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少年依旧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哥哥的身上染着汩汩的鲜血, 如瓷如玉般的肌肤也溅着点点绯红, 双眸紧闭, 宛若已经死去。
　　“真是一出无与伦比的悲剧。”
　　左边的头颅说道：“弟弟杀死了他最爱的哥哥, 从今以后, 只有冰冷的尸体与他相伴。”
　　“难道不是喜剧？”右边的头颅“咯咯”笑了起来，“他做到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这分明是值得庆祝的结局。”
　　“多谢你们让我们三姐妹欣赏到了如此精彩的戏剧。”
　　朵思夫人笑容娇媚, 轻轻叹息一声, 仿佛是在惋惜：“只可惜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么, 请你给出最后的分数吧, 夫人。”
　　少年温柔的嗓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 朵思夫人忽然一僵，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不是顾盼的声音，而是——
　　躺在地上的少年缓缓坐了起来，因为大量的失血，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浑身染满的血迹更显鲜红妖艳。
　　他坐起来，女妖才看清楚，那把尖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膀中，然而按照她原本的预想，陷入幻觉中意识不清的顾盼应该会把刀插.进他的喉咙才对。
　　女妖难以置信地呢喃道：“你们……”
　　“请给出分数吧，夫人。”
　　少年笑了笑，将刀从肩膀里拔了出来，轻轻闷哼一声，一旁的顾盼慌了神，立刻拿出药剂给少年服下，将血止住。
　　朵思夫人愕然地看着，直到兄弟两人齐齐地望向她，她才回过神来，不过沉默片刻，她又轻笑起来，美眸中流光溢彩，异常喜悦地鼓起了掌。
　　“最杰出的戏剧，就是该出乎观众的意料，甚至超越剧本的预定和束缚，丰满原有的剧情，让它变得更加精彩。”
　　“不用再猜测我们的评分了。”右边的头颅笑道，“这么精彩的演出，除了满分之外，我们还能给出什么样的分数呢？”
　　“恭喜你们，通过了塔的三到五层，只要顺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直达第六层。”
　　黑暗中的塔微微震颤起来，一条幽深的道路盘旋而上，一直通向上方。
　　朵思夫人提起华丽的裙摆，优雅地屈膝行了一礼，随即身形缓缓融于黑暗，光怪陆离的幻影和那张盛放着血食的长桌也一并消失了。
　　她消失后，两盏玻璃灯静静地置放在地面上，散发着昏黄的光。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源于时子殊的身上，尽管伤势在好转，但他的脸色仍旧十分苍白。
　　他注视着顾盼，沉默着不发一言。
　　“哥，哥哥……”
　　顾盼俊美的脸泪痕未干，神情恍惚地与他对视。过了片刻，他缓缓地伸出手，触摸着哥哥的脸颊，随后缓缓地滑到脖颈细嫩的肌肤上，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与动脉隐隐的跳动。
　　就在刚才的那个瞬间，他本来是该把刀刺进这里的。
　　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许多次了——被幻觉所影响，他将其他人当做是哥哥，将他们残忍地杀死，剖开气管和胸腔，令鲜血恣意流淌，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宣泄他的渴求和欲.望。
　　——他的爱是扭曲、分裂、血腥、残酷的。
　　越是爱着哥哥，就越想亲手杀了他。
　　他知道自己是个疯子，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无论是现实、梦境还是幻象，他的哥哥永远都在疏远他、回避他，与他背对而行，渐行渐远，偶尔回头的时候，哥哥脸上的表情也永远是冰冷嫌恶的。
　　他是那么喜欢哥哥，他害怕哥哥讨厌他、离开他，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杀掉哥哥，让他无法逃离，永永远远地陪伴着自己。
　　而现在就是他离哥哥最近的时刻。就算受到朵思夫人所制造的幻觉的影响，他的意识也是清醒的，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可杀掉哥哥本来也是他的愿望，所以他不需要反抗，倒不如顺着这股情绪，真的在这里杀掉哥哥，然后，他可以陪着哥哥一起去死。
　　或许哥哥不曾防备，当他把哥哥按倒的时候，他并未受到任何反抗，哥哥顺从地倒在地上，眼中毫无波澜，平静地望着他，而后——
　　少年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微笑。
　　就是这丝浅淡的笑容，令顾盼的心脏猛然一颤，下落的刀偏离了方向，最终插.进了哥哥的肩膀里。
　　……他已经多久没有看到哥哥对他笑过了。
　　哪怕是在最疯狂的幻觉里，他也不敢奢望哥哥能对他笑一笑。
　　“为什么……”
　　顾盼的声音颤抖而喑哑，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出，似乎那抹笑容已经轻而易举地将他击溃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
　　“这不就是你所期望的吗？”
　　少年眉眼弯弯，竟是又笑了起来，他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扣，敞开衣领，裸.露出雪白的肩头和大半个胸口，那贯彻肩膀的刀伤仍未愈合，形成了一个黑红的洞，狰狞地纵横在肩膀上。
　　他将错愕的顾盼搂进自己的怀里，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令顾盼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浑身一震，如同过电一般酥麻不已，忍不住紧紧地把哥哥抱进怀里，将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轻颤着喃喃呓语着。
　　“哥哥……”
　　“哥哥……”
　　不是幻象，这是真正的哥哥。
　　他竟然真的在和哥哥相互拥抱着，哥哥的气息、体温、肌肤的柔软，全部都是真实的，远比他妄想之中的感觉还要美妙百倍千倍……
　　顾盼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突然和他如此亲密，但也顾不得去想，他紧紧地抱着哥哥，贪婪地抚摸着那纤瘦的后背，随后实在隐忍不住，动作很轻很轻地，试探着将自己的吻落在了哥哥的脖颈上。
　　被他抱着的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无声的纵容，顾盼心脏狂跳，满脸遍布红晕，手指又收得更紧了些，缓缓移动着双唇，极尽温柔地摩挲着脖颈与肩膀上细腻的肌肤，在逐渐愈合的伤口上多停留了一会，吻着这处刚才被自己刺伤的地方。
　　幸好他没有真的杀掉哥哥。如果刚才他的刀正中哥哥的咽喉，现在他又怎么能抱着这具柔软温暖的身体？陪着他的早就是个死人了。
　　简直没有比现在还要幸福的时刻了。顾盼越来越投入，但是他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肌肤接触，他最想亲吻的，还是哥哥的双唇。
　　于是他抬起头，明亮的眼瞳中晕着漂亮的水泽，缠绵又缱绻，含情脉脉地看向了不知不觉中已被他压在身下的哥哥。
　　然而下一刻，他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了脚，寒意沁入骨髓，一直冷到了心脏里。
　　和动.情的顾盼不一样，少年的目光平静而淡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然地看着上方，见顾盼起身看向自己，他伸手拉了拉大敞的衣襟，冷冷地问道：“终于满足了？”
　　“哥……”
　　顾盼的声音滞在了喉咙里，如坠冰窟，完全说不出话来。
　　“既然满足了，以后就别再纠缠我了。”少年站了起来，转身便走。
　　“你不能走！”
　　顾盼厉声大喊，猛地从背后拽住少年的手臂，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却依然心慌得厉害，害怕到声音都在颤。
　　为什么？明明刚才他们还万般亲昵，可为什么转眼哥哥就把他推开了？
　　“哥哥，求你，别走、你别走……”
　　俊美的少年眼圈泛红，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住了一般，疼得难受。他的哥哥终于还是像幻象中那样，要离他而去，可是他已经没法再下手杀死哥哥了。
　　——在品尝过那么甜蜜的滋味后，又该让他如何放手？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年语气淡漠地问：“我不走，难道等你杀了我吗？”
　　“不会，不会的。”顾盼闭上眼睛，哽咽着说道，“只要你愿意偶尔对我笑一笑，我又怎么可能会想杀了你……”
　　“那……再对我说一次，顾盼。”
　　少年唤着顾盼的名字，回过身来，脸上重新绽出妖冶的微笑，勾着顾盼的脖颈，让他低下头，身体紧密贴合，温热的呼吸相互交缠，轻声地低语着。
　　“你爱我吗？”
　　“我爱你，哥哥，我好爱你……”
　　【嘀——】
　　【顾盼好感度已满。】
　　成功了。
　　时子殊拥抱着顾盼，终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之前在即将被顾盼杀死的那一瞬间，他不做任何反抗，也没有召唤出西尔维或者琼，任由顾盼对他挥落尖刀，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在那个瞬间，顾盼对他的杀意到达了巅峰，最终释放出来，烟消云散。
　　而后所有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只要稍微催化一下，引诱出顾盼对他全部的爱意和欲.望，就可以让好感度达到满值，这样一来，顾盼便落入了他的股掌之中。
　　“我还有事要做。”
　　时子殊又抱了顾盼好一会，提着自己的灯，放开顾盼，冲他微微一笑，“听哥哥的话，你自己打碎你的灯，从这里出去吧。”
　　接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向前方黑暗的道路走去，片刻之后，他的背后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咔——”
　　……
　　童妙看到顾盼向着子殊狠狠挥刀，失声尖叫起来，然而这时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切换，出现了风湮清冷俊美的面容。
　　“子殊、子殊他怎么样了？！”
　　长风队员们紧张地盯着左上角的名字，发现过了一会，子殊的名字并没有变红或是变黑，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知道他应该没什么事。
　　“你们队长就是个疯子！”
　　童妙怒意横生，既后怕又厌恶地对双胞胎骂道：“他竟然对自己的哥哥有着那么变态的想法，而且还要杀了他，还是不是人了！”
　　“骂我们干嘛，又不是我们让队长那么做的……”双胞胎小声嘟囔道。
　　“不过这么看来，那个灵魂或许就是子殊保护自己的手段吧？”
　　放心下来之后，众人又猜测起死神所看到的灵魂，都觉得就是因为有那个灵魂的存在，子殊才能在如此惊险的情况下化险为夷。
　　至于之前没看过这个灵魂，众人虽然有点诧异，但也并不会觉得特别意外，毕竟有些人就是习惯保留一两个压箱底的手段，如果这个灵魂就是子殊的杀手锏，子殊不愿意说也没什么，这也正常得很。
　　夏冰萤看了一会屏幕上的名字，这才又对死神说：“继续你刚才想说的。”
　　“啊？哦……”
　　死神差点忘记自己刚才说到哪里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才夏冰萤问的是手机里的人和那个鬼魂的长相是否一致。
　　他老老实实地将手机递还给夏冰萤，绞着自己的手指，回答道：“怎么说呢……虽然好像有点像，但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
　　夏冰萤轻轻说。
　　他这么一开口，吓得死神寒毛倒竖，差点又给他跪了，但不是就是不是，他又不能说谎：“真、真的不是，虽然看不太清，可是真的差别挺大的……”
　　夏冰萤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瞬间收紧，直攥得指尖发白。
　　盲女摇头道：“我说过，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夏冰萤的目光越发幽暗，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冲着死神笑了笑：“多谢。辛苦你了。”
　　“不用谢不用谢……”
　　死神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差点直接瘫在地上：“那、那我可以走了吧，我还要去报道……”
　　“先不急，我还有个问题。”夏冰萤莞尔。
　　你还要问什么！！
　　死神差点要哭了，吞下这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毕竟他虽然是死神，但他自己的求生欲格外强烈，他还想活着。
　　“请问……”
　　“你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个灵魂，还是两个灵魂？”
　　夏冰萤道：“这不一样，对吗？如果是两个灵魂，那或许这个灵魂就是由这个人控制的鬼，但如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嗓音骤然一低，“借尸还魂。”
　　“应该是，只有一个？”死神挠着头，他那时太惊讶了，加上只匆匆瞥了一眼，所以不能完全肯定，不过他看到的好像就是只有一个。
　　“是么。”夏冰萤低语道，“也就是说，复活是确实存在的……”
　　“如果我能再看一眼就好了，我就能更肯……”死神说着，视线落在屏幕上，看到屏幕里的风湮，忽然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鬼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夏冰萤问。
　　“他、他他他……”
　　死神哆哆嗦嗦地指着屏幕里的黑发少年，吓得声音都变了。
　　“他、他不是个活人……”


第52章 怀疑
　　因为拥有朵思夫人的特许, 在“戏剧”结束后, 时子殊可以一连通过三层，直接进入塔的第六层。
　　他提着油灯，在漆黑无光的塔中行进, 中间添加了一次灯油, 穿过蜿蜒向上的石质台阶，一路非常寂静，一直来到第六层的门前。
　　他举起灯, 看到门上再一次出现了腥红的血字。
　　「你的同伴是怪物。」
　　时子殊动作一顿, 陷入了沉思中。逐层通过, 他已经渐渐摸清了塔中存在的某些规律, 并在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之前石门上相继出现的血字, 分别是“怪物存在着”、“同伴存在着”、“你的同伴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