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祭拜从不带花,我不清楚弟弟有没有相同症状。”Beta老头倒没因被责备而生气,裹紧军大衣,慢吞吞解释,“刚瞧见他眼睛不对劲,才想起来。”
楚悕在失忆前未雨绸缪,留下信件,提及了许多计划与谋略,却不知是忌惮被有心人翻阅,还是觉得没必要提及,信件内容始终没涉及没家人与恋情。
所以他更不会花笔墨来谈到自己的过敏症状,却没料到在今天栽了跟头。
“没事的。”没人发现异常的时候楚悕觉得烦闷,等被发现了他又开始习惯性逞强,对梁亦辞小声说,“先去扫墓吧。”
“……”梁亦辞看了他一眼,表情愈发不好看。
不过他并没有对楚悕发脾气,而是喉结滚了几滚,强行咽下什么话,这才不太用力却又不轻地捏住楚悕手腕,默不作声向出口走。
楚悕踩着水洼,动作很温顺,走了一段路却像是想起什么,挣扎了一下:“压缩袋里的黑伞……”
“下次陪
你来。”梁亦辞的指尖从手腕滑下,紧紧牵住他,打断道,“先回家。”
楚悕没问他是一起回哪一个人的家,还是两个人很快就得分道扬镳。
梁亦辞先是牵着他,后来见楚悕软绵绵地合不上他的步子,就干脆胳膊一揽,半搂住他向前,同时放缓脚步。
桎梏楚悕的力道挺大,显得梁亦辞既不绅士也不温柔,可他疾走出去拦车的动作却很仓促,表情也始终沉着脸,好像真的挺关心楚悕的病情,以至于楚悕根本没办法埋怨他。
旧区的无人车还没普及,大部分还是赚外快的人类司机,梁亦辞阴郁杵在街上,存在感极强,没多时一辆绿色喷漆的轿车就在眼前停下。
楚悕还没被塞入后座,就强撑着撩起眼皮,扶着车门挡了一下,小声提醒他戴上口罩。
梁亦辞嫌麻烦地“啧”了一声,胡乱地依言照做,连口罩扯歪了都顾不上,不过这回将楚悕推入后座的动作却温柔许多。
人类司机很有专业素养,全程没有向后看,用公式化的语调问他俩去哪。这令用手遮掩住脸的楚悕放心许多。
梁亦辞瞥了他一眼,把他手拉下来,塞给他一个新口罩。等楚悕戴上,这才温声报了楚悕的地址。
汽车缓缓向前驶去,楚悕在颠簸里渐渐睡意昏沉。等他闭上眼睛,梁亦辞就握着智能机,胳膊打了个圈,随便拍了张楚悕的大头照。
随后,他仔细填写症状与发作时间,又翻上去了一次必填项目,探身向司机借了医疗检测仪。
他拆开一次性凝胶涂抹在仪器上,小臂环过楚悕后背,低声让楚悕坐直以后,就将冰凉的探头抵在楚悕后颈腺体位置,按下按钮“滴”了一声。
没多时,屏幕上演算出身体各项数据,梁亦辞准确地从其中挑出几项必要数据,逐字对应着发给了医疗机构。
很快,对面回应患者无大碍,需要远离过敏源好好休息,随后就会将药物寄送到家中。
梁亦辞表情没多大变化,但肩臂肌肉松懈许多,礼貌回了句“谢谢”,就将楚悕的住址发了过去。
第42章
梁亦辞扯了张卫生纸,替楚悕仔细擦掉残留的凝胶,又用手背贴了一下。他身为Alpha,皮肤却很细腻,摩挲着楚悕单薄皮肉的触感,仿佛一块温度适宜的凝脂。
“好点没?”梁亦辞问。
楚悕心想“好些了”,可临到口,他撩起眼皮望去,却蹦出来另外的字眼:“……难受。”
梁亦辞可能也没料到楚悕这么容易示弱,不免顿了顿,才问:“那怎么办?”
楚悕哪知道怎么办。梁亦辞凑得太近,呼吸隔着口罩撩来,瘙痒从耳脉钻入骨头,烫得他既难受又难耐,根本无暇想其它。
“你别凑太近,热。”他无力推开梁亦辞,力道比蚊子叮咬还小。
可梁亦辞还是让开了,改用胳膊半圈在他周围,却没挨到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这里有人,再等等。”
他瞥了眼司机,解释道;“我没照顾病人的经验。回去用信息素试试,说不定会舒服些。”
梁亦辞牵着楚悕到家,抓着楚悕的手,用指纹打开储物柜取出药,再用传感器扫描楚悕虹膜。
他单手撑开门,轻推楚悕进去。回到舒适区的Omega肌肉彻底软下来,迟缓挪向沙发,瘫倒下去,用胳膊搭着眼睛小憩。
梁亦辞抓了抓他的小腿,让他架在扶手上躺好。楚悕不愿意弄脏沙发,就慢吞吞把鞋踢掉,翻了个身冲向沙发靠背,仅留下翘起的一撮黑发,伴随呼吸轻轻抖动。
梁亦辞不见外地走进主卧,从衣柜里拿了床毯子给楚悕盖上,又去厨房拎来热水,哄楚悕吃药。
按理说,在新区住惯了的人都养了娇气病,对这种琐碎小事应当不擅长。可梁亦辞显然没因科技发展而退化生活技能,照顾人也还算有模有样。
“你先回去吧。”楚悕指尖触了下玻璃杯,嫌烫就不肯接过去,让梁亦辞放在茶几上。
他的锁骨露出来,湿漉漉泛着水光,挺不自然地用腕部蹭了蹭眼角:“我想洗个澡。”
结果梁亦辞语气平淡地不许他洗,说必须先睡一觉好好出汗。楚悕不喜欢身上黏糊,也不喜欢被管教,可梁亦辞的话也并没有让他不满,甚至还升起些被在乎的熨帖感。
“好吧,不洗。”他低声说,“那你多久走?”
梁亦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问他为什么执着赶自己走,而是十分冷静地又要把水杯往他手里塞。
结果楚悕缩回泛潮的掌心,依旧不肯接:“烫。”
梁亦辞不知道楚悕能接受的温度向来比普通人低,还以为他是在变着法子撒娇,却也没有不耐烦。
“这么娇气。”他拿过来潦草吹了几下,再用嘴唇贴杯口试温度。
楚悕抿了抿唇,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等热气不再打旋飘起,梁亦辞倒出药丸,让楚悕含住,又轻轻喂他喝了口水。
“怎么旧区的药连糖衣都没有?”梁亦辞等他咽下,才不太满意地说,“厨房里有糖吗?”
楚悕本来不觉得苦,结果听他一说完,连舌根都苦得发麻。
可他又不愿意再被评价一次“娇气”,就说:“我都成年好久了。”末了就躺回去,侧身冲向另一边,绝情地卷了卷被子,俨然一副放弃管梁亦辞去留的样子。
耳畔是梁亦辞的窸窣声,应当是在收拾水杯和药瓶。
楚悕有一搭没一搭地分辨着,原本想撑到梁亦辞离开再去床上休息。结果病来山倒,加上药丸里添加了安眠效果,没多时他就深陷梦境。
……
记忆受到“楚丘”这个陌生名字的冲击,楚悕梦见了遥远的
少年时期。
其实在很久以前,楚悕就对梁亦辞这三个字有印象。
那段时间,电视台会准点播放古地球动物典藏视频,楚悕经常提早十五分钟沐浴更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晃腿。
可在美好时光来临前,他必须先忍受一段枯燥乏味的八卦新闻。
楚悕从小喜静,对外界大多事物漠不关心,除了动植物,也就只有家人都短暂分走他的注意力。
屏幕里的Alpha穿着各种款式的高定服,时而披着头发时而扎起,领口和袖口总是服帖。他有时候会面向摄像头,姿态随性地解开最上方两颗纽扣,手背的青筋很有力量感,袖扣闪闪发亮。
楚悕对Alpha的性吸引力没多大兴趣,之所以会关注到梁亦辞,是因为那人是楚丘留学时期的好友,擅长领域还是他最爱的生物学。
他浪费时间研究过几分钟,将梁亦辞与孔雀这种生物划上了等号。
“我不喜欢他。”楚悕在记下这个等式,就把笔一扔,低声评价。
当时他还没成年,骨架小皮肤白,清瘦线条从衣领溜出来,胳膊和腿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匀称又笔直,像锋芒未露的剑。由于他不爱吃饭,平日里也讨厌吸引其他人注意力,久而久之,说话就显得有气无力。
楚丘当时正齐着一叠文件塞入公文包,耳尖听见了,略显诧异盯了他一眼。
他清楚自己这位弟弟的性格。楚悕的热情全分给了草原、海洋、森林与低等生物,向来不会主动表示喜恶。
每年,楚丘必须狡猾地将这事当做生日愿望,楚悕才可能顶着一脸“你怎么这么幼稚”,勉勉强强说“喜欢哥哥”,末了还强调一句“但比对长颈鹿的喜欢少一些”。
作为家里唯一的Omega,楚悕从小都被保护得很好,浑身上下都是无害的纯真,极小概率会用“不喜欢”评价谁。
“为什么?”楚丘望了眼电视机里熟悉的脸,认为这是件很严重的事。
他胡乱将公文包撂在玄关鞋柜上,走过来按着楚悕肩膀,俯身盯着他眼睛。
“他每天喜欢的人都不一样,标记了好多Omega。”楚悕微微仰头说,“这种行为类似于臭名昭彰的海豚,可海豚比他漂亮,比他聪明,还比他有趣。”
“……其实电视上说得也不全对。”楚丘有些想笑,“据我所知,他没有真正标记过谁,只是爱说些惹人误会的话。”
“父亲说,言语侵犯也是侵犯形式之一。”楚悕抓住了重点,板着脸道。
“不是那种言语侵犯。”楚丘无奈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替他将翘起来的黑发按下去,“他的确也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听者有心罢了。”
“可那些Omega有证据。”楚悕想了想,反驳说,“无论我们做什么事,信息素都会替我们留下证明。”
“现在不一样了,小朋友。我得打电话告诉杂志主编,让他学会与时俱进。”楚丘坐下来,开玩笑说,“你听过人工信息素吗?”
楚悕表示知情。
于是,在良心谴责下,楚丘替老同学平反道:“是那些Omega气不过,故意买来硝烟味人工信息素注射入腺体,逼梁亦辞负责的。”
“那我保留不喜欢他的意见。”楚悕歪头思索少时,垮下肩膀,妥协道,“如果他哪天能提取出长颈鹿DNA,我就相信他是受到了诬陷。”
“……”楚丘忽然发现,自己这位弟弟一点想问题都不公正,很容易被坏人收买,令人无比担心。
他用手指点了点楚悕的鼻尖,装作很凶地问:“然后你就会喜欢他了?”
“不算喜欢,”楚悕怕痒地后倾身体,在空气里挥了挥胳膊,“只是不讨厌。”
楚丘收回手,瞥了眼腕表,起身走到玄关换鞋,分心提问:“那我呢?”
“不讨厌。”逃脱了楚丘的小动作,楚悕注意力就被视频预告吸引过去,心不在焉回答,“你生日还早着呢,等那天再喜欢吧。”
楚丘提起公文包,见楚悕正专心致志听美洲狮“喵喵”叫,低头笑骂了句什么。
趁着切广告,楚悕隔着梦境,和年少的自己一道瞟向玄关。
从他的角度望去,这位Alpha哥哥生得挺高大,可对比鞋柜高度,又显得比较普通。
楚丘穿着朴素,常年顶着没新意的平头,大多数时间还爱偷懒,常常套着工作服上下班,一模一样的黑西装轮着换,偶尔白衬衣袖口蹭了灰,也能将就着多穿一天。
他鼻梁上架着的镜框也早已过时,太阳穴有镜腿压出的印子,模样格外不精致。
就连他的信息素都是过时的牛奶味,毫无Alpha的吸引力,不讨Omega喜欢。好在他没兴趣谈恋爱,父母也挺开明,不会费尽心思催他。
他纯粹是个努力型选手,身边却时常围绕着天之骄子。
他能与梁亦辞上同一所大学,倚仗的是熬坏身体的努力,以及父母数日来的四处奔走。相比而言,因为天生挑食、嫌麻烦、拒绝荒郊野外等原因,一心想着回亲戚家方便吃饭才选了这所名牌高校进修的梁亦辞,就实在令人嫉妒。
楚悕与梁亦辞算是同一类人。
他俩的聪明劲与天赋都是泡在羊水时就修炼出来的,生来就是视线焦点,无论他们愿不愿意。
楚丘敛下眉眼,轻轻唤了声“小悕”。
楚悕竖起耳朵听见了,就勉强从电视拽离视线,扫了他一眼,很快又黏回屏幕上:“怎么了?”
等了半晌,楚丘却没说话。
视频中有一群亚马逊河流域的文鸟,正叼来五颜六色的花瓣和绿叶,温柔撒在同伴尸首上,低垂脑袋悼念着。
解说员称其为“花葬”。
楚悕瞳仁偏大,目光深邃,正因绚烂的画面而神采奕奕。没等到楚丘开口,他就又皱紧眉头,指着白玫瑰嘟哝:“我不喜欢这种花。”
“我也不喜欢。”楚丘瞄了一眼,想起他们两兄弟血脉相连,还有着相似的过敏源,不禁眸光温柔下来。
他咽下了什么话,附和道:“会发烧,会不舒服。”
“但有的花我又挺喜欢。”楚悕找到了知己,翘了翘唇角,眉间也舒展开,“不是所有的花都会令人不适。”
“你比我幸运,我的过敏源复杂多了。”楚丘隔了会儿又道,“只要碰久了花粉,大多数时间都会生病,所以后来才改行的。”
“那我不喜欢花了。”楚悕想了想,把电视机关掉,跪在沙发去取置物架上的画本,头也不回说,“所有花都不喜欢。”
“喜欢也没关系的。”楚丘被他少见的任性和幼稚言论逗笑,呛了一下,边咳边说,“据说那位讨厌的梁先生,最近正在研究人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