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一块炸了呗。”男医师回头看着他,“改明儿我们就是院里人尽皆知的爆炸三人组,也不在乎炸多炸少的问题了……”
负责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还不等他按下第二个开关,远处又是一声隐隐约约的爆响和地面摇晃的动静,他悚然一惊:“怎么回事,那帮人为了摧毁腺体,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一定以为,第一辆车爆炸是自己人的手笔,于是跟着引爆了第二辆。”女医师冷静地分析,“既然产出信息素的主体已经没了,索性来个一了百了,总之,他们是不会让A先生拿到解药的。”
第一次炸的是车,第二次引爆,则来自车下的地皮。冲霄而起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中,天空苍白的日光亦黯淡了一瞬。令人窒息的高压同时朝着周边放射,仿佛十几枚凝聚在一起的汽油弹齐齐释放,在平地里膨胀了巨大的,球状的花,绽放时每一片花瓣都在向外溅射燃烧的碎片和火雨,相比起来,第一次袭击只能算温和的闷响,第二次才是致命的杀手锏,堵住了整条街道的去路!
先前冲上去的人们纷纷往后惊恐大叫着后退,所有正在做现场直播的主持人都惊呆了。剧烈噼啪的燃烧声中,人群四散呼嚎,警笛嗡鸣,一名女主持表情失控,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被强热风吹得一塌糊涂,语气难掩惶恐地对着镜头叫道:“……意外、意外发生了!我们可以看到,前后两次爆炸,捐献者以及所在的车辆全部被吞没在了燃烧的火焰中!救援人员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目前现场人员的伤亡数量仍是未知……”
族姐愣愣地看着屏幕,脱力地松开了自己攥着裙摆的手指。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的弟弟……她的,她的……
“……备车!!”她发疯般地尖叫了起来,“备车、备车——!”
她只穿着拖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诺大的别墅与花园,她的声音浑如尖锐的哨响,刺耳地传彻所有地方。就在这时,她丈夫的专车停在大门前,男人从车上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在花园中央抓住了歇斯底里的妻子。
“你要去哪?!”他的神情严肃,“现在外面都乱套了,路堵得一塌糊涂,你知不知道?”
“放开我,放开我!”她目眦欲裂,对着自己的丈夫怒吼,“我要去找我的弟弟,我得去找他,我要去保护他啊!”
“你就算到了那,又有什么用?”丈夫拧起浓黑的剑眉, 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竟泛出了些许怒意,“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体力比一般的男性omega还要差一些,你又能做什么?!”
族姐的容颜扭曲,眼中烧着淬毒的火焰,她蓬头素面,一字一句地颤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如果非要死人,我宁肯死的人是你,是你们!”
丈夫的身体一颤,仿佛被妻子的眼神和话语狠狠烙了一下,连握住她的手都松了些许,他怔怔道:“你……你说什么……?”
族姐毫不留情地挣脱开他的手,她怒目切齿地盯着眼前人,流着眼泪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哈,当然了,我们这些不被人当人看的东西,也压根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一起死完了,这儿就干净了,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
丈夫面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再没有看他一眼,只穿着一双拖鞋,便径直向外跑去,飞快消失在了花木掩映的尽头。
第二十六章
第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alpha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第二次爆炸的热浪向后推出了好几米远。秘书和保镖从后匆忙地跑来,在喧嚣中大声劝阻他:“先生!别再往前了,救援马上就到了!”
alpha拂开了秘书想要拉住他的手,秘书也是个成年的男性beta,居然被他这一下搞得向后仰倒,踉跄着跌到了地上。
“……滚。”他嘶声说,顶级alpha的力场犹如笼罩在这里的领域,令人无法违抗他的所有命令。
alpha脱下大衣,在上面直灌了两瓶水,然后罩在自己头上,就这样直直冲进了沸腾燃烧的火海内。咆哮的火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就像翻涌在空中的岩浆,随时准备烧死闯入的来犯者。但alpha的体能与耐力皆远超常人,甚至远超与他同人种的其他alpha,他浑如一头扑入烈火的雄狮——或者野豹,周身席卷着破开高热的飓风,在救援部队赶来之前,便已经狂奔到了燃烧屏障的另一侧。
心中再没有其他念头了,alpha直视熊熊燃烧的残破车体,由于前后遇袭的距离太过接近,两辆车的车头和车尾彻底怼在了一起,他没想去抢救那枚珍贵的腺体,而是冲着第一辆车,直接伸手扯住了被火舌舔舐至滚烫变色,在爆炸后依旧坚固的驾驶位车门。
……如果他已经醒过来了,并且爬到前座去了呢?
alpha的手掌都烫出了皮肉滋啦的焦响,可他仿若无知无觉,全身上下的肌肉如群山般隆起,以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生生撕开了前座的钢铁之门!
运送捐赠者和他的腺体的救护车,车体都是特制的,这完全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部一枪狙进要害,即便它承受了两次爆裂的袭击,这也是一座难以入侵的移动堡垒,没有人会想尝试着徒手撕开它。然而,那坚固的金属逐渐扭曲、断裂,alpha的骨骼和血肉也在发出令人牙酸的颤响,他的脸颊上浮起道道青筋,浑身都是被烈焰灼烧过的烟味,发尾亦飞扬着枯焠的火星。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撕扯,车门就像一张坚硬而有韧性的厚重卷饼,被他硬是拉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变形堆在了一处。
alpha想要松手,他张开手掌,张了一次,张了两次,却没能把手从沥青般炽热粘稠的金属上拽下来。
他没有理会这个,他的眼睛从车里看过去,那里只有两个倒在驾驶座上,卡在车座间垂死呻吟的司机和助手,根本没有他要找的人,于是alpha直截了当地把手从车门上撕立下来,血肉黏连的水声,车门上已然贴了一块蜷缩焦黑的皮肉。
血流滴滴答答,alpha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这样的痛,他茫然地想:他到底在找什么呢?这生死未卜的是即将要和他离婚的妻子,可他却如同被什么偏执的力量驱使着,一定要来这里看见他最后一眼……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他不顾再次爆炸的危险,掰开了车座,将司机和助手全部不甚在意地扔在身后,执意要探进这座摇摇欲坠的熔炉废墟,去拉住那个人的手。他不是很伤心,也并非悲痛欲绝,只不过,他的思维异常空茫,好像在爆炸发生时,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粉碎成了随风而逝的灰烬,全然消失在了天空的另一端。
……随时都会有再次受到袭击的危险,你要为了这个omega去死吗?
alpha一言不发,深邃的面孔上擦着焦黑的灼烧印记,他继续以惊人的力量掰开合金护栏,血流不停地溅在炙热的空气中,又被烫出了缕缕的烟。
……他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不听话,又固执又愚蠢,一次一次地拒绝你的好意,坚持要从你身边离开……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alpha还想再深入探进疗养舱的位置,耳边却传来了遥远的呼喊。
“……他在这!看见了,他在这!”
“……快把先生拉出来,太危险了!!”
随即,alpha的腰腹被什么东西圈住了,大量降温的冷雾狂灌进来,水汽蒸腾的声音像某种动物拖长的垂死尖叫。他宛如一头被人打搅了睡梦的狮子,蓦地暴怒咆哮起来,身后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七手八脚地拖离了危险地。
“滚、滚!”他怒吼道,“这种事不用你们管,滚开!”
如果不是alpha之前耗费了太多体力,只是这些人,根本就按不住他,两位助手不敢插手alpha之间的搏斗,只能在一旁苦苦劝说:“先生,救援已经来了,马上就能把太太救出来了,请您冷静一点啊!”
“您受伤了,还是先包扎伤口吧!”
空中疯狂喷洒的冰水犹如从天而降的豪雨,那一瞬间,人群的吵闹和世界的喧嚣皆在离他远去,雨幕隔绝了他耳畔的动静,也将alpha当头淋了个清醒。
——我在做什么?
——我像是疯了一样,我的情绪应该很冷静才对,为什么我会突然发怒?
——他们又在做什么……?
渐渐的,他不再挣扎了,与他搏斗得快要精疲力尽的保镖稍微迟疑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乌黑湿透的发梢黏在alpha的侧脸,焦味扑鼻的街道上,他看着那些人扑灭火焰,处理残余的爆炸物,再沿着他之前撕开的豁口,用工具切开车体……他就这么看着,冰水混合着他身上的血,渗进焦黑的地面。
我到底……在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中心大街,搭载捐赠者的车辆忽然发生爆炸……”
“……在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因为这起事故,前后两辆救护车撞击在了一起……”
“……现场情况十分混乱!不断还有针对人群的爆炸事件发生,请附近居民也尽快撤离原地……”
世界在整个混乱地旋转,她仿佛在万花筒里挣扎逃窜,无数双人类的眼睛,beta的omega的alpha的信息素汇流在一起,惊恐和猜忌的味道杂糅在一起,不同嘴唇吐出的相同叫嚷混合在一起……族姐晕头转向,小腿上留着一道被折断树枝划出的伤口,血红得触目惊心。
她扯下耳垂上的金珠耳环,逆着人流冲向一辆停在路边的车,狠狠在车窗上拍打,车主是个中年男性beta,被她仿佛发疯雌虎一样的做派吓傻了,愣愣隔着窗户于他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开门!送我去……送我去那个地方!”族姐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街边到处都是的,循环滚动播放的光屏,“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多到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上班!开门!”
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放下车窗,在吵闹的人群中,他扯着嗓子,对面前这个鬓发凌乱的女性omega喊:“小姐,你的alpha呢?现在到处都乱得很,车都开不过去啊!你给我钱有什么用,太危险了!”
族姐的眼睛猩红,她把手上光润璀璨的金珍珠强行塞进男人手里,瞪着他说:“你看见没有?这是拍来的,南洋金珠,据说是什么皇室流亡的公主戴过的,花了我好几十万……可谁他妈在乎这东西以前被谁戴过呢!对了、对了,他也夸我戴这个好看,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弟弟,你带我去找他,这个所谓的公主戴过我也戴过的耳环就是你的,钱、我不在乎钱,只要你……你总知道哪里有人少的近路吧?”
她说得语无伦次,中年男人瑟缩在座位上,瞧着她的目光也更加惊惧,就在这时,她的手臂被什么人轻轻拉住了。
中年男人望着她身后,睁大了眼睛。
她的丈夫就站在她身后,正在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那目光如此沉默,静得都不像个alpha了。
族姐惶然道:“你……!”
“别说了,先把鞋子穿上吧。”高大的alpha蹲下身体,拉起她的脚踝,看见小腿上的血痕时,动作顿了顿,继而拿掉她脏兮兮的拖鞋,给她穿上平底的软鞋。
穿完第一只,丈夫要去捞她另一只脚时,族姐往后避了避,低声道:“我自己穿。”
于是丈夫站起来,黄昏如血的暮色中,他的容貌也被蒙上了一层近似悲伤的暗淡天光。他对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了声抱歉,接着便对自己的妻子说:“有私人通道,我带你走。”
族姐不发一语,她让丈夫拉着手,转身走向那辆漆黑的车。
“你不会骗我?”良久,她忽然问。
过了很久,丈夫说:“不会。”
连环爆炸的势头已经止住了,alpha的手上包着纱布,面色喜怒不兴,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微缩炸弹、一瞬间、粉末、无可挽回、节哀……这些化作碎片的词语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飘荡,他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末了,他只是心想: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对他说“你想要的都会得到”,如果说些你永远不会称心如意的话,是不是还能避免这个不祥的凶兆?
心中念到这里,alpha又想起“那时”也不过是一个来小时之前。他与他还能隔着一面冰冷光滑的屏幕对话,omega的四肢又瘦又细,他伏在病床上流泪,皮肤比床单还要再苍白透明一些,好像用指头一捏就会碎裂成一段一段的……这样一个弱小的东西,依然哭着对他说不,说我拒绝。
这样一个弱小的东西……不过转眼之间,便让强横的外力摧毁成了一堆混杂在火焰中的余烬。
谁是摧毁他的人?
谁是……需要清算的凶手?
alpha完全失神了,在他身后,秘书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先生……”
“……这是,一场暴恐袭击。”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这里,维持现场秩序,保护他的安全……但alpha不管不顾,继续喃喃道,“现在立刻把腺体送到科学院,现在去,还能保住一个……”
“先生……”秘书的声音迟疑地发着抖,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令人胆寒的恐惧,“太太的事……请您千万节哀,可是您现在需要在明面上关心的,不能只是腺体的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