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泡烂在温水里的绿萝,茂盛叶子由藤蔓无限延伸向下。地心引力逼他从云间滚落,一路跌到地面,攀爬到心爱的Alpha身边,安心等对方浇灌,将自己捡起来。
至于尊严和内敛,他老早就忘记了。
早在他“变成”人造人前,在学院那间静默到诡异的实验室,他就曾不知廉耻地隔着一扇门,听着梁教授阻挡那群禽兽的低声,喘着气不停移动手臂。
等梁教授驱赶走那群被欲/望冲破理智的Alpha,焦虑地推门而入时,他就顶着这张酡红的脸,眼角湿漉,粗喘急促着唤对方名字。
在那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能叫出那么魅的声音,就好像古地球上四处奔走、寻着法子钻进书生房间里的狐狸。
那一天,伴随着试管的噗嗤声,他尾音打着颤,一声接一声,硬是定格住了梁亦辞的腿。
当时梁亦辞是什么表情呢?震撼,哑然,慌张?还是有点情动?
时隔久远,楚悕已然记不太清。他只记得当时那种浑身血液都开始倒流的感觉。
想到这里,他只觉现在梦境中的自己,也快被血管里的滚烫液体撑爆了。连同他饥饿的魂魄,混沌的大脑,全部通通完蛋。
他在梁亦辞微微错开脸时,灌了迷魂汤似的追逐而去。
“别,别走。”他贪婪深嗅近在咫尺的硝烟味,唇红齿白,连后颈氤氲出的信息素都潮湿起来。
梁亦辞大概没意料到他非但不排斥,还会讲这种示弱的话,本打算克制远离的身体登时僵住在半道。他滚着喉结,浅薄呼吸着。
硝烟味信息素顷刻间胀满了整间屋子,和他某些难/以/启/齿的地方一般无二。
楚悕被喷涌而来的气息和爱慕刺激得腿肚子都在发抖。
他慌乱抬手,狠狠勒住Alpha后背,不许Alpha逃走,又埋下脸去,用额角蹭Alpha下巴,扑簌簌流着泪说:“我不用它……你来……”
第66章
【……】
楚悕做了个后颈发疼的梦。
梦里的他再次回到了机器声轰鸣的工厂。
角落的保安室,一名alha正手持电话,翘着腿冲另一端讲着低俗玩笑,不时发出哈哈大笑的声音,完全没意识到门锁被轻撬开又缓缓合上。
这座沿海城市今日正遭遇数年未见的台风。气流在城内呼啸,轮班的车间主任打电话嘱咐完刚在小隔间过完夜的保安,就安安心心闷头睡起大觉。本该前来值班的维修人员听闻此事,也就放心大胆旷了工。
硕大的车间里只留下心不在焉的保全,彻夜不休的机器人,以及无意中撞入此地的逃亡者。
楚悕借着天灾,好歹结束了与追杀者们胶着的状态,闯进这个与oga保育基地合作的代工厂。
台风肆虐得厉害,他溜进来时只掀开一条缝,墙壁挂着的“一级防火单位”标识依旧被风刮得歪斜,从外看小窗,能瞧见标识牌突兀露出的一个角。
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一把火就能将所有东西燃成灰烬。这就好比如今的世界。
表情呆滞的送料机器人在厂内无声游走,原料在传送带上滑动,经过数道工序后,钢筋撑起的躯体成型,再依据样本植入不同皮肤和记忆,成为一个个独一无二的“人类”。
楚悕复杂扫过简单刻板到可怖的生产过程,觉得这里就像一叶舟。天神的惩罚已然降临,人类非但没有跪地求饶,反而剑走偏锋,寻到了比上帝更没有人性的方式,以换取生命的延续。
该把这种行为看做狂妄吗?还是该敬佩当权者的杀伐果决?楚悕大脑很混沌,没办法想太多。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不停地不停地跑,不能犹豫,不能停下。即使现在梁亦辞的声音出现在自己身后,温柔地哄他“别跑了”“快回到我身边来”,他也不敢听。
楚悕不能确信自己所见所闻是不是真实。毕竟在被非法囚禁期间,实验员给他被注射了太多含有致幻成分的发情剂,每一次他都能瞧见梁亦辞的脸。
以至于即便现在梁亦辞越狱了,戴着脚链杵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也只会冷眼望着,任由身体满满发烫。
在每一次的幻觉里,梁亦辞的反应都不尽相同。连楚悕自己都要惊叹自己的想象力。
有时候的梁亦辞一如既往地温柔,轻声问他“是不是很难受”,劝他“太难受就不要压力自己,我会抱你的”。
而更多时候,梁亦辞却充满了羞恼,总爱蹙着眉头反复确认“你一直是用这幅样子来想我的吗”,评价他这样做是“玷污了两人美好的师生情”。
可无论梁亦辞是骂他还是哄他,楚悕都会哭。强忍时会哭,释放时会哭,被训斥会哭,被拥抱会哭。那段时间,他都分不清上面和下面究竟哪个肿得更久一些。
梁亦辞就是他情欲的缩影。
楚悕清楚知道这件事。可即使再想念再难熬,他也不敢吐出半个字,生怕自己的失言会带给梁亦辞更大的灾变。
教授已经因为莫须有的罪名锒铛入狱了。检方正加班加点搜集关于他的罪证,企图给这位跌下神坛的生物学家扣上大帽子,逼他求饶,逼他举手发誓今后会替政府效力。
包庇oga学生,枉顾全人类的性命——这个帽子已经扣得够大了。如果再加上一句目的是勾引oga学生呢?楚悕想都不敢想。
他躲在主机与辅机的夹缝里,捂住膝盖上刮伤的深口子,喘着粗气。
大概是恐怖谷效应。无论新闻媒体将这项人造人技术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作为仅有的幸存者,楚悕凝视无数具白皙无暇的身体从旁侧
躺过,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
难道所有民众都坦然接受了oga灭绝的消息,愿意让这些冰冷的替代品在人类社会扎根,渗入人类基因库,成为新的地球主宰?可明明不少oga是死在非法实验室里,死在alha的贪婪之下啊?
为什么那位beta保全还在打电话炫耀oga保育基地的月净利润?难道不会唇亡齿寒吗?
楚悕的精神快被巨大压力击垮了。
其实早在他被迫签下《知情同意书》,每天十小时轮番观摩oga忤逆alha后的惨状,产生种种可怖的条件反射时,他就该垮掉的。
那些视频资料都不是虚构,而是画面晦涩的纪实片。
播视频的人很懂得循序渐进。最初视频里的alha只是在对oga实施侮辱性惩罚,后来演变成暴力行为。那段时间,楚悕难得的半梦半醒都换上了血红色背景板。
精神阈值测试实验结束的当天,那位视频里的oga终于被活生生勒死了。
楚悕空洞凝视屏幕,掌心是被指甲抠出的血痕,眼周的青痕宛如活死人,却并没有如实验员想象那般疯狂尖叫着求饶。
他反而从梦魇里逃了出来,试图用唇角牵扯出解脱的弧度。
——死了就好。他当时是这样感慨的。
可就算他面上表现得轻松,实际上那些实验和长期睡眠不足带来的后遗症有多严重,只有他本人清楚。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悕都会在梦里变成那位视频里的oga,在公共场合里听见他的alha在下命令,让他在众目睽睽中下跪。
他浑身战栗,却倔强着不肯照做,那位alha就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他一巴掌,手劲很大,梦里的他当即就肿了半边脸。
在被殴打其间,他下意识不去看那位alha的脸,而梦境的终点总是停留在他被一截绳子勒上脖颈,涨得双脸通红,又逐渐转为青紫的时刻。
他会在死亡前鼓起勇气去看那张模糊的脸,毫不意外地瞧见梁亦辞正满眼失望地望着他,用口型对他说:不听话就去死吧。
其实楚悕大半个月没做这个梦了,也不会再荒谬地对记忆里的梁亦辞产生惊惧的质疑。纵然如此,想到这些,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依旧浮上躯壳,逼得他差点咳嗽出声。
若不是远处有个送料机器人遇见障碍物,“嘟嘟嘟”急促响起,引来了两串脚步声,楚悕差点忘记了自己此刻正在逃亡。
他已经从那个混账地方逃出来了。之所以没有在各种非人性摧残里死掉,都亏他内心始终挂念着梁亦辞这个人。必须亲眼瞧见心爱的人安好,楚悕才敢疯掉。
哪知道他满身狼狈地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个叛徒早就被关起来啦,真活该啊”。
要不是如今楚悕过分虚弱,也不敢做任何打草惊蛇的事,他非得狠狠揍那个口无遮拦的beta一拳。
等楚悕回神,送料机器人已经恢复了正常,重新进入忙碌的工作中。那位beta保全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姿势,正冲着一位alha低头哈腰,还摸出烟和打火机想要递过去。
那位alha虚指了一下“一级防火单位”的标识,吓得那位beta保全当即“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那巴掌声即使在嘈杂的工厂也清脆得要命,楚悕又回忆起梦里火辣辣的感觉。
他当即告诉自己梦里扇巴掌的人是梁亦辞。脸颊瞬间就不怎么疼了。
“最近有只小白鼠逃跑了,通缉令你看见过吧?”alha向楚悕藏身处走来,随口问道。
“当然当然。”beta保全赶
紧回答。见alha偏头望了他一眼,补充道,“我一直在门口守着呢。如果他敢闯进这片区域,我肯定会联系您的。”
“恩。”alha脱下防风衣搭在手臂上,表情冷淡地点点头。
发觉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楚悕瞳孔开始收缩,后背顷刻间爬满冷汗。他咬紧欲图打颤的牙关,狠狠瞥了眼身边的传送带,发觉刚好有一个次品被剔除进废弃箱子,留下一人长的空位。
大概是为了方便检验人员抽检,传送带两侧没有设置护栏,楚悕选了个视线盲区,也顾不得廉耻心,咬牙脱掉了衣服,赤裸着身体当机立断从缺口爬了上去,闭上眼睛躺成一具无意识躯体,被摩擦力强行拽向高架输送带。
如果要几个月前的楚悕来伪装假尸,他必定会暴露破绽。可经过这几个月的漫长折磨,他已经在心里杀死自己千万次,还在实验室倚仗自己的高超演技换取过好几十分钟的良好睡眠,所以有自信瞒天过海。
果不其然,抱臂胸前手搭肩膀的楚悕被胶布捆住,垂直向上运送时,堪堪路过的两人并没能发觉异样。
“虽然是只小耗子,你还是得上点心。”工厂位于交通枢纽,这位alha领导觉得有必要强调事情的严重性,眯着眼睛继续说,“他可不只是个命大的实验体。据审讯员报告,这家伙很有可能把螺丝刀?”
“螺丝刀?”
“能撬开梁亦辞那张死不屈服的嘴。”alha领导言简意赅说。
楚悕已经被运到了高架输送带上,远远听见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当即挣脱了胶布,用危险姿势趴在边缘空隙,屏住呼吸听着。
“他俩不是师生吗?”作为关系户,这位beta保全知道的内部消息也不少,不禁问道,“关系好成这样?”
“不止如此。”alha冷笑道,“楚丘这号人你听说过吧?好几年前也是个风云人物。”
beta保全点点头:“可惜英年早逝。”
“他生前和梁亦辞关系不错。临死前大概搞了个托孤,拜托梁亦辞照顾自己的弟弟楚悕。”alha似乎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结果今年警方刚调查出来内幕,你猜怎么着?”
“楚丘之所以会被人盯上,搞到最后尸骨无存的下场,全怪梁亦辞当初行事乖张,惹恼了上面的人。楚丘是因为替他收拾烂摊子才死的。”alha领导还在发出刺耳笑声,“那位梁教授不愧是薄情的花花公子,害死了朋友也没多大反应,继续演一个献身教育事业的好教授,把别人弟弟骗得团团转。”
beta保全闻言,不禁啧啧称奇,配合着领导咯咯笑着。
楚悕远远听见他俩的对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没生命的纸盒子,荒谬真相就是腥红的烟头,将他杵穿一个黑焦的洞。
他一不留神,没能抱住钢铁,脚筋被输送带摩擦到,刮破了皮。他担心发出异响,不敢挣扎,只能任由自己再次滚回了输送带的空位,带向下一道工序。
楚悕躺着没闭眼,任由人造灯刺痛双目。他想提醒自己别轻信这群人的话,可他实在没有更多意志力来抵抗喷涌而出的负能量。
他正在缓缓上升,灵魂却坠入深渊。
那两个人还在下方不停地笑。
“所以说啊——”alha领导垂首,抬手拍了拍某个oga人造人冰冷的脸,满意笑着,总结道,“梁教授之所以上赶着替别人养弟弟,还不是因为害死了人,内疚得很。”
楚悕不想再听了。
他的身体被机械臂翻了个面,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一团没生命的白花花的肉。
他几近熄灭的求生欲只够他抬一抬手指,然而机械臂的力量过分强大,并不是他这个灵魂油尽灯枯的oga可以抵抗的。
罢了。
楚悕放弃挣扎,甚至来不及等钢印烙铁敲击向后颈,也管不了即将注入腺体的系统随机选择的巧克力味信息素香水。
他太累了。他只想快点睡着,最好永永远远不要醒来。
但愿死亡之后还会做噩梦。但愿噩梦里还有那个人的脸。
在烙铁烧焦他的肌肤,发出恶心的皮肉灼烧臭味前,楚悕这般虔诚地祈祷着。
第67章
楚悕醒来的一瞬间,后颈腺体还存有梦中灼烧的痛觉,令他想起夏日被机器轧过的泊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