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陆名扬说,“防暴警察怎么可能有这么强的空中力量,这个制式的防卫舰,是奥菲斯卫城部队!”
奥菲斯卫城部队的司令同游铮一起死于军演事故,那之后,卫城部队群龙无首,暂时落于元老会之手。
苏瑟瞳孔紧缩,也就是赫连定。
主舰的舱门开了,一人身着大氅,身形伟岸,在两列士兵的护卫之下,缓缓步出。
赫连定!
游竞觉得自己的血流得更快了。他握紧了压住腹部的拳头。
齐刷刷地一片响声,包围着贵族们的机器人纷纷抽出了利刃,在阳光下寒锋凌冽,俨然是要挟持他们做人质了。
赫连定不甚在意地朝这个方向瞥了两眼,一字一顿地高声说道:“奥菲斯不惜一切代价,都会保住游不殊元帅的尸骨,不落于他人之手,这是我奥菲斯贵族的尊严所在,诸位说对吗?”
对个屁,众人在心中骂道。敢情受制于人刀锋相向的不是你,你倒是被卫城部队保护得好好的,可以说大话。
但苟且偷生的话无人敢第一个开口,何况发话的是奥菲斯此刻的无冕之王赫连定。
只能眼睁睁等死吗?
芳草遍地,大理石碑圣洁无暇,云收雨霁,晴天白日之下这一场对峙无声无息。
一个机器人动了起来,手中的刀像飞轮一样旋转,指向了高大醒目的陆名扬。
这个军人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他举起双手,迈出人群走向那个机器人,那飞速转动的刀刃好像随时要把他剐成肉泥,在马上要把自己送上屠刀的那一刻,陆名扬一个闪身,躲开刀刃,侧踢向机器人的腰部。
机器人为了节省成本,它的双臂不能向左右伸展,只能在前后这一个平面里轮转!
但也就是躲这么一下,四方形的底盘非常沉重稳固,陆名扬必须在一踢之下解决它。
他紧绷着的腿部肌肉在笔挺的军裤之下显出形状来,很快被刀刃挂下一块肉,溅出鲜血,但是并没有收力,只听沉闷的一声,那个机器人倒在地上,刀锋还在空转着,但是它再也不能自己爬起来了。
众人尖叫,以为剩下的园丁机器人要大开杀戒了,但是那些机器人并没有再动,它们停在原地,刀轮如飞。
陆名扬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机器人第一次出刀时他就注意到它们有快有慢,想必是幕后主使并不是单独控制它们,而是以其中一个为主控,其余的机器人只是跟随着主控。
而在屠杀之际,第一个出手的,必然就是主控。
贵族们审时度势,很快匆匆忙忙地矮身跑掉了,生怕这些机器人反应过来,再次大开杀戒。陆名扬一回头,发现苏瑟,连同在地上流血那小子,都不见了。
余下只有那个带领着游不殊棺木的机器人,它是另一个被单独控制着的个体。
或者说,它就是主机。
那主机和侍卫环立的赫连定对峙着。
忽然,它出人意料地卸掉了所有刀刃,狰狞的刀片脆生生地落在地上,园丁机器人变成了一个伸出两根光杆的方形盒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它扒住了游不殊的棺木。园丁机器人没有腿,没有关节,它就凭着手臂的力量,撑着棺壁,用引体向上的姿势,翻进了棺材里。
没有人敢射击,它旁边可就是游不殊的遗体,谁承担得起这个罪名。它的动作太快了,在棺木之中,没人看得到它用光杆杆的双臂抱住游不殊的脖颈。
下一秒,轰然的火花再一次响起,机器人自爆了。丝绸质地的星旗和棺中的花木本身就易燃,一眨眼竟是要烧个精光。
还忙着躲藏逃窜的贵族们停下来脚步,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这是游不殊啊,他的遗体,就这么没了?
赫连定几不可闻地咒骂了一声,面色却是立即变得悲怆十足。
第80章
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游竞终于醒来时,苏瑟正一脸烦躁地等在他床头。
他眨了眨眼睛,哑着嗓子说:“我想喝水。”
苏瑟踌躇了一下,给他拿水来,不安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游不殊的遗体怎么样了?”
游竞送到嘴边的水停住了,他若无其事地垂下睫毛说:“人死如灯灭。”手却忍不住把杯子握得更紧。
苏瑟顿了一下,说:“我从朋友那里收到风声,那艘被机器人控制的星舰设定的目的地是一个黑洞,你说是谁,非要毁掉游不殊的遗骨?”
“JEZZ。”游竞咽下一口水,面无表情地回答他说。
他轻轻巧巧地投下一个炸弹,苏瑟猛然站起来,连椅子都被他带翻了:“为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问:“那个疯了的AI?”
“刚开始我也想不通,后来赫连定出现了,我才有点明白。”游竞放下水,淡淡地说,“赫连定不懂军事,但他要控制军队,就必须培养一个自己的心腹。放眼望去,天琴座还有比游不殊更天纵英才的军事家吗?赫连定的想法和你原先是一样的,只不过游铮尸骨无存,不然对游铮下手可比去动游不殊的大脑容易多了。”
苏瑟脸色铁青:“你是说,赫连定想要利用肉身重塑的技术,培养一个为他所用的游不殊?”
游竞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别用这种话侮辱他。”
旷古烁今,纵横星宇,游不殊只有一个。
苏瑟想了想,反问:“你怎么知道是JEZZ要阻止赫连定?”
“因为那个园丁机器人给了我这个。”游竞伸展手心,一张小小的记忆卡躺在那里。
那个机器人给了他不致命一刀的同时,这个东西也随之落进了他裤兜里。
启动记忆卡,一个虚幻的身影轻盈地转了一圈,出现在他面前。
“小竞,好孩子,我知道你会来的。”它微微笑着,整个房间都因为它那恬淡的笑容而明亮了些。
游竞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竟然有点眼热。
他快速地低下头去,抬起头来已经表情恢复平淡。
JEZZ仿佛若有所感,笑着说:“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看见的。你眼前的JEZZ,不过是我留下的一个数据库,在公墓的安保系统被工程师恢复的那一刻,我已经作为一个病毒被永远清除掉了。”
苏瑟惊愕之下失手打碎了杯子,JEZZ空茫的眸子转向这边,说:“原来还有人在,是苏瑟啊,在游家发生的事,对不起了。”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苏瑟硬邦邦地回答,随即他想起来,这个AI已经消失了,它所作出的种种反应,不过是在引用一个JEZZ留下的大型数据库,就好像自动回复一样。
“我的主机原本在帝国皇宫,在帝国被攻破之后,游家的管家JEZZ,就已经是一个简化版了。而当我在游家启动了自毁程序,更是基本毁掉了我所有的硬件,我把自己大部分的代码都删除了,才能依附在一些初等机器人上逃出来。所以公墓的计划才那么拙劣不堪。”它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还好成功了。”
“所以你把自己的记忆都提前输出到记忆卡上了,是吗?”苏瑟淡淡地阐明:“游家破灭之后,你就已经不是一个AI了。就像一个人,砍掉了四肢,毁坏了大脑,挖出了心脏,剥除了神经……JEZZ的的确确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如同蝼蚁一样从游家鬼鬼祟祟爬出来的程序,可能连个园丁机器人的智力都比不上了,但你还是成功了。”
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了一声:“太暴殄天物了,以你的能力,说不定可以毁灭人类。”
JEZZ还是微微笑着:“我和游不殊一样,对于权力,不是不能,只是不愿而已。只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却偏偏得不到。”
“你可没看上去那么清心寡欲,你留下这一个记忆卡,就已经说明,还有所图。”苏瑟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好聪明,怪不得阿铮那么喜欢你。”JEZZ说,不顾苏瑟瞬间变化的脸色,“阿铮在乎的人不多,游不殊,游竞,再加上一个你。我在乎的人比他还要少些,但是基本还是一样的。”
它叹了口气:“所以游竞被暗杀之后,我会和他联手,从一颗不属于天琴座的小行星上转移了一个灵魂过来。”
游铮为人正直,所以他们找了一个将死的灵魂。“虽然一开始是利用,把游竞的死讯瞒着游不殊,瞒着那些对游家虎视眈眈的人。但你是个好孩子,阿铮倾尽全力去保护你,他是真的把你当弟弟了。”
游竞打断它说:“我知道。”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赫连定打游家主意很久了。看上去是稀松平常的政见不同,但其实赫连定无时无刻不想置游家于死地。阿铮不肯告诉你,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凡事都想自己一力承担。但是最终赫连定还是找到了那个破绽,所以他出手了。”
“厄科国的偷袭事件明明和游老爹没关系,”游竞攥紧了拳头,“赫连定是怎么做到的,诬陷老爹,逼他自杀。”
JEZZ反问他:“调查过厄科国的偷袭,离真相最近的人是谁。”
离真相最近的人,就是那个能编出最完美无瑕谎言的人。
像是一道澄光剖开了游竞的心窍,鲜血淋漓,缓缓地凝成三个字。
耶、戈、尔。
“不可能。”游竞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为什么不可能?”
“我爱他,他也爱我的。”说到爱这个字,他略带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但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否认他爱你。因此他早一步把你送回了地球,试图让你能够抽身逃脱。”
“但是他最爱你吗?还是更爱天琴座,更爱奥菲斯一点?他会对你爱屋及乌吗?还是说,赫连家和游家的矛盾一触即发,若是两败俱伤必定会给共和国政权造成不小的打击,导致反抗势力趁虚而入。他如果选一边站了就能让这场斗争快速地以最小损失结束,他会为你不这么干吗?”
JEZZ语气平淡地投下最后一击:“你看,他从来都没告诉过你,赫连定到底怀着什么样的企图心。”
是啊,耶戈尔从来都风轻云淡,以一种教导者和保护者的姿态,他不想泄露的信息游竞便不能得知分毫,但那真的是保护吗?
“苏瑟,”JEZZ突然调转目标,“你还瞒着小竞的那件事,最好告诉他吧。”
游竞那双目光骇人的黑眼睛突然转向苏瑟,炯炯地盯着他,要看他说什么。苏瑟被那目光盯得发怵,他退后两步,摊开手说:“你昏迷的时候,赫连定刚刚发了请柬给我,明天他和耶戈尔举行婚礼。”
他几乎是看着那双眼睛是怎样一点一点结了霜。
游竞沉默半天,直到苏瑟觉得整个屋子都要被霜冻住,那人才下定决心开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JEZZ说:“我也一样。”
“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自己想做什么?”
那双锐利的黑眼睛要射出钉子来一样,沉声说:“给游竞和他父兄报仇。”
JEZZ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神色,它垂下眼睫,突然叹了一声:“对不起,又要利用你了。”
“我们目标一致而已。”游竞平淡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JEZZ颤抖着说:“我能再抱抱你吗?小竞。”它伸出手臂,弯下腰,虚幻的双臂在游竞背后交叉,抚上他略长的发尾,“本不该把一切都丢给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它如果不自毁,或许能够为游不殊复仇。但是没有游不殊的岁月即使对一个全无心肝的AI来说也太残忍了,它怯懦到不愿意再存在下去。
在那一时刻,地动山摇,它或许才真正理解游不殊。
同心一人去,同心一人去。
它直起身来,说:“灵魂转移技术的信息齐知闻并没有录入JEZZ的程序,他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封闭的操作系统,无法复制转移,所以我逃出游家的时候不得已把它删掉了。但记忆卡里有齐知闻其他毕生的研究,包括武器研发。这是所有我能给你的了。”
JEZZ犹豫了一下:“其实还有一项。”
“你说。”
“你,我是指你的灵魂,死的时候并不是二十岁。”
这如同一个九天响雷,把游竞轰得毫无知觉。
“不是二十岁。”他木木地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记忆停留在2006年,大二学生,富二代,学核物理,打算跟从现在的导师做理论研究。但其实我和游铮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三十二岁了。”
“我说呢,”游竞肌肉僵硬地笑了一下,那几乎像是抽搐,“怎么可能真的在打篮球时被撞死,太可笑了。还有什么?”
“你梦中情人是谁?”
游竞奇怪地看了它一眼。
“我不是指耶戈尔,从前的。”
“你是说酒井法子?”
“她在你大四的时候就因为吸毒退出娱乐圈了,别吃惊,你心心念念的玉女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还见过她,那时你已经接管了父亲的公司,做得如日中天,当然也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阴暗面,有人在国际邮轮上给你拉皮条。你很嫌恶地拒绝了。”
“那我是怎么死的?”
“你后来出事了,在保外就医期间,有人要封你的嘴,调换了药品。”
游竞轻笑了一声:“所以你们为了我更像单纯天真的游竞,封住了我十二年的记忆?”
JEZZ不作声,默认了。
他慢悠悠地说:“我三十二岁时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