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辞觉得他在炫耀。若不是天生具备涵养,他就该出口成脏了。梁亦辞扶着鞋柜站起来,原本想要伸手推门,抓起钥匙的瞬间,脑海里却忽地划过一样东西。
很快,他打开了鞋柜中间抽屉的锁,把那个血滴状的吊饰抓在了手里。
可能是他握得太紧,即使吊饰的弧度再温润,硌在掌心依旧扎人。梁亦辞不怕疼似的握更紧,觉得如果楚悕把这玩意儿当成分手礼物的话,他就要亲手给他戴回去,最好把接口全部焊住,不许楚悕再取下来,更不许他离开。
梁亦辞乱七八糟想着,将项链揣入内兜,和重要证件放在一块儿。哐当,他反手砸门,冷笑道:“我不好奇他前段时间住在哪里,反正只是个暂时的歇脚地。他马上就要回家了。”
“哦——?”对面的alha似乎挺欣赏他的自信,拖长尾音笑道,“那咱们就在小行星蛋糕店见面吧。小悕最近喜欢吃甜食,我送他去过几回。”
梁亦辞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这意味着楚悕在暗地里想念他吗?即使跑那么远,还是忍不住去他俩有过回忆的店?
考虑到现在情况紧急,即使梁亦辞心跳如擂鼓,也没将这种自作多情的话说出口。
他回了句不冷不热的“谢谢”,挂断通讯。随后联系上许久未见的谢守。拨了三次电话对面才接通,话筒远远传来一个beta的声音。好像是叫崔勉?
也不知道谢守在哪里谈恋爱,那边有很大的风声。梁亦辞将听筒拿远了些,明了。
他没提太多,只说楚悕离家出走,疑似去过小行星蛋糕店,需要拜托谢守调取监控。
谢守二话没说应下,没过多久就发了文件过来。
梁亦辞打了辆车,坐在后排细致翻阅,终于捕捉到楚悕单薄模糊的影子。他好像瘦了。
梁亦辞目光定格在屏幕上,近乎贪婪地望着,再在播放完毕后储存下视频。
画面里的楚悕动作单一,几乎都在孤零零地吃着蛋糕,经常一坐一个下午,只有两次临走前向窗外摆了摆手,像是在跟谁打招呼。再多的画面就没有了,毕竟摄像头只能拍摄到店内的场景——
虽然如今的科技发展到每一根细丝都覆盖在监控下,可由于大部分民众对隐私权甚为在意,没哪个小店会冒着被举报的危险,安装什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摄像头。
梁亦辞就着楚悕模糊的身形,熬过了漫长的路程。等到了咖啡店,他根据对方发来的位置寻到了最里的座位。
一位alha单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摩挲着咖啡杯的耳朵,等梁亦辞拉动座椅时,他抬起了脑袋,在半明半暗的场景下扶了扶眼镜,轻声说:“你来了。”
梁亦辞盯着这张和楚悕莫名相像的脸,晃神了几秒,礼貌问候。他嗅到了浅淡的牛奶味,浑身的戒备不由自主松懈下来。奇怪,身为同类他居然不觉得对方的味道臭。
在自己抱有敌意的前提下,这种情况实属罕见。梁亦辞原本以为和对方近距离会面应该很难熬,还准备速战速决。
他死死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默然落座。
对方好像挺自来熟,问也不问就抬手唤来服务生,点了杯梁亦辞最爱的拿铁。梁亦辞情不自禁拧起眉头。
“你是谁?”他像一头被侵犯领地、却又没理由伸出利爪的狼,焦躁而压抑地问道。
而另一边。
楚悕仰躺在床上,后脑勺枕着交叠的掌心,望向天花板出神。手掌很快就被压麻了,可这种浑身肌肉发酸的感觉反倒令他产生隐隐兴奋的看见。
这种体验奇妙极了。灵魂被箍在真实皮肉下,真实存在的感觉反复刺激他的神经末梢——明明大部分时间楚悕都遗忘了这回事。
整个人类社会都选择性遗忘了人造人oga和造物主创造的oga的区别,记住的少数人也识趣地不会提起——这样想来,梁亦辞大概算是其中格外叛逆的另类。
思及梁亦辞曾经对人造人oga的轻蔑态度和指控,楚悕焦躁着又翻了个身。薄汗爬满他莹润的肌肤,牵动着床单也动了动。
他暂且屏蔽掉对梁亦辞的想念,安心享受“活着”的愉悦感。他察觉到自己埋在皮肉下的每一寸血液都开始舞蹈,跳跃,存活的灵动滑翔在各个器官间,最终汇集成眼眶的湿热。
楚悕窸窸窣窣摸了下眼角。自己居然哭了。于是他将脑袋埋进枕头,狠狠蹭了几下。
他想,我现在是不是有资本告诉你,我跟你是一样的人类,不比你差一截。
我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真实过往,不是偷穿别人衣服的坏孩子,你没借口来伤害我。
你该来对我好,别再欺骗我。我就再也不逃了。
楚悕迷迷糊糊想着,又骂了句“该死”,手指颓然抓了抓枕套角。不知道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
算了,想就想吧。
oga陷进被褥,柔软的针织面料包裹住他,像是极具安全感的襁褓。他想楚丘和梁亦辞的会面,想梁亦辞会不会如期赴约,想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会介意自己住在一位陌生alha家里吗?假使介意
的话,归根究底是因为爱呢,还是因为alha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楚悕想不出来,只好焦躁地抓抓脑袋。
他又觉得梁亦辞没什么占有自己的理由。他俩除了临时标记外,就没别的更亲密的接触了。如果一位alha真正想要占有谁,肯定忍不住永久标记他吧?
就像古时候人类插上旗帜,亚洲金猫刨土坑,而黑熊会在采食地打滚留下气味。这都是本能,藏不住的。所以说梁亦辞对他没有本能冲动吗?
楚悕的血又凉了几分。
他想起楚丘临走前与他的对话。
“果然啊。”楚丘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叹息道,“你在想什么?是觉得自己不配吗?所以才闹这么大的别扭,还随便跟朋友来到陌生人的家里。万一想见你的不是我,而是别的来者不善的人呢?”
楚丘盯着自己这位面容姣好的弟弟,着实伤透了脑筋:“我大概十多年前就跟你讲过,虽然你肯定不记得了。漂亮的小朋友不能随便和别人走,很危险。”
得知自己的确是肉眼凡胎后,楚悕似乎就没办法对楚丘的关切泰然处之。他不自在地拧过头,下颌线却硬朗,没什么后怕或者悔改的意思。他走神想起自己又好多天没见到左麟了。
思及对方上次走之前那个悲凉眼神,楚悕张张嘴欲图想替朋友说两句话,转念又觉得随随便便掺合别人的感情事很不符合他性格。
毕竟他不清楚两人内心的想法。
“这些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毕竟相比我自己,那些试图算计我的人更危险些。”最终,楚悕放弃想别的,略偏过头说。
楚丘闻言笑了:“你怎么在他面前没这么自信?”
在楚悕的难堪升起前,他又轻声叹息道:“你可是我的弟弟啊。别再让他欺负你了。”
楚悕阖上眼睛,收束回忆。
他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很懦弱,躲在这座房子里,将烂摊子撂给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就为了逃避梁亦辞可能有的不善态度。那天离开以前,他告知梁亦辞自己“恢复回忆”后,就趁着对方失神的间隙溜掉了。
他假装离开得轻巧,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他既想要梁亦辞来找他,又害怕梁亦辞来寻他。他担心梁亦辞是在不服气,或者是觉得被驳了面子,才千里迢迢赶回来,试图与假想的“情敌”对峙。
万一这回梁亦辞又说喜欢他,楚悕不知道还该不该信。
他就像被欺骗的农夫,担心又被咬上一口——即便他早就再次对蛇敞开了胸怀。
楚悕原本是想就着对梁亦辞的复杂感情睡去,可没过多久,他就彻底睡不着了,浑身都开始发酸发软。他摸了下额头,滚烫得要命,迷迷糊糊翻腾几下,盖在身上的被子就捆住了他。可他连挣脱开的劲都没了。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最近作息太乱,加上心情郁结,所以情理之中地开始发烧。
他厌恶自己的弱小,又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挪了挪腿。很快他就发觉自己不止额头和眼角在淌水,还有别的难以启齿的部位。
楚悕的心跳霎时慢了一拍,惊愕地反应过来——手术后的发情期,终究还是不合时宜地来了!
第64章
梁亦辞越想越惊疑不定,两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地聊过几轮后,他终究按捺不住将“楚丘”二字脱口而出。
这下不光对面人露出错愕神态,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气氛像是久未打磨的齿轮,发出阵阵尴尬的“咔咔”声。
咖啡晾冷了,梁亦辞神游天外捞起来灌了一口,“咕嘟”咽下去,胃当即不适起来。
可他没空顾及自己的感受,原本略显轻佻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无比锐利——他企图将目光凝成一个能刺破真相的锥子,让对面Alpha的每个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意料之外的是,这位与楚悕相貌神似的Alpha只失态了须臾,居然开始低头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打颤。
梁亦辞目不转睛盯他,后背冒的冷汗又热了。不知道该怪天气还是怪焦躁的心情。
他能瞧见对面人略微下坠的镜框,以及眼角若隐若现的细纹,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果然。”终于,楚丘扶了扶眼镜,叹息道。
他抬起脑袋,解开两颗纽扣,把领子放平,冲梁亦辞笑了笑:“既然都跟你见面了,我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够瞒过你的眼睛。”
梁亦辞脑海里像是钻进一头丑陋的水怪,正翻来覆去地闹腾,令他没办法静下心思考。
可他至少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小悕……是真失踪了吗?”梁亦辞竭力装得不在意,问得很轻,可颤栗尾音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他有许多话需要问,却没料到率先脱口而出的是这句。他的祖母绿色眼珠蒙上一层希冀,直到楚丘挑起眉梢,似笑非笑望来,以无声方式再次肯定了他的话,他的神采开始变得熠熠生辉。
楚丘支着下颌,似乎挺欣赏他此刻的反应。过了良久,他短促笑了一声:“咱们梁高材生的脑子一如既往聪明着呢。”
不知为何,如果是别人说类似的话,梁亦辞绝对认为对方是在阴阳怪气挑衅。可换成眼前人就不会产生这种偏见。
也不知道是那段遗忘多年的友情在作祟,还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梁亦辞猜到对方是在拿自己打趣,也不恼,强行抻直的脊背倏地垮下,狠狠撞在椅背上。他眼睫开始打颤,怔愣了不短时间,才得以恢复平静。
距离得知楚悕失踪的时间过了半天,梁亦辞的感官直至此刻才逐渐回笼。他感受着背后的薄汗,胳膊肘和腿窝也汗津津的,不免暗自腹诽起这家咖啡店开得过于足的冷气。
令他心急火燎的事件暂且放下后,梁亦辞后知后觉回味过来——电话里那个Alpha“情敌”其实是楚悕仅存于世的亲人,亲哥哥。
梁亦辞下一反应居然不是试探对方的来意,也不是拐弯抹角打听对方诈死多年的原因。他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长途奔波过后的肌肉变得酸涩,他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喜悦感,满心满脑都是“小悕并没和别的Alpha在一起”。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理智似乎被这份感情绑架了。
可这种感觉并不赖,他暂时不想改。
在梁亦辞闪烁过千万种情绪的当口,楚丘就一边观察他,一边随性地搅着咖啡。等梁亦辞回神,启唇欲追问,他的银匙就恰时撞向杯壁,发出清脆噪音。
他把咖啡匙拿出来,搁入托盘,轻声阐述:“看来你很开心——我想过至少七种你会有的反应,却没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是吗?”梁亦辞收敛表情,用食指推远了咖啡杯,暗中揉起抗议的胃,“可能是太多年没见,你对我的了解变浅薄了。人总会变的嘛。”
“你记得我这个人,”楚丘沉默少时,笃定说,“可不记得与我们有关的事。否则你不会用这种口吻对我讲话。”
梁亦辞倒也无意伪装,也没兴趣问他从何得知,只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小悕也跟你一样,忘了许多事。如今了解最多的,反倒是我这个局外人。”楚丘用手将咖啡杯拨开,摊开手掌搁在桌上,压低嗓音问,“东西你带了吧?”
“……什么东西?”
“吊饰。”楚丘直截了当说,“别在我面前装傻,没用。”
“虽然人都会变,可俗话还有一句,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用得不太恰当,可大概是适用的。我相信你不会轻易把那种暗藏玄机的东西扔掉,跑这么远过来,也不会什么也不带。”
梁亦辞听着分析,镇定注视楚丘的脸,又下移到他摊开的掌心,并没有动。
他正打算装蒜搪塞两句,就听楚丘不耐烦地用指骨敲了敲桌面:“我劝你相信我。”
“那玩意儿对外人来说不如破烂管用,也不知情,不是我们楚家的一个念想而已。”他低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小悕,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对吧?”
梁亦辞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他抿抿唇,掏出吊饰,扣在掌心按向桌面,用指腹恋恋不舍抚摸玻璃质感的表面,抬眸与楚丘平静无澜对视,。
就在楚丘以为他无意归还,打算缩回手再做打算时,梁亦辞突然弹了弹手指,让吊饰滑了过来。楚丘当即抬指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