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呢?沈意心道,要他放弃一切入魔吗?放弃身份地位,放弃天下报负,也放弃千辛万苦才修炼得的万千剑光?
他怎么忍心。
秦越生来璀璨,他想要看着他立于天地之巅,看着他纵情燃烧。
至于他自己,虽然落入悬崖,陷入泥沼,却也未尝不是另一条路。
一个站在山巅,一个站在崖底。沈意不会过去,也不想要他靠近。
不过是离别而已,沈意告诉自己,他们早已离别过一次,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半晌,沈意微笑道:“别想了,秦越。魔界并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
他凝视着秦越,一字一句:“你要是敢来,我便要你挫骨扬灰,我也说到做到!”
沈意说着,笑了起来,反手把玉玺扔给了风不眠:“走吧。”
风不眠接过玉玺,随手抛了抛:“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沈意低声道。
他抬眼望着这满地的狼藉,望着沉默的秦越和惊惧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厌倦:“这魔宫,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风不眠微微挑眉,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沈意一抬手,空间便被撕裂了一个缺口,魔气海翻腾涌入,海中的骷髅们乘风而起,桀桀欢呼着:“魔君!魔君!魔君!”
“走罢。”沈意吩咐着,“随我走罢,离开这里。”
秦越手指微动:“去哪里?”
风不眠上下打量他一眼,微微怜悯道:“去哪里都与你无关了。”
骷髅们的欢呼声回响在众人耳边,秦越就这样看着它们消失在虚空裂口之中,随之消失的还有汹涌的魔气。
随着它们的离去,魔宫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目来,经久不散的黑雾也散去,露出天边的鱼肚白。
众人这才发觉,原来已是一夜过去了。
沈意侧身立在晨曦之中,对秦越轻声道:“多谢款待了,秦道主。”
然后他一振袖子,和风不眠一起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清晨的微光洒在重见天日的汉白玉地砖上,闪着波光粼粼的光辉。
他们虽然没有铲除皇宫魔修,但是依旧拯救了帝都和皇宫,这消息叫世人听见,必然会引得欢呼雀跃,秦越和秦家的地位也会随之更上一层楼。
但那都不是秦越所关心的了。
他收起了银色长剑,缓慢而细致地整了整衣袖。
望朔看着秦越孤单的身影,看着他垂头不语,难得对他生出些同情。
唉,修为再高有什么用,老婆还不是跑了。
跑了也就算了,还成了一生之敌,从此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这谁顶得住啊,望朔心下感叹着,小心翼翼地开口:“秦越,你没事吧?”
他想了想,拍拍胸脯道:“你放心,沈意他要是真敢把你那什么,挫骨扬灰,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唉你咬我干什么!”
伏影松开牙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不会说话就闭嘴行吗!”
秦越望着他们互相扯来扯去,便好像曾经的他和沈意一般——
呵,沈意。
秦越扯了扯嘴角。
“挫骨扬灰?”他自言自语着,“反了你了。”
第56章 漏网之鱼
长夜将尽, 东方日出, 帝都骤然明亮起来。
帝都百姓们被这动静惊醒, 纷纷推窗看去,只见皇宫上方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 将一切黑雾魔气尽皆吸走, 还了帝都光明。
想来这是秦道主出手了!众人额手称庆,秦府中人更是喜上眉梢, 秦迁笑得满眼都是皱纹,忙道:“快去接接家主, 愣着做什么!”
秦府校尉望着那黑色的巨大旋涡, 迟疑一瞬:“我总觉得不太对。”
秦迁不悦地挑眉,尚未说话, 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不只是他,帝都中所有人都听见了。
随着这声音,遥远的皇宫上方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可怖的魔气以他为风眼向四周肆虐飞扬着, 席卷了整个帝都。
众人看不清他是谁,只听到他慢条斯理道:“多谢款待了, 秦道主。”
说罢袖袍一卷,携着魔气从旋涡中扬长而去, 徒留空旷的皇宫矗立在原地。
好半晌, 众人才回过神来,惊恐地望着徘徊在皇宫上方的黑色旋涡:“这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这是秦道主的手段,没想到竟然是那魔物的!
那魔物大摇大摆地走了, 那秦道主呢?
秦道主不会……被魔物杀了吧?
这一个念头一出现,众人霎时间便惊慌失措起来。
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呼唤,银色剑光拔地而起,势如雷霆,瞬间便驱散了那黑色的旋涡。
下一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落在宫门前。他轻轻抬手,收剑入鞘,迈步走来。
秦道主!百姓们松了口气,秦道主没事!
也有人纳罕:秦道主没事,那魔物似乎也没事,既如此,这场争斗就是谁胜谁负呢?
这恐怕只有秦道主知道了,众人望着步步走来的秦越,不知怎的,愣是不敢开口。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见这位传说中的秦道主。他一身青袍,腰间垂着精致的鱼形玉佩,身周犹有雷霆余威,叫人屏息仰望,不敢走近。
有心细的人打量那玉佩几眼,认出那是双鱼玉佩,两枚玉佩为一对,夫妻一人一枚,以示恩爱不移,举案齐眉。
秦道主居然已经成婚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众人诧异之余,不由得感叹着: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三生有幸,得他垂怜。
任身周无数目光灼灼,秦越只是沉默着,也不用修为,就那样孤身一人走在路上,叫人莫名觉得有些……落魄。
道主怎么会落魄呢!众人忙打消了这可笑的念头,此时秦家的人涌了上来,团团簇拥着秦越,前前后后地嘘寒问暖:“家主可算回来了!”
众人再看不到秦道主的身影,只看到那秦府管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带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帝都的魔修都已经被赶走了,请诸位放心,各自散了吧!”
众人忙笑道:“多谢道主!”
也有人欣悦之下,说话不过脑子,大声喊道:“道主威武霸气!道主万岁万万岁!”
喊完便被自家夫人揪住了耳朵:“瞎嚷嚷什么呢!就会乱惹事!”
“哎哟哎哟我错了!”那人连连赔笑,“松手松手哇,我耳朵要掉了啊夫人!”
那位彪悍的夫人哼了一声松开手,又转头瞪了众人一眼:“你们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众人忙道知道知道,忙不迭散去了。
等到望朔带着师弟们从皇宫中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条空旷的街道。街上行人看到他们,也只是打量几眼就走过去了,既不问好,更没有望朔想象中的夹道欢迎。
望朔满心的失落:“搞什么?我明明听到秦越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在欢呼尖叫!怎么到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师弟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从小在剑阁那山旮旯里长大的孩子,淳朴的很,什么欢呼尖叫,想都没想过。
但是眼见望朔师兄很想要的样子,师弟们想了想:“要不我们给师兄叫一个?”
“……”望朔哑然半晌,没好气道,“免了。”
睡得半梦半醒的伏影从他袖口探出个头来,含混问道:“什么免了?”
“没什么!”望朔啧一声,把他重又塞了回去,“你睡你的行不,管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想起伏影真的就从头到尾袖手旁观,埋头大睡,不免愤愤然:“真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不管,这会儿魔修全都被赶跑了,你倒是问东问西起来,哼,老奸巨猾。”
“全被赶跑了?……不可能。”伏影半梦半醒间只听到了那一字半句,随口道,“我明明感觉到帝都里还有一个。”
众人霎时一静,望朔眉头一皱,伸手把伏影拎了起来:“你说什么?帝都里还有魔修?”
伏影被他彻底折腾醒了,不满道:“干什么你,我睡得好好的瞎折腾什么?”
望朔没空跟他吵闹,两眼放光:“帝都里真的还有个魔修?你确定?”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伏影嘟囔着,“就为了这把我吵醒?”
“这很重要!”望朔目光灼灼,“皇宫里那几位我打不过,这落单的一个我还打不过吗!”
他想到自己拎着魔修走在街上,被众人崇拜的目光包围的场景,美滋滋道:“走走走,快带路,看我大显神威!”
伏影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嗤笑一声,心道幼稚,却没说出来。
他就是这么幼稚的,伏影心道,恐怕到死都会是这么幼稚,早就没救了。
伏影心下把他嫌弃了一万遍,最终勉为其难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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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已经被赶走的好消息飞快传开,帝都上下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气氛,自然秦府也是如此。
就算是几十年来都板着脸的秦迁都带了点笑,对被簇拥而来的秦越道:“辛苦你了,来人,还不给家主宽衣上茶?”
一众仆人围着秦越团团转,秦越抬手制止,微微摇了摇头。
秦迁这才觉出他表情不对,敛了笑容:“怎么了?”
秦越张了张口,看着这一圈人,又闭上了嘴。
“没什么。”他最终吸了口气,“我就是……有点累。”
秦迁凭着在官场沉浮多年的眼力,心下认定内有隐情,却没有戳破,只挥手让众仆从退下:“既如此便散了吧,让家主好好休息一番。”
众人纷纷退下,只留下一两个在内轻手轻脚地伺候。
秦越靠在软椅上,看着他闭目养神,心道这时候正需要一朵解语花陪他纾解烦闷,他那夫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迁想着,便问了:“沈意呢?你身上担子这样重,他便该知情识趣一点,时刻陪在你身边才对。”
秦越沉默一瞬:“他走了。”
在秦家内堂中,在这个被他称为家的地方,这三个字一出口,秦越终于抑制不住,满腔情绪如洪水决堤,奔涌而下。
他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疲倦:“沈意他就是魔君。他背叛我了。”
秦迁被这消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秦越又道:“他还威胁我——他竟然威胁我?我一定得把他抓回来,亲口问问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说罢,又苦笑道:“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纵使知道内情,沈意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自沈意重登魔君之位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成为了彼此的宿敌,不死不休。
秦迁堪堪弄明白大概,微微蹙起眉头,心下对秦越生出些责备来。
大丈夫心怀天下,怎么能因为儿女情长的小事乱了阵脚?
秦迁想着,抬起头看向秦越,目光又是一顿。
秦越靠在软椅上,睁开眼睛,目光竟然微微失神,是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叫秦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这个儿子,从小便在秦府横着走,放眼帝都,没人能叫他高看一眼。就连先帝当年也拿这事打趣他,笑问他一句:“你家那‘玉面小霸王’可结亲了?若没有,朕倒可以参详参详。这小秦夫人别的不说,一定得孔武有力,否则真会被秦越欺负得以泪洗面,这还得了!”
他连连苦笑,臣子们揣摩圣意,笑道:“昭阳郡主文武双全,堪称是和秦公子青梅竹马,想来是段金玉良缘了!”
他知道皇帝想促成昭阳和秦越,但是秦迁自己实际上是不甚赞同的。
昭阳郡主是火,秦越更是火中之钢。这要是凑到一起,还不把帝都给烧了?
按秦迁想法,必得给秦越指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才能中和秦越与生俱来的骄纵肆意,叫他们夫妇和谐。
他只是万万没料到,高傲如秦越,遇上那个人,竟然甘心为他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甘心为他失魂落魄。
秦迁望着秦越,不由得想到:他秦家每代都出能人异士,到了秦越这代,仙缘深厚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秦迁心下一叹,终于开口道:“行了,你若是放不下他,追回来便是。”
“至于他对你恩断义绝?”秦迁摇摇头,满眼的不以为然,“把他拘在你身边,他就是想断也断不了。再者说,他见了你这伤心断肠的模样,搞不好就回心转意了呢?”
他顿了顿,瞥了秦越一眼:“毕竟我秦家人的真心,你秦道主的真心……这世上还没人敢糟践。”
秦越迟疑一瞬,秦迁见他顾虑甚多,忍不住蹙眉:“身为上位者,就该杀伐果决。你少时的凌厉都去哪了?跟那沈意呆的久了,心气都没了不成!”
秦越霎时只觉得想笑,忍不住道:“你想来不喜我的凌厉,没想到如今老了老了,反倒夸赞起来。”
秦迁嘴角一抽,心道我什么时候不喜你的凌厉了,我只是不喜你这个孽障成天把凌厉的矛头对着我!
他气的一拍桌子,冷声道:“我只是看不惯你被那沈意牵着鼻子走。你如今这样大的本事,莫说是在帝都横着走,在天下横着走都使得!偏你在这伤春悲秋,哪有一点男人的气魄!”
秦越被他吼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动声色地捂住耳朵:“是,您说的都是。”
我就算是伤心也该避着秦迁才是,秦越有些后悔地想着,不然被他这一顿唠叨,谁顶得住。
眼见秦迁还要再讲,只见校尉忙不迭跑了进来,禀告道:“家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