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时常想, 未来的他一定很满意这个徒弟, 而且除了满意,他还注意到, 自己心底的关切中夹杂着几许愧疚。
他为什么会对沈意心怀愧疚?难道是因为自觉长久不在沈意身边,有失人师之责吗?
清玉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这份愧疚叫他更无法拒绝沈意的请求。
既然答应下来, 他便开始着手收拾行李——所谓收拾,不过是把需要的东西扔到储物戒指中罢了,花不了什么时间, 一番倒腾完也不过东方既白。
这时清玉才想起来问沈意一句:“沈意,说起来,你家在哪里?”
沈意仿佛从梦中猝然惊醒似的,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慢吞吞道:“东荒。”
清玉有些诧异:“东荒?……这可真叫人意外。”
东荒远离中原,是闻名整个修仙界的凶悍混乱之地,以至于常言道,东荒无善人,神域累白骨——东荒的人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因而清玉听到沈意这样沉静文雅,却是来自东荒时,忍不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一边的风不眠瞥到他表情,指了指沈意,随口道:“他不是生长在东荒,只是最近搬家搬去了东荒而已。”
清玉更愕然了:“搬家?”
“是啊,”风不眠给清玉披上外袍,修长的手指摆弄着长袍的系带,“他亲手建造的家,还是个没人住过的新房子。”
风不眠半真半假地道,神色漫不经心,叫清玉拿不准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事实。
他于是没好气地拍开风不眠的手,侧头看了沈意一眼,沈意这才轻笑道:“的确是如此。小小陋室,还望师尊不要嫌弃。”
清玉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好嫌弃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罢了,何况还是你亲手建造的。”
他说着顿了顿,有些好奇:“真是你亲手造的?那我还真有些期待了——它在东荒哪里?长什么样子?”
沈意咳了一声:“这个么,不知道。想来是个……嗯,富丽堂皇的宫殿?”
眼见清玉满脑袋问号,沈意这才摊了摊手:“其实这房子还没开工。”
清玉:……
沈意想了想,补救道:“不过我已经起好了名字。”
他伸出手,指尖泛起万千黑气,交织成一座黑色的宫殿来。那宫殿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每个细节都异常的清晰,从流畅的屋脊,到檐下的角马,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黑鹰,充斥着摄人心魄的张力。
清玉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已经看到这宫殿屹立于东荒之巅的模样了。
沈意细细端详着手心的宫殿,慢慢道:“它的名字……就叫狼山殿罢。”
原著中魔尊摇光的宫殿,狼山殿。
曾经摇光的狼山殿一出世便震惊天下,叫人闻之色变,而他的狼山殿,他要它更加恢弘夺目,他要那天道听到这名字,就为之颤栗。
东荒神域狼山殿,沈意微微眯起眼睛,用这一座宫殿来招待秦越和一众正道修士,想来不算失礼了罢。
清玉惊叹地打量那宫殿良久,遗憾地叹口气:“可惜还没建好,我好像早日看见它的模样。”
沈意收回手,万千光华随之一收:“会很快的,我保证。”
风不眠却凉飕飕道:“我看也别建了,直接住客栈去吧,反正你有钱,把整个东荒都买下来呗,”他眼中透出些耐人寻味的神色来,若有所指道,“这样整个东荒都归你所有了。”
沈意只是笑:“那不行。”
他明明是语气如常,笑容和熙,偏偏叫风不眠看出些不容拒绝的意味来。风不眠于是不置可否地一笑,没再说下去。
清玉再次听到他二人若有所指的对话,心下肯定他们有事瞒着自己,可惜怎么问风不眠,这人就是不说,叫人憋一肚子气。
这样想着,清玉就有些闷闷不乐起来,扔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就站起身走出了小院,身后留下两个暗中交锋的魔修和一个冷淡无心的姜夔站在原地。
姜夔对他们所纠结的事全都恍若未闻,只默不作声地跟怀里的小猫玩耍,并且说道:“我想带它走。”
沈意淡淡道:“随你。”
姜夔又道:“我想给它起个名字,叫毛毛。”
沈意顿了顿,神色间终于透出些无奈:“都随你,不必问我。”
我操心一大帮子魔修的衣食住行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操心你给一只猫取什么名字?
沈意心下吐槽,姜夔却仿佛搞定什么大事似的,松了口气,有些开心地抱着猫往外走去,甚至哼起了歌,声音和软软的猫叫声互相应和着。
他果然是不懂这只疑似龙的生物的脑回路的,沈意心想。
房内只剩下了沈意和风不眠两人,风不眠仰靠在圈椅上,单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你真要在东荒建一个结界宫殿?”
沈意嗯了一声,继续看起了自己的道经。
风不眠扫了一眼那书,正是九方结界咒的内容,心知他果然是主意已定,并且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风不眠微微眯起眼睛:“冒昧问一句,魔君大人,您如今修为如何了?”
他半开玩笑似的:“帝都时就已然是大乘巅峰,这些时日来,不会已经是圣人境了吧?”
沈意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该知道,世上已经八百年没有圣人境了。”
“总不能永远没有。”风不眠道,“总会有人终结这八百年的历史。”
沈意沉吟着:“或许吧,但这人不一定是我。”
风不眠微微一静,蓦地笑了起来:“沈意,你乃魔界之主,立志要屠灭天道,却连进阶圣人境都没有信心吗?”
沈意面色平静:“你也知道,屠灭天道和进阶圣人境其实是一回事——对于所有没被天道选中的人来说,都是如此。”
风不眠眼神一闪:“听起来有人被天道选中了?他是谁?”
他仿佛随口猜测似的,笑了起来:“不会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秦道主秦越吧?千年以来最年轻的化神境修士,同时在修仙界和俗世有着崇高的声望——看起来确实得天独厚,莫非真是个天选之人?”
他说道“天选之人”时,言语中不乏嘲弄的意味,却见沈意点点头,神色认真:“是他。”
风不眠高高扬起一边的眉毛,短暂的寂静之中,沈意低声重复道:“是秦越。”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恍若咏叹,正如曾经那段温柔而缱绻的时光。
风不眠细细打量他,半晌,眼神怜悯道:“你放不下他。”
沈意没有回答,只垂头又翻了一页书。
风不眠也不在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这个模样……啧,我问你,若是秦越誓死维护天道,你会如何做?”
沈意指尖一紧,冷冷反问道:“若是清玉誓死维护天道,你会如何做?”
风不眠笑了笑:“那不一样的。”
他难得见到比自己和清玉还要惨的一对,此时望着沈意,不由得心有戚戚焉:“秦越不是清玉,清玉可以被保护在幕后,秦越却不能。他既是天道选中之人,就必定站在风口浪尖,和你不死不休,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沈意沉默着,神色冷淡到近乎冷漠。
风不眠定定望了沈意一眼,依旧开口道:“所以沈意……做决定吧。天道和秦越,你选择谁?”
沈意久久沉默着,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真诚到开怀的笑,出现在步步为营、心机深沉的魔君脸上,格外得波光潋滟,令人眩目,甚至叫人从中窥见曾经那个沈意的模样来。
风不眠愣了刹那,直到沈意瞥他一眼:“秦越是天道之子没错,但那是曾经,是很久很久以前,早在秦越出生之前,鸿蒙中被那人定下的命运。”
他说着话锋一转:“可是自秦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便不是了,不是所谓的不堪大用的、只能靠女人才能成圣的浪子。他从来不是。”沈意垂下眼帘,轻笑道,“风不眠,我赌他不会站在天道那边,他从不属于天道。”
沈意微微笑道:“他属于我。”
自你我相遇那一刻起,所有既定的可笑的命运全都不堪一击,所有束缚都将被撕碎,谁都挡不住你肆意燃烧。
就像命运挡不住我一般。
“你且看着吧,”沈意漫不经心地笑,“秦越迟早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第65章 滴血认亲
帝都秦府, 莫之云小心关上房门, 转过头来看着桌上的认亲盘, 期待地搓了搓双手。
四周的仆人都被赶走,各种角落里都贴上了符咒, 以此保证绝对的机密。秦越在这事上保持了十二万分的谨慎, 在莫之云看来,甚至是谨慎过了头。
但是毕竟是喜当爹的事嘛, 莫之云可以理解。
此时他看着桌边神情严肃的秦越,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心下其实是万分紧张。他算卦时见过无数凡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却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 秦越也会如此。
想当年秦越独闯三十三剑阵,在剑阁雪山上日夜苦修之时, 莫之云一面是赞赏他的才华和刻苦,一面又为他的冷漠而心惊。
不过莫之云一度以为秦越这人是一心向道,为此抛弃了七情六欲, 才会如此冷漠。直到秦越有了那劳什子心障, 不得已说出了前因后果,莫之云这才明白过来, 他不是没有心,也不是一心向道, 而是把一颗心给了别人, 从此失魂落魄,鬼魂般飘荡在人间。
多情深处似无情,谁料是个痴情种、红尘客。
情深如许, 又是自己徒弟,莫之云自然满心期盼着有个好结局。
不仅得有个好结局,还得有个文人墨客来写个畅销四方的话本,叫众人奉上祝福的同时,顺便帮剑阁脱个贫。
莫之云想到这里,满意地摸着胡子,嘿嘿笑了起来。
秦越被笑声惊动,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您准备好了吗?”
看看,秦越他果然是紧张了,眼巴巴等着不说,连敬语都吓出来了。
莫之云心下啧啧感叹着,一抚袖子坐在桌边,朝秦越伸出了手:“我能有什么要准备的?倒是你,血呢?快给我。”
秦越拿出一只小瓶放在认亲盘边上,指尖敲了敲桌面:“这是笑笑的。”
“哎哟不愧是亲爹,那小魔女二话不说就给了。”莫之云拿过小瓶,笑望了秦越一眼,“她改口没?叫你爹了没?”
秦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道:“目前都不过是猜测罢了,没有证据。不然我怎么会想到用认亲盘?”
他说着扫了一眼桌上的法器,那认亲盘就如寻常盘子大小,上面刻满了金色的符箓,那符箓真如铁画银钩,龙飞凤舞间有一种神秘而深邃的美感。
符箓,这可不像是莫之云或者是剑阁能做出来的东西。秦越想着,冲莫之云微微挑眉:“这是谁的手笔?”
莫之云也不遮掩:“是清和那小子做的。”
他说着顿了顿,悠悠然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你也知道,我靠算卦赚点小钱,这凡间的人呢,又总是喜欢问些夫妻亲戚、儿女姻缘的问题,少不得要认一认血脉——血脉这东西,算卦还真算不出来,只能靠符箓,我就去问清和。这一来二去,他为我的诚意感动,便为我炼制了这玩意。你别说,还真好用,我一次都没断错过!”
秦越心道他哪是为你的诚意感动,八成是被你惹烦了。然而看看莫之云神色淡定自若,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这话便没说出口。
最终他只是想着:怪不得清和那么讨厌剑修和剑阁。
莫之云自己在那得意了半晌,才想起来还有要事没办,赶忙开口催着:“还有你的血,快,也给我点。”
秦越瞥他一眼,随手拿过桌上的茶盏,手指在自己手臂上一划,汩汩鲜血瞬间涌了下来,倒了慢慢一整杯。
秦越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倒是莫之云吓了一跳:“诶诶诶够了够了,再多点可以泡个澡了!”
“你可真是个重口味。”秦越随口应着,伸手止住了手臂上的流血,“真够了?”
莫之云颇为谴责地看了他一眼:“虽然我知道你很激动很兴奋很紧张,但是还是冷静点吧,在我面前倒罢了,等会儿在你女儿面前,这样子可怎么是好?——诶秦越啊,你知道怎么当爹吗,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教教你?我昨天算了好几位喜得儿女的卦——”
“不用。”秦越冷漠地打断了,“我得先确定沈笑笑是不是我的女儿。”
“这还用——行行行,我们先测一测,测完了再说行吧!”莫之云摆了摆手,动手倒腾起那认亲盘来。
这还用说,他一面鼓捣一面心下继续道,我可是听到好几个老嬷嬷聊天说沈笑笑像你,就连清虚那厮只见了那小魔女一面就说像,真相已经很明显了,也不知道你在执着些什么。怎么,被天上掉下来的女儿砸晕了不成?
秦越自然不知道他心下所想,只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小小的铜盘,看着两股鲜血流入盘中,看着盘上符箓蓦地闪起了金色的辉光。那光芒倒映在他双眼中,像是腾起的金色火焰,在他眼中不断跃动着。
莫之云望着那金光,心满意足地颔首道:“喏,你要的证据——她沈笑笑的确是你秦越的孩子,如假包换。”
秦越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半晌吐出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好。”他最终说道。
“何止是好呀,”莫之云一拍大腿,“你看你和沈意爱的结晶都有了,终于不用板着张鳏夫脸了哇!——你是不知道啊徒儿,当年我在剑阁雪山上安慰了多少被你吓哭的弟子哟,说起来都是泪啊,有我这么惨的阁主吗,又当爹又当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