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亏,把这玩意偷偷弄出来了。”
是那串白色的珠串,间着串了小小几粒檀木珠。
陈知南刚接着,就感觉背包又烧起来,赶忙抛回给李重棺,喊道:“拿远点拿远点。”
李重棺接过,在手上把玩几溜,想也没想,顺手就套在了左手腕上。
“泉哥,别乱戴吧,”陈知南说,“出事儿了怎么办。”
李重棺没理他,手工艺品店边上是家卖布的,他就这么走过去招呼了几句。
然后订了几身新长袍。
陈知南:“……”
就看见李重棺又讲了几句,指指陈知南,点点头,那裁缝便喜笑颜开地挥手招陈知南过来。
“给他弄几身像个人样的。”
李重棺说完这么一句,就直接一屁股坐人家木椅上闭目养神去了。
“哎李重棺你干什么……”陈知南一边被裁缝摆弄着量尺寸,一边嚷嚷道,“我不缺衣服啊。”
“买了再说,”李重棺抬眼,做了口型道,“先做生意再做朋友,懂不懂?”
“做好点的。”李重棺难得懒洋洋一番,吩咐道,“跟着泉哥不需要省钱。”
“泉老板,阔气啊,”裁缝嘿嘿一笑,奉承道,“今儿来这儿干嘛的?”
李重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回道:“这不就专门来你这儿做衣服的么?”
裁缝招呼人来记了数据,把软尺一搁,叫人端了茶过来:“别说笑了,泉老板,您那店啊,不开了?”
“开的,”李重棺怕这人一叨就说个没边,忙道,“师傅,问你个事儿啊。”
“嗯?咋的了?”裁缝一拍桌板,道,“问吧您,咱这是出了名的川西通,啥我都知道。”
“这隔壁家的老板……”李重棺眼神一转,问道,“嫁人了没啊?”
“她呀,我还当什么事儿呢,”裁缝一扬头,便算是说开了,“嫁了,就差离了。”
“这家老板呀父母走得早,打小一个人闯荡着,后来嫁了个汉子,才回来算是安定了。”
“嫁个汉子又有什么用呢?泉老板,您是读过书的人,啊,有知识。”
“您说说,这成天呀就是个打啊骂的,喝酒,是吧啊,喝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一个月都见不得几天清醒日子。”
“这汉子有什么用嘛!”
“后来一天喝得实在糊涂,栽江里去咯,没救回来。”
裁缝唏嘘道:“就是可惜了这好好的一个姑娘啊……”
“不过没关系,咱川西的娘们,一人能顶半边天呐——这不,一个人,硬生生把儿子拉扯大了。”
“唉,还是不容易啊,”裁缝叹道,“当初是怎么的就瞎了眼呢?”
李重棺没多作评论,只提了一句:“她还有个儿子?”
裁缝点点头,道:“有啊,我记得好像在……十三中念书吧,听说成绩挺好啊,小伙子的撒,以后要出人头地的嘞。”
十三中……李重棺听着这话,眯着眼笑了一下,从椅子上腾起身来:“衣服我下周来拿。”
“好嘞!”裁缝眉开眼笑,“您慢走!”
李重棺走得很快,陈知南跟得有些气喘吁吁:“不是,泉哥,你这过来一通乱花钱,就打听个这个事儿啊?”
“也不算乱花,”李重棺道,“正好没衣服。”
“你以为我想啊,跟这种人打交道是烦得很。”
“哟,”陈知南啧啧道,“我看你还聊的挺高兴啊?”
“装的,”李重棺言简意赅,“不喜欢和别人说话。”
说的越少越好,不喜欢和别人过多交流。
生怕在自己心里或是别人心里,不经意间又留下什么时间消磨不掉的痕迹来。
悄无声息无牵无挂地活着,最好。
陈知南摇摇头,脚下又跟近几步,问道:“泉哥,我们这是去干嘛?”
“去十三中。”
李重棺淡淡道:“方才没掐指,随便乱算了一通,东南有异。”
“十三中,就在我们的东南方向。”
“我们这看上去也不像个学生啊?”陈知南疑道。
“那就不像学生吧。”李重棺提醒说,“你头发散了,摆弄一下,撩一半上来扎马尾好看。”
李重棺只在门口露了个脸,保安就默默地放他们进去了。
刚好下课时间,陈知南感觉路上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俩身上了。
陈知南才发现李重棺虽然是喜欢着旧式长袍,但今日这件挑得格外骚包,布料看上去都颇讲究,浅棕的底色上压了玫瑰纹,配上李重棺本就温雅不俗的脸,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架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硬生生穿出了一股子英伦绅士的味道。
“……”陈知南低头看看自己,感觉他就是个来作陪衬的。
“你不丑,”李重棺评论道,“相信你自己,你只是没我好看。”
陈知南:“……”
“泉哥,你是过来选美的吗?”
李重棺在诸多目光注视下坦然若无物,熟练地摸上了教学楼,道:“不是。”
陈知南挠挠头,跟着上楼梯:“那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以防万一,到时候遇到那个家伙……啧。”拐过一个走廊,李重棺抬眸一看,不爽地啧了一声。
说曹操曹操就到。
陈知南只感到一阵香风,像极了十九世纪西欧的恬淡迷人味道。
迎面而来一位中年女子,身材却保持的极好,皮肤也是白净,脸上粉不知道铺了几层,细眉厚唇,抹了大红的唇和浅粉的颊,身上是一袭花裙,剪裁得正合身,看上去优雅至极。
哟,这儿来一更骚包的啊。
怪不得怪不得,陈知南侧头瞅瞅李重棺,深感泉哥这一身到底还是不够骚包,没有把人给比下去。不过也好,至少也没成为人的衬托。
“杨越。”李重棺叫了一声。
“嘿,李老板大驾光临,”杨越一抬下巴,语气里带了几分轻佻傲慢,“莅临敝校有何贵干啊?”
“不去管你的学生们,同我说什么闲话。”李重棺道,“我就来逛逛。”
“出门往外一段路,川西一中风景更好,绿化尤其出众呢。”杨越道,“看看?”
李重棺拒绝道:“不了。”
“我来打听一下,”李重棺道,“你们这儿有什么学生,母亲是开手工艺品店的?”
“哟,这是谁啊,”杨越假装没听到李重棺讲话,伸手挑了挑陈知南的下巴,道,“陈家的小公子?怎么,你们家不行了,改跟在泉哥后边了?”
“杨越!”李重棺皱眉道,“说话注意点!”
杨越“切”了一声,叉了腰,道:“泉哥这是要管事儿管到学校来了?这里就算真出了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也都该是我杨家管的!”
“你省省吧,”李重棺道,“你们家要是能上来,早上来了,犯不着陈家一个小孩子在这里。”
杨越听得也是火起,语气便也不客气了起来,面上也沉了几分:“泉哥,咱杨家为什么起不来,不还是要问问您么?”
“翟阿姨现在可都得看您脸色了呢。”
二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陈知南这个一直云里雾里的,莫名其妙地问道:“不是,你俩这是说什么东西呢……”
“你没资格知道。”李重棺杨越异口同声地答。
陈知南:“……”
没人权啊,没人权。
李重棺没搭理陈知南,又问了一遍:“你这儿有什么学生,母亲开手工艺品店的?”
“有啊,”杨越想了一会儿,道,“高二年级有一个,不过最近似乎状态差劲的很……”
第10章 怨女骨 三
“行,”李重棺点点头,回头对陈知南道,“走吧。”
陈知南自然是事事都依着李重棺的,这边紧紧跟在李重棺身后半步往前走去了。
“干什么?走哪儿啊你们,今天学生要上课的!”杨越急道,“你们不要影响我们的优质教学!这批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们没考过吗,高考啊!”
陈知南嘻嘻一笑,老实答道:“不好意思哈,我还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陈知南的错觉,他总觉得杨越的目光中一下子充满了怜悯。
“我校可以给你提供获取知识的渠道,人这一辈子,这个简直是必不可少的经历啊,”杨越说,“反正泉哥也不差钱,我完全不介意把你插进今年最差的那个班里接受一下知识的熏陶,感受一下学习的氛围,顺便预祝你明年考到西藏去放耗牛。”
陈知南:“……”
“我们也不干什么,就是去看看。”李重棺无奈看了看两人,打断说,“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抓鬼。”
杨越:“……高二年级在凤起楼,我带你们过去。”
于是乎,十三中德育校长杨越,某不为人知大股东李重棺,小跟班陈知南,一同往教学楼走去。
陈知南夹在两个极品骚包中间,不幸沦为绿叶,思索片刻,毅然决然地选择退出,慢了两步,跟在二人后面去了。
不得不说,十三中作为川西数一数二的私立中学,办学质量算是顶好的,教学环境也是。干净整洁,走廊上挂了名言和书画,连扫地的清洁工都是统一的衣着,看到来人会停了扫把同你问好。
“喂,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我给你安排入学?”杨越忽然回头叫了陈知南,“到前面来说话啊,怎么缩到后头去了。”
陈知南着实不想同他们走一排了。
说实话,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没有踩了十厘米高跟的杨越高。
虽然好像挺正常的,面子上终究过不去。
“陈知南。”李重棺替他答了。
“名字挺好。”杨越道,“‘陈家后人家道中落,不幸沦落小泉堂打工仔’,哎,回头说给小辈们听,有趣的。”
陈知南:“……”
李重棺点点头,埋怨道:“打工仔都算不上,他甚至不会认中药。”
陈知南:“……”
“不是吧?”杨越瞪了眼睛,大声笑道,“我都会的,泉哥以前教我的,我还记得。”
“要我教你吗?我当年学得可好了!”
陈知南:“……”
你还真是好为人师……
三人还没上楼,上课铃就先响了,叮铃铃得很大一声,把陈知南吓了一跳。
杨越脸变得忒快,一下子和个母夜叉似的凶神恶煞的冲着走廊一侧吼:“上课铃听见没有!又迟到,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小卖部买包子吃,我看你上课怎么没这么勤快呢!”
“快点跑啊!每次都你们这几个人,先生在教室和全班同学就等你们几个!”
那几人叼着包子低着头急匆匆跑了,杨越还在这头远远地嚷嚷道:“我到时候专门盯着你们几个看看测验拿几分!”
陈知南撇了撇嘴,冲着李重棺做了口型道:好——凶——
李重棺失笑:“从前更凶,你不知道古时候那些私塾先生教书,稍有违逆就拿着戒尺一顿打。”
“戒尺?”杨越听到二人谈话,道,“我们也有戒尺啊,不行,下回带教鞭来教训一下这些个皮小子……”
陈知南接话道:“对,教训一下。”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杨越叹道,“都不重视,仗着先生不在,迟到也有干什么都有,我这头发都要给愁白了。”
其实没那么严重,杨越平时向来注重穿着打扮,长相也不显老,外貌看去最多三十,估计没人猜得出这是位将近不惑的老阿姨。
杨越带着他们一路上到顶楼:“这一排学生总是闹哄哄的,我先去看看……你们往里走,最安静那一间教室,他们班长的母亲,开一家手工艺品店的。去年学校文艺汇演,我还订了一批手链当奖品。”
李重棺点了点头,带着陈知南往前走去。
高二二十一班。
的确是安静——或者说,寂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低着头写练习,脸上没有一丝神采,表情凝重之极。
整间教室的右前方,空了整整一圈课桌椅,仿佛所有的学生都拼命远离那个角落,躲什么牛鬼蛇神似的。
除了讲台右侧,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
“他们班最安静了,成绩也领先,”杨越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道,“尤其是班长,明年应该能考个好学校,不过在他们班好像一直受排挤……喏,讲台那边那个,乔书轩。”
那个独自坐着的男学生。
李重棺站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拍了拍杨越的肩,问道:“十三中招收残疾人学生吗?”
杨越愣了一下,答:“只要不是智力障碍,我们对外欢迎所有学生,不过这几年都没有残疾学生入学。”
“哪家会送个残疾人来读书呢,明显不划算。”杨越叹道,“即使我们已经承诺对残疾学生给予高额补助,怎么说……入学率还是不高。”
“这几年没有?”李重棺指了指乔书轩,道,“那他是怎么回事?瞎子?”
杨越摆摆手,道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的。
陈知南沉默许久,突然插话道:“的确是……他好像,看不见东西。”
“是个瞎子。”
乔书轩呆呆地坐在位子上。
很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伸出手来,摸索着探到了桌上的搪瓷杯。乔书轩的眼睛直勾勾瞪着正前方,半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下一秒,手上一个晃悠,搪瓷杯被扇到了地上。
周围同学被吓了一跳,都抬起头来看他,只看了一眼,躲瘟神似的一个个赶忙低下了头。
只有乔书轩本人,半点反应也无。
再过一会儿,乔书轩慢慢的从桌子底下摸出一面镜子来,立在桌上。
立反了。
照人的那一面正对着黑板,他只对着那镜子的背面,一下一下的,用手理起了——空气。
那动作似乎应该是女子在梳头的,但乔书轩并没有那么多头发,手上也没握着梳子。
他依然一下一下的,慢慢的梳着头发。
梳了一小会儿,伸手在桌上哒哒地点了几下,往头上擦去。
搓头油。
乔书轩眯着眼睛,仿佛真对着镜子般的,用手抚着脸侧,翻来覆去地照着。
乔书轩照了整整一堂课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