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眠抿着嘴角:“阿玉会选择我的。”
沈意不置可否,只侧头温声问清玉:“师尊,若是你必须在神微和风不眠之间做出选择,你会选哪一个?”
清玉一时哑然:“我——”
他没说下去,神色踌躇。
风不眠似乎是被他的犹豫给激怒了,却又不想对清玉发火,只对沈意冷笑道:“沈意,你有空在这里看热闹,怎么不去问问秦越,看他在道途和你之间会选什么?嗯?”
他会不会抛弃你?沈意?你心中想必有答案了,否则又怎么会孤身一人离开帝都。
就像阿玉抛弃我一样,就像当初我孤身一人离开神微一样,风不眠心下想着,神色漠然。
沈意和风不眠对视着,彼此的表情都无懈可击,但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内心是同样的寥落。
半晌,沈意喃喃道:“你说得对。我和秦越终究分开了。只不过有一点我得纠正你——不是他抛弃了我,而是我放弃了他。”
“同是天涯沦落人。”沈意轻声叹气,伸手为自己满上一杯,朝风不眠让了让,“我提醒你,谁做选择谁便承受痛苦。你忍心让清玉承受这份痛苦么?”
他说罢一饮而尽,转身离开了。
风不眠僵坐原地,脸色骤然变了。
清玉担忧地望他一眼:“你们在说什么?秦越出什么事了?你又怎么了?风道友?风不眠?”
风不眠转头望着他,眼中翻涌过惊涛骇浪,最终恢复了平静。
最终他深深凝望清玉一眼,低声道:“既如此,便让我来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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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沈意躺在屋顶上,从晚霞满天到星河旋转,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直到风不眠的身影闪身出现在他身边,他黑色的长发在晚风中猎猎飞扬,像是苍鹰的羽翼。
他坐在沈意身边,自顾自喝着手上的酒,神色浅淡。
半晌,他才开口道:“去恢复阿玉的记忆吧,然后把他送回神微。”
沈意没睁眼:“你不是说,相信师尊会选择你?”
“他的心在我这,”风不眠低声道,“但是他的命却是神微给的。如今神微衰落,他必会选择为神微效力,待到尘埃落定时,才会回到我身边。”
沈意轻声提醒他:“尘埃落定时,你或者师尊,必有一人化为了飞灰。”
风不眠摇摇头:“我会获得胜利,也会保护阿玉。”
沈意睁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风不眠:“你就这么确信,赢得会是我们?”
风不眠和他对视一眼:“难道你不确信这点吗?”
沈意微微笑了:“我自然确信。”
风不眠转开了目光:“这就是了,你也发现了天道出了问题。”
“我从入道那天便有个疑问,为什么八百年前圣人无数,可是盛元之后至今八百年,一个圣人都没有?”风不眠慢慢道,“究竟是后人愚钝,还是成为圣人的路,早就被毁掉了?”
沈意眼神一闪:“毁掉成圣的路?”
“别的不说,就说曾经的神微剑宗峰主玄渊道人。那位是我见过的最为心志坚定的人,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成圣,所有人。”风不眠笑了笑,“说起来你不信,我师兄莫之云,也就是剑阁阁主,他算卦很厉害,无一失手。当年他就偷偷为玄渊算过一卦,卦象也说他定能成圣。”
沈意唔了一声:“可是玄渊失败了。”
风不眠点了点头:“不仅是他,玄渊之后一百年时间内,所有大乘境巅峰,离圣人境一步之遥的先辈们——从叱咤风云的修士,到遥远神秘的龙族成员,全都莫名陨落了,无一例外。”
沈意沉默片刻,风不眠又喃喃道:“我当时就在想,这真是邪了门。成圣的道路突然之间就被关闭了,没有人能通过,一个都没有。”
沈意心念电转:“或许不是被关闭了,而是在等待真正的圣人出世呢?”
圣人境只为那人打开,其余人全都被拦在门外,不得而入。
这个“真正的圣人”,想来就是天道选中的道子,也就是秦越无疑了。
听到他的话,风不眠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是的。那一百年后不久,我遇到了摇光,摇光便是这么跟我说的。”
沈意微微挑眉:“那时你便入魔了?”
“是的。”风不眠颔首道,“我当时只觉得修道无望,四下游历之时,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摇光。他自称是八百年前的修士,掌握真正入圣人境的秘术,还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成圣者不听天道调度,也不对天道俯首称臣,天道恼怒之下做下决定,唯有他选中的人才能成圣,这才使得众人纷纷陨落——包括摇光。”
沈意不由得笑了:“所以,摇光修魔是想要反抗天道?那岂不是我的同道中人。”
“算了吧,摇光自从得知无法成圣,一心只想着颠覆盛朝,以报当年盛元屠杀之恨,除此之外,并无别的想法。”风不眠嗤笑一声,“所以蓬莱秘境之中,我才愿意和你们合作杀了他。”
他说着挑了挑眉:“这样的人做魔尊,还不如我自己上!”
沈意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怪摇光。想来天下也唯有我们两人会有‘推翻天道’这种可怕的想法罢。”
“那不过是他们都还觉得天道是天下之公,没有想到它已然腐朽——清玉尤为如此,把天道奉为神明,我几次想叫他看看天道的真面目,却都被他当做荒谬之言。”风不眠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这没关系,待我们灭了这天道,真相便能大白于天下,清玉也自然会理解我的。”
风不眠大概是有些醉了,脸上也不再是面无表情。他说到清玉不相信他,脸上带出些愤愤然的神色,竟然与秦越有几分神似。
沈意一时恍惚:“是的,桀骜之人难以服众,所说的话也总是被当做荒谬之言。”
风不眠知道他说的是谁,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秦越么,他一旦成为正道之领袖,也会被世人同化的。”
他随口道:“比如像他那父亲一样刚愎自负,又或者像皇帝一般生杀允夺,视人命如蝼蚁,视权势如圭臬——呵,秦道主!”
他说着转过目光,打量着沈意:“我只担心,你到时候会舍得下手杀他吗?沈意?魔君大人?”
沈意神色自若:“我们有朝一日生死相搏,正是痛快战一场,难道不好么?”
他顿了顿,低声笑道:“至于你说的被同化——我相信他不会的。”
“那便拭目以待吧。”风不眠不置可否地摊手,“我听说你要去见秦越?什么时候去?”
“不急。”沈意沉吟道,“还得需要点布置。”
风不眠低头望着他:“比如?”
“比如么,”沈意和他对视着,眨了眨眼睛,“这个——风道友,大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风不眠霎时惊了:“你吃错药了?”
“没有。”沈意坐起身来,正色道,“我想借清玉一用,行不行?”
“……”风不眠,“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60章 魔君之邀
这一日, 帝都秦府门前来了位客人, 他身份不凡, 被家主亲自迎进了府中,奉为上座。
这人不是别人, 正是他们家主的师父, 化神境大能,剑阁阁主莫之云!
众人对这位莫阁主满怀敬仰之情, 而仅仅一天过后,这份敬仰便更进一步, 成了一种狂热的崇拜。
这不是因为别的, 正是因为这位莫阁主,他会算命, 而且算的奇准无比。
准也就罢了,他还平易近人,只要你开口, 他便会欣然为你算上一卦——一卦三文, 童叟无欺。
三文,只要三文, 化神大能带回家!
众人跃跃欲试,为见莫阁主一面挤破了头, 一时阖府上下都在谈论莫阁主, 连他们年轻有为、帅气逼人的家主大人都得往后稍稍。
花厅之中,秦越望着眼前被团团围住的师父,终于忍不住道:“我说你们能不能先等等?我们这在谈正事呢!”
第一天, 众人热情满满,他忍了。
第二天,众人如痴如狂,他也忍了。
可这都第三天了!他把莫之云请过来是想和他联手击败沈意的,不是让他来给秦家上下算卦的!
眼见秦越周身洋溢着杀气,莫之云伸手拍拍他肩膀,安抚道:“不急不急。唉,你到底是年轻气盛,这样不好哇!”
众人赞同地一点头,眼巴巴地望着莫阁主,眼中满是崇拜。
什么叫得道高人,这才叫得道高人!
看这飘逸的道袍,清瘦的身材,满头的白发,就连他翘起的白胡子都是这样迷人!
啊!快看!他笑了,他笑了!那双睿智的眼睛越发炯炯有神,闪烁着参破俗世的光辉!
“先生!莫先生!”一小厮扑倒在他道袍下,眼中满含泪水,“您救救我吧!”
莫之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你有何事啊?”
那小厮哽咽着倒出满腔苦水,原来是他和老婆本是琴瑟和鸣,育有一子。谁料近日却传出流言,说孩子并不是他的。他面对着邻里的异样眼神,早已坐卧不安,濒临崩溃。
“求您给我算一卦吧,莫先生!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仆人呜呜哭道,“这要不是我的,我岂不是在给别人养孩子?这谁能忍?!”
众人纷纷义愤填膺道不能忍不能忍,莫之云也叹道:“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唯有绿帽不能忍。我便给你算一卦吧!”
他说罢手上掐算片刻,半晌收回手来,没有说话。
小厮忐忑不安:“怎么了?”
“唔,”莫之云摸了摸胡子,缓缓道,“这孩子……的确不是你的,而是你隔壁老王的。”
众人勃然大怒,便要替小厮去揍那隔壁老王,莫之云忙制止了:“且慢。我问你,那隔壁老王家是不是也有个孩子?”
小厮茫然点头,莫之云便笑道:“是了,那孩子才是你的——你们两家抱错了!”
剧情峰回路转,众人哗然一片,小厮呆若木鸡:“这、这不会吧?”
“你若不信,去滴血认亲便是。”莫之云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碧色小盘,“这是老夫亲自研制的认亲盘,把你二人的血滴在这上面,若是亲生的,血便会融在一起,百试百灵。”
小厮大喜过望,便要接过:“多谢莫先生!”
莫之云却冲他晃了晃三根手指:“认亲盘的使用费得另加三文,总共是六文钱,银货两讫,概不赊欠。”
小厮二话不说掏出六文钱交给莫之云,美滋滋地拿着认亲盘走了。
剩下诸人皆跃跃欲试,秦越冷不丁道:“够了!”
他摆了摆手:“今日就算了吧,我真有正事要同阁主商量,你们明日再来也不迟。”
小厮们不敢违逆,皆眼巴巴望着莫之云。莫之云意犹未尽,看到秦越警告的神情,只得遗憾放弃。
算了算了,他这徒弟实在是惹不起,莫之云想着,忍痛叫众人退下了。
花厅中这才恢复了清静。莫之云伸手掏出一只绣着阴阳鱼的布袋,把六文钱装了进去,然后晃了晃鼓囊囊的布袋,心满意足道:“还是帝都好啊!发家致富就在此刻!”
秦越望他半晌,忍不住道:“你很缺钱?”
“唉,徒儿啊,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莫之云叹口气,掰着手指数,“剑阁上下这么多人,统一的道袍要钱吧?给你们炼剑要钱吧?受伤了丹药要钱吧?我们剑阁又不像神微宗有朝廷接济,这些钱从哪来,还不都是我一点点赚来的!”
莫之云满眼伤感:“想当年老夫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每逢天下大势、风云变动,一时兴起才算一卦,谁料如今只能以此谋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秦越冷眼旁观:“惨吗?我看你倒是乐在其中。”
“这倒是被你说对了。”莫之云分分钟转悲为喜,美滋滋地拍了拍怀里鼓囊囊的布袋,“唉赚钱的感觉真的是很爽,比当年进阶化神还要爽!”
秦越:……
莫之云笑得满面红光:“更何况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昨天就有一对小情人来找我,问我他们能不能最终成婚。我一算啊,这对感情之坎坷真是难得一见,从相见到如今一直都在吵架和好、吵架再和好、吵架再再和好——不过最终会永结同心,儿孙满堂,不失为一段佳话。”
秦越眼皮都不抬:“我说阁主大人,您真是一下山就乱来。算卦这种事,再准也有失手的时候,还不如告诉他们事在人为。”
“你说的有道理,”莫之云诚恳道,“可是我不算卦怎么赚钱?不赚钱怎么养剑阁?这都是生活所迫,生活所迫啊!”
他说着爱惜地摸了摸怀里的布袋,听着满耳的银钱叮当响,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秦越抽了抽嘴角,却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呼喊:“莫先生!”
秦越转头一看,正是先前的小厮捧着认亲盘来了。那小厮满眼的激动:“莫先生!您算的真准!我带着这认亲盘,刚对老王媳妇说明来意,她便面露慌张,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她喜欢男儿,便把自己生下的女儿和我夫人生下的男儿掉包了。我又找来当年的稳婆,证实果然是如此。”
莫之云早已换上了仙风道骨的样子,微微笑道:“那便好。”
小厮说着要把认亲盘还给莫之云,却被一人斜里夺了过去,小厮愕然抬头,却见是秦家主。
秦越把玩着手上的认亲盘,狐疑道:“这玩意,真的那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