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人面面相觑,游竞还是不敢放下枪。
“这片田是你们种的?”游竞问。
男孩畏惧地点点头。
耶戈尔站起身,把游竞的枪口按了下去:“你们是不是还种了别的什么小玩意儿,比如调料之类的?”
那男孩不说话,紧紧地抿了嘴。
游竞求助地望向耶戈尔,他不太会威胁人,尤其是不会威胁小孩,想来耶戈尔应该能下得了手。
耶戈尔却踢了踢游竞,问:“你带钱了吗?”
游竞摊摊手,大眼瞪小眼。
嗯,他们俩一个执政官,一个秘书长,一个游家小少爷,一个赫连未婚夫,这趟来还是政治任务,确实谁能想到要带钱出门啊。
耶戈尔又露出了一个看废物的表情看游竞,摘下小指的戒指,晃了一晃:“想要这个吗?”
硕大的钴蓝色矿石,切面上流动着星云一般的光泽。
男孩皱着眉,他并不懂得分辨金属和宝石。他的妹妹拉了一拉他的衣摆,小声说:“好看。”
男孩咬了一下下唇:“我带你们去看,只能看一下!”
他们沿着田垄走,游竞不可思议地看着耶戈尔:“你就这么给出去了?你的订婚戒指啊!”
耶戈尔毫无波动地回看他:“订婚戒指有什么不一样吗?是贵吗?没关系,就当它丢了,赫连定会再弄一个更贵的。”
不是贵啊,是……有意义的啊。
游竞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操心这个干嘛,人家小情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不定高兴死了又有机会虐狗呢!
耶戈尔看着他酸溜溜的表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们种的喀戎草真的是很小的一片,不过菜畦那么大。用稻草覆盖起来,看上去非常不起眼。
女孩在田垄边坐下,光着脚,指甲里都是泥土,好奇地把耶戈尔的那枚戒指挂在大拇指上。
游竞一阵酸楚,问:“你们都是移民?”
女孩专心致志地旋转着指环,看它不同面上的火彩,答道:“是啊,我们俩坐难民船来的。”
“怎么生活?”
男孩垂着头说:“我们卖瓜和蔬菜给总督府,顺便卖一点调料。”
耶戈尔冷眼看他一副老实交代的样子,心里嘲讽,恐怕不止吧。他径直问看上去更坦白无忌的女孩:“你们的喀戎草种子哪里来的?”
他挡住了女孩的光,她无辜地抬起头说:“哥哥去小行星做帮农,偷偷拿了一些回来,听人家说这个特别值钱。”
“小行星带有种喀戎草的?”
“非常非常多。”女孩张开胳膊比划道,“据说开花的时候特别好看,我们的还没开花呢。”
“知道是谁在种吗?”
女孩茫然地摇摇头,耶戈尔转向另一边,男孩臭着脸说:“不知道,但雇了很多人干活,每次去的飞船都是全封闭的,没有方位,去的也不是同一个星球。”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这兄妹俩不过是一个小尾巴,真正要查的事在小行星带上。
“会是苏瑟吗?”游竞轻轻问。
耶戈尔摇摇头:“我了解他,他对这种事情避之不及。何况他如果真干了,更不会把我们引过来。小行星带的行星有几千颗,说不定是什么人,又藏在哪里。”
游竞长叹一声:“那线索断了啊。”
耶戈尔说:“种喀戎草是个大工程,我们不急于一时。先把可燃冰的事办完,回头再好好盘问拉西莫夫。”
游竞点头:“有人在他的眼皮下干这种事,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情。”
“不止,”耶戈尔说,“他明知我认得出来喀戎草,还要把这道菜端上来,除非……他也有难言之隐。”
游竞觉得脑子都要炸了,他在执政院兢兢业业给文件盖戳的时候,这个天琴座看上去还是蛮单纯的,为什么出来一趟感觉哪哪儿都是阴谋!
他提议:“不如我们把这片先烧了?”
没办法,社会主义接班人,入党积极分子,对毒品就是这么零容忍。
男孩立刻跳起来伸出胳膊阻挡他:“不能烧!”女孩有样学样:“不能烧。”
耶戈尔说:“那颗宝石够你们在奥菲斯活一辈子了。”
两个小孩还是不让开。
游竞长叹一声:“算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和这俩小鱼小虾较劲干什么?他俩种那三分地够瘾君子吸一口吗?”
耶戈尔走之前还是不放心,叮嘱说:“把稻草盖好,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你们俩就完了。”
游竞坐在飞船的驾驶位上,看他绑好安全带,调侃说:“今天宅心仁厚啊,秘书长。”
耶戈尔白了他一眼:“这样的小孩,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十个,没有下狠手的必要。”
游竞不说话,等到飞船停到总督府里,他才发问:“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耶戈尔转过脸来,看他深沉的眸色,愣了一会,突然笑出声:“你是在同情我吗,游竞?”
游竞大窘,看耶戈尔摆摆手说:“我睡了很长的一觉,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就在赫连家了。”
他斜睨游竞一眼:“收起你那毫无必要的同情心!你知道你十岁的时候想要的那个绝版的帝国战舰模型是谁拍走了吗?”
他跳下飞船,回头得意地一笑:“是我啊。”
第二十八章
“我们就坐这个去小行星?”游竞不可思议地问。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游竞一年前还从来没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体验可以穿越虫洞的空间旅行,但他现在,已经没法接受眼前这个简易的交通工具了。
那是一艘小型的飞船,形如橄榄,驾驶位是固定的,笨重的引擎与动力系统占到了体积的三分之二。
拉西莫夫解释说:“大型载人飞船在惯性系里不适合做短距离交通工具,何况在小行星带有不少漂浮的冰块和碎石,飞船太过庞大是很危险的。这是刻耳柏洛斯动力最好的小飞船了,没有任何船能追得上它。”
耶戈尔仰目看这艘船,突然发问:“你能保证执政官的安全吗?”
拉西莫夫点头:“迪阿克是刻耳柏洛斯最棒的驾驶员,他来来往往十几年,从来没出过事故。”
游竞伸懒腰,叹气说:“那还能怎么办呢,走吧,秘书长,咱们得同甘共苦了。”
耶戈尔的眉心攒紧,被游竞推推搡搡地上了船。
船舱的面积很小,宛如一个圆形的客厅,它设计的原意估计也是让乘客喝喝茶,喝完茶之后差不多就航行结束了。
耶戈尔在船舱里绕行一周,发现整个船舱都被特种材质所覆盖,这才放下心来。
“到小行星之后我不会让苏瑟好过的,”耶戈尔翘起腿,坐在茶桌旁边,“他吝啬得过分了。”
驾驶员欢快的立体声从四面传来:“执政官大人与秘书长大人,我是瓦利斯号的驾驶员迪阿克!三生有幸能为二位服务!不到一个恒星时之后,我们就会到达目的地了,现在,请享受
这段时光吧,要不要来点音乐?”
“不用了,”游竞说,划过杂志屏的一页,“你们飞船上准备的杂志挺有趣的,尤其是页脚的笑话。”
迪阿克在广播里快活地喊:“我就知道您会喜欢!”
耶戈尔脸色不好:“他兴奋到让我怀疑这个人嗑药了。”
“应该不会吧,”游竞说,“耶戈尔,现在是个很敏感的时候,我不建议你使用嗑药这个比喻,因为我有点害怕。”
耶戈尔没理他,扬声说:“迪阿克先生,请控制飞船的行驶速度,我们需要警卫队的飞船在视线范围内。”
“哈,他们在哪里?已经不见了,不过放心吧,等我们降落之后,总能等到他们的!”
耶戈尔立起来:“现在我怀疑这不止是个比喻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太对劲。”
游竞也在犹疑:“他们出发之前,应该会给驾驶员做心理检查吧。”
“怕就怕问题并不在出发之前,他这个狂热劲儿,驾驶舱里可能有某些兴奋剂气体。”
游竞查看他的个人系统:“通信被屏蔽了,双向都不行。”
耶戈尔面色发白,他强行保持冷静说:“我打赌现在瓦利斯号已经消失在所有的飞行监控里了。”
游竞疾步抢到门前,试图打开船舱通往驾驶舱的按钮。
没有任何响动,他抬起腿,狠狠地飞踢向门,咣得一声,船舱彷佛都震颤了一下,门丝毫不动。
“能扛得住9000度高温的特种金属,你就别想肉体凡胎踹开它了。”耶戈尔说。
“踢不动门,我还打不坏这个按钮吗,控制硬件坏掉了,这门照样完蛋。”游竞握起拳头,正欲对按钮砸去。
“咳咳,能听见我说话吗?执政官大人?”
迪阿克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衰弱多了。
“有人授意你做什么事吗?迪阿克。”耶戈尔冷静问道。
“没有。但是确实有人搞鬼……我刚刚晕了过去,现在求救信号发不出去,而且燃料马上就要用尽了。是我的错,出了这么多问题,我在飞行前居然没有检查出来。”
游竞与耶戈尔相视一眼,迪阿克是个经验老道的驾驶员,他对照技术手册排查了一遍如果没有检查出来问题,那说明动手脚的人手段相当高明。
特种金属覆盖的船舱是全面封闭的,墙面有巨大的显示屏,画面中的群星在剧烈地颤动着,意味着飞船现在在极端不稳定的飞行状态。
太空中无法听到声音,但是那巨大的沉默的恐怖几乎化为实体,包围了他们。接着画面跳了一跳,一切归于黑暗。是瓦利斯号为了节约能源自动关闭了显示屏。
“你打开门,我们一起想办法。”游竞把手放在门上,对他说。
“是有办法的,执政官。我会把你们送到最近的一颗星球,到那里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了。”
“要迫降吗?迪阿克。”
“不,长官。已经没有足够的能源升起防护罩了,飞船外层在进入大气层的时候就会被剧烈摩擦产生的高温融化掉,但是船舱很安全,它会落到地面上,放心吧。”
耶戈尔凑近一点,冷静地说:“你把飞船设定成自动驾驶,然后进入船舱,这里还装得下三个人。”
迪阿克回答:“没有我的话,瓦利斯号可绝不会乖乖地精准落到一个小行星上。好了,长官们,坐稳了,我们准备降落,再说一遍,能为你们服务我三生有幸。”
游竞再次握紧拳头准备强行破门,他挥动手臂正要击打那个控制按钮,肩膀突然被按住了。
耶戈尔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抬头直视他:“他说得对。这样下去我们三个只会失温冻死在太空里。”
“那是条人命!”游竞目眦尽裂,冲他吼道。
“你也是条人命,而且他们想要你死,你就绝对不能死。”耶戈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游竞挥开他的手,飞船一阵激烈的波动,耶戈尔一个踉跄,跌在地上,茶桌倒下来砸在他的身上,随即翻滚过去。
飞船已经开始进入大气层了。
游竞扑过去,把秘书长覆在怀里,手揽着他的脑袋。
这家伙不能流血,他可还记得。
第二十九章
船舱里的摆件纷纷掉了下来,不时撞击在游竞身上。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恐惧,大脑仿佛被清空了一样,只有另一个人微弱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
活着的感觉太过静谧,静谧到如同不曾存在过,直到耳边只剩下了一线呼吸,他才实实在在感觉到生命的滋味。
“我听不到迪阿克的声音了。”
“他关闭了通话系统。”耶戈尔回答道,他的声音微弱,仿佛轻描淡写的后面没有这么沉重的分量。
在能够销金的几千度高温中,人的死亡会是个迅速而惨烈的过程,而且死亡只是开始,火焰会融化脂肪,撕裂肌肉,吞噬骨骼,直到把瓦利斯号化为灰烬,最终宇宙中似乎从未有过这样一个生命的存在。
“一个人不应该这样死,耶戈尔。”
“我知道,执政官。”
很快一切都停止了,船舱门自动弹开,外面不是瓦利斯号漂亮的红色涂装,也不是锣鼓喧天欢迎执政官的场面,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寂寥之地,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的船舱外壳在空气中冒着烟。
“恐怕我们要费点劲儿才能活着回去。”耶戈尔一瘸一拐地从游竞的膀臂中挣脱出来,“擦一擦眼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没哭,”游竞抽了抽鼻子,他走到耶戈尔身边,摸了摸他的腿,“你还好吗?”
耶戈尔冷静地说:“应该是骨折了,不过没有出血。”
游竞皱了下眉,从一片狼藉中翻出急救箱,他小心翼翼地剪开耶戈尔的裤脚,然后倒吸了一口气,耶戈尔的小腿白净如玉,此刻却如同玉碎,从腿骨中间支棱出一个可怕的角度。
他不可思议地看这人的脸,耶戈尔还是平淡无波地说:“只要我们能回到奥菲斯,这点伤不算什么。现在,把医药箱里的外固定机械支架拿出来。”
游竞跪着给他加固支架,耶戈尔指导他说:“你可以再拧紧一点,支架靠压力来愈合腿骨,你搞得这么松松散散是以为自己在做三明治吗?”口气之嫌弃,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
游竞装没听见,问他:“你要打止痛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