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意思?
假如他是自己的对手,那无疑会是一个最难缠,最棘手的敌人,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瘦弱不堪的omega。
“……没有了。”男人深邃的眉宇犹如雕塑,眼底沉着阴鸷的暗火,“好好养身体吧,逆转的解药,我等你。”
第二十章
距离手术还有一周时间的档口,族姐再次前来探望。
这时的omega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在alpha一手操纵的局面下,他就是甘愿为了社会前景做出贡献的英雄,实际上,在所有自愿捐献的omega中,他的等级也是最优质的。众人都在夸赞他高尚的品格,少数质疑的声音也被压在了赞誉的浪潮中。
“逆转”究竟是需要治愈消灭的病毒,还是不可阻挡的进化方向?一切期盼答案的目光,似乎都压在了他的腺体,以及alpha的治疗结果上。
自然,这其中不乏另外一种声音:omega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利益交易,背叛了自己的族群,要将社会地位好不容易才提高一些的Ω人种重新打回原形。
这种声音一度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在舆论风暴中分割出了另一个漩涡。但α人种毕竟掌握了大部分的话语权,并且会在这件事上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alpha无动于衷,仅是冷眼旁观,他的政敌打算另辟蹊径,却没能从alpha手上讨得了好去,反而被同人种的天然立场压下了势头。
“他确实是可怕。”族姐在疗养舱外,看着omega苍白如纸的脸庞,“我们朝他撒网,是指望对他使个绊子,没想到他毫发无损,随随便便就把我们的网扯过去,还顺手兜了一堆大鱼……”
omega无声地笑了一下,声音微弱,从发声器中弥漫出来:“他本来……就很聪明啊……”
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悻悻嗤笑,转移了一个话题:“他最近来看过你没有?”
omega半闭着眼睛,嘴唇翕动:“没有……了……他来看过我两次,后面就……没再来了……”
族姐叹了口气,又想了想,道:“最近外面的言论,你也别放在心上。哪怕逆转真的从你身上治好了,或者……从你身上找到突破口了,姐也不会怪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你做的决定。”
omega轻轻摇了摇头,纤细的脖颈瘦骨伶仃,把后方肿大的腺体衬得愈发可怖,他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族姐,吐出一个字:“不。”
“不?不什么?”
“我……有种预感……”omega费力地说,“我能感觉到……你感觉……到了吗……”
族姐依旧十分迷茫:“感觉?”
omega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吃的药越多……身体的状况越糟……我就越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病毒……”
族姐眉梢一跳:“什么?”
弟弟的等级远比她高,不然,也不会放进优质候选人的名单,提交给alpha供其挑拣。但是高等级的omega,真的可以预知到逆转的未来吗?
“……假如是病毒,而……他们靠我破解了它,那我不过是将……将早该发生的结果提前……所有的非议,他不担,我来……担。”他的气息一声长,一声短,说得分外艰难,“可是……我能感觉到……这不是简单的……”
“你是说,这很有可能是进化的方向吗?”族姐屏住呼吸,低声问。
“……我不知道。”omega说,“听天由命……我只不过是……绝不回头。”
族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手术那天,给你多加一倍的安保,”她转换心情,换了一个话题,“最近大人物做得太过火了,像要凭借这个机会把其他人全部赶尽杀绝一样,恨他的人多,恨你的人也绝不会少,谁知道那群疯起来的alpha政治家会干什么呢?”
见omega点了点头,她的手在疗养舱上轻轻地抚过:“好好休息,一切都会过去的。”
omega望着她,勉力笑了笑。
紧接着,伴侣最后一次的看望随之而来。alpha站在门外,抓着手里的通讯仪器,看起来,他已经度过了一次难熬的发情期。
说是难熬,也不算太贴切的形容,他借着打击黑市违法抑制剂的名头,不知将多少对手斩于马下,自己作为胜者,却是绝不能错过这个免于吃苦的机会的。即便α人种的抑制剂问世时间短暂,不如omega专用抑制剂钻研得完善,可应付一个六天的发情期,仍然绰绰有余了。
“今天一过,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alpha沉声说,嗓音略微嘶哑,眼角下也凝着一圈干涩的红。不知是不是发情期的残留依旧影响他的心神,他看上去格外疲惫。
这两个月,他一共得到了四次探视的机会,每一次,他都在问自己的omega:你要不要终止腺体的捐赠?你要不要放弃离婚的决定?
omega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不,我不终止,也不放弃,我绝不回头。
alpha问了三遍,他也如此回答了三遍。
“……不。”omega的意识朦胧涣散,软刀子割肉一样的烫痛烧得他昏昏沉沉,熬煎得他全身骨肉分离,他轻缓地,第四次从嘴唇间呵出了这个字。
他的脸颊凹陷下去,全身形销骨立,干枯得可怕,然而,他投向落地窗外的目光,仍旧宁静平和,一如往昔。
这是毫无破绽的温柔,哪怕alpha核平整座城市,也无法在这样的温柔上留下一圈蜻蜓点水的涟漪。
alpha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的头晕。
这个愚蠢的……愚蠢的……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反倒无话可说了。alpha一遍遍的问自己,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你又有什么必要不停地给他台阶下?就算这场交易没有可笑的爱,也换足了彼此想要的酬劳,就这么一个中规中矩,身边所有人都数见不鲜的,再平常不过的婚姻,他居然决心要用命去和它作切割,岂不可笑!
有一瞬间,alpha心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甚至想强行破开面前这堵透明的墙壁,把里面那个omega抓攫出来,塞进回家的车驾,将他按在浴缸里,用冷水好好喷清醒了再说。不过,他控制住了,身为金字塔尖端掠食者的骄傲和当前的局势都不允许他完成这个设想,alpha强捺怒火,冷冷地开口。
“我试用了一下抑制剂,想知道我的使用感想吗?”
omega一愣:“啊……”
“说实话,感觉很奇怪,”alpha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像你变成了一团燥热的气体,而抑制剂就是一个牢固的玻璃罩子,把你看管在原地。”
“不过此后,因发情期引起的生理反应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我不再流泪,不再高热,不再有强烈的攻击欲和交合欲……”他盯着omega,那虚弱的,奄奄一息的模样刺得他双眼生疼,他甩开这些不必要的情绪,隐忍地问了他最后一遍:“未婚妻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凭借抑制剂,我在发情期也可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你的腺体没那么有价值,所谓的奉献牺牲也变得像个笑话,现在终止手术,我和你考虑离婚的事,怎么样?”
omega费力的呼吸声停缓了片刻,在面罩上冷却出一片微白的雾花。
“……不,不用了……”
他轻轻地说。
“……希望您……一切都好……”
alpha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俊美锋利的面容生冷得像一刃出鞘纯白的剑,眼眶上的红却纠缠着爬到了眼珠子里。
“……好。”男人一点头,嘴角轻微抽搐,冰冷地往上挑,“好。”
他转身就走,再没有回一次头。
距离手术开始的时间,还有最后七十二个小时。
第二十一章
“意识还清醒……”他的面前仿佛打开了无数盏炽亮的大灯。
“先不要开排气出口!全通道消毒!”沉重的疗养舱在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而快速地滑动,比一片羽毛的动静还要沉默。
“……让那些alpha安保全部退出建筑物三百米,病人现在由科学院正式接管,别来找麻烦。”医师雪色的纤薄橡胶手套一声弹响,紧绷在肌肤上。
omega半昏半醒地仰躺在疗养舱内,手术开始前的二十四小时,他所在的房间便受了一次全方位的彻底清洗。他的信息素浓郁如雾气,不受控制地从肿胀膨大的腺体中崩泻而出,凝结在空气里。这是能够杀人的剂量,足以把一名正值壮年的alpha绞得呼吸系统崩溃,信息素感知器官失灵。omega戴着呼吸面罩,听见专家欣慰地对他说,到现在为止,他的腺体状态保持得依旧十分稳定,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疼痛,身体的感官早已迟钝得不能再迟钝了,omega像是躺在白茫茫的沸水里,神志沉沦挣扎之间,他甚至想要感谢他的alpha,感谢他曾施加给自己的旷日持久的磋磨和苦难,让他这时能忍耐下这一切。
房间里的人来了又去,没有带来分毫异样的气味——他们都是beta。
“您好,o先生。”有一个人在他的疗养舱边坐下了,语气温和,有种冷静而精准的克制感,“本次手术,将会有三位高等级医师负责您的安危,我既是是您的主刀医师,也是为您的丈夫制订腺体计划的研究人员之一。距离手术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您紧张吗?”
omega问:“这是……术前疏导吗?”
“是啊,”负责人叹息着回答,“腺体摘除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很清楚,而在这基础之上的,为了催生大量信息素而展开的手术,前期的痛苦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实际上,您能支撑到现在,仍保有一丝神智,我只能说,真不愧是级别优越的高等omega啊。”
omega勉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beta医师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为了让患者清醒一些,他主动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么,您了解科学院吗?”
……科学院?
omega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说起来也有点好笑,自从成立以来,科学院和其它领域代表机构没什么不同,全是alpha占据主导地位。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冷静,平和,不会被发情期影响,更适合投身研究的beta,逐渐成为了科学院的中流砥柱。当然了,科学技术是第一发战力嘛,所以,β人种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啊,这听起来就像是beta的发家史,对不对?”
鲜有beta会和omega说这些,他听着,嘴角的笑意也浓了几分。
“很……有趣……”
beta医师的笑容依然温和:“但是,就算是汇聚了最顶尖人才科学院,也有它的沉疴痼疾之处。大家的初衷和使命从未变化,一直是为掌控世界的人种,也就是alpha,而且是占据大量财富和权势的那批alpha服务。明明是beta占据大多数的机构,却不能由beta做主……啊,这也是各行各业的通病吧。”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敏感,它超过了医生给病人消遣排解的话题范畴。omega惊异地望着他,好在负责人没有接着说下去,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不小心说得有些远了……我们还是来聊聊别的吧。不过,我非常好奇一个问题,您作为高等级的omega,可以不吝赐教吗?
“……请讲。”omega轻声说。
“十分感谢。”负责人看着他枯槁的容颜,omega的脸色苍白无比,又为这种枯槁蒙上了一层朦胧温柔的宁静,“您认为,逆转真的是一种病毒吗?”
omega愈发惊诧,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看法没什么好隐瞒的:“……人们都说这是病毒……但我能感觉到,它没有……这么简单……”
负责人笑了:“是吗?也是,主流声音说它是病毒,因为主流人群希望它是病毒。唯有真相统一思想,在真相未知之前,众人的看法,都是纷杂驳乱的。”
看见omega的眼神,他接着叹了口气:“即便在科学院内部,仍然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要为主流人群的声音正名。但说到底,我们这些beta,不过是置身事外,围观这场AO战争的看客而已。”
聊天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他站起来,宽慰道:“这就像一场豪赌,而您是场上最重要的资本方。一切都会过去的,您无需害怕,就像……蝴蝶用尽自己一生的力量,也能飞过沧海,达到看似绝无可能的终点。”
“……就像这场豪赌,我们都在以小博大。”
负责人的话语意味深长,连带着这场看似无意义的闲聊一起,哪怕omega被疼痛折磨得衰弱无比,也有了片刻的分神,察觉到一丝不可察的异样。
现在,omega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了那间他睡了两个月的房间,他的手边摆着一本未看完的书,族姐在焦急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回想着书中戛然而止的故事情节,医护人员已经在他身边忙碌起来了。
“不用害怕。”同属beta的女性医师柔声安慰,“只是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打完了镇痛药和麻药,几名医师一直留意着omega的状况,难以忍耐的剧痛第一次离开了他的灵魂和身体,令他仿佛飘在云端,轻松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紧接着,冰冷锋利的刀尖没入他的后颈,犹如一下剜挑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的本能在剧烈地挛缩、抗拒,连带着身体肌肉都难以自抑地抽搐起来。omega哭了,他像一只受伤的,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动物,在刺骨寒冷的手术刀下呜咽抽泣。麻醉剂遮掩了他的痛苦,麻痹了他的躯体,同时释放了他向来压抑着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