再轮回的机会的。”李重棺道。
“你不觉得你太过——”陈知南按捺不住,“残忍了?”
“身为陆家人,早该有这个自觉,只是阴差阳错地选了陆丹而已。”李重棺冷笑道,“不然我能怎么办?要是你在那样的死人堆里。”
身前男人女人,年幼年长,是自己曾出生入死的同伴的至亲。身后是渺渺茫茫河山的缩影,满城的尸身,幸存者寥寥。
别无他法。
“你是气我以此要挟卤蛋儿,还是气我满城血雨腥风前无动于衷?”
“真是可笑。”李重棺道。
李重棺每每摆了冷脸出来,都叫陈知南不知所措。又或者说这人本就是冷的,只有偶尔对着鬼怪搁张好脸色,平时又碍于情分,说话温柔些许罢了。
陈知南忽然不知如何开口,李重棺又没再说话。
二人沉默半晌,陈知南慢慢的把手链放在桌上,收拾着到柜台后边睡觉去了。
翌日,十三中。
“班长,有人找。”
“嗯?”乔书轩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点点头。
也许是因为乔书轩难得正常地清醒着,又或者是因为窗外的站着的人,班里自习的学生们,零零散散地抬了几个头起来,又很快低下。
门口站着的是隔壁班花李笑笑。
乔书轩是喜欢过李笑笑的,全班都知道。
不过一是因为学业太重,二是因为李笑笑一直都对乔书轩爱理不理,时间久了便没什么大感觉了。
此番李笑笑突然在早课时间喊乔书轩出去,也不知是有什么名堂,同学们到底还是有几分好奇,有几个性子稍皮的,探头出窗去看了几眼。
李笑笑站在门边,像她名字一样,笑吟吟地等着乔书轩,两只手背在身后,侧着身昂首站着。
“笑笑姐找那个疯子干什么……”有人小声说道。
“谁知道呢,”一人应道,“哎,你看看,李笑笑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奇怪?”
“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吧,正常的。”又有人道,“反正还是那么好看。”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
“乔书轩,”李笑笑退了两步,转过身往前走,“过来说话。”
乔书轩不明所以:“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我当时不够理智,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乔书轩道了歉,“真的,不好意思。”
“噗,”李笑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乔书轩,那个。”
“你家里人,保守吗?”李笑笑问。
“啊?”乔书轩一愣。
“我是说,”李笑笑轻声道,“现在都不兴老一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