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天际中,那只火凤凰化身溯玖,冷目望着他。溯玖未多说一句话,随着那些消失的魂息,转眼便不见了。苍玦因此失去了夺回南栖魂息的时机。
“溯玖——”他怒吼。
为何?
为何要如此?
那是他抓住南栖魂息的最后机会,为何要如此待他?
苍玦匍匐在地上,崩溃如万山倒塌,他嘶声哭泣,指尖碰到了泥地中的红豆。
他茫然抓起,望着手中的红豆,仰天发出一记悲鸣。
而远在婆娑河中的冰棺突然破裂,其中的魂息逃窜而出,与远方南栖归来的魂息汇集。
凤凰涅槃,天地变色。
凤鸣声盘旋在婆娑河的上方,溯玖从天而降,对着面色深沉的灵赭道:“姥姥,我找回阿栖了。”
灵赭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询问溯玖是如何找到南栖的,她定下心来,看着南栖散乱的魂息:“他的肉身已毁,我们须燃凤火助他涅槃,否则,他会错失最佳的涅槃时机。”
第五十章 龙族-叁拾
溯玖虽然入魔,但仍然存有三分理智。只是他自身不知,这理智的存在,皆是因为他心头有一朵莲花护体。这朵莲花,是当年在邙山莲辰趁着他熟睡时,亲手在他心间种下的。
也由此,这朵莲花护住的理智让他能够操控魔的力量,成为令天界头疼的存在。他虽然是仙妖所生的“怪胎”,却有着过人的天资。
区区四百多岁的年纪,便已经是个能掌控大局的妖王。
而他始终是记得南栖的生辰的。
子时刚到,他便丢下衡水河岸打得死去活来的仙妖两界,化作凤凰独身飞往长沂峰。
溯玖明白,若南栖没有失忆或是出意外,他要涅槃,必然就会在这一日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溯玖原本想的是婆娑河,但自从知道了长沂峰是凤凰山脉后,他便将长沂峰也划入等待的地界。
好在他来得及时,果真在长沂峰上方见到了那几缕飘散的魂息。
也亏得他来得及时,才没使得那些魂息飘散至各处。要是散了,南栖即便是涅槃,也不能得到相应的仙灵与修为,会错失涅槃的馈赠。
但不巧的是,溯玖还在长沂峰中看到了极其讨人厌的苍玦。
且这条不知好歹的黑龙居然还想抓住这些魂息。
溯玖想也不想,便一脚踹翻了苍玦,毫不留情地将他击退了。
溯玖与灵赭用自身的凤火将南栖的魂魄包裹,顿时,天地变色。夜色中,月亮被乌云覆盖,狂风席卷而来,将地上的碎叶卷起,冲向那被凤火包围的地方。
火星子四溅,宛若岩浆翻涌。
骨生经脉,再生肌肤,凤火吞噬魂息,又被魂息吞没。深黑色的夜空被燃得白昼一般亮,今夜没有星星,溯玖和灵赭的心里却生了万丈星空。
那是燃起的希望。
而在火焰中重生的男子,被凤羽围绕,紧闭着一双眸子。
溯玖望见他的长相,心惊道:“阿啾?!”
很快,溯玖便稳下心绪。他前后联想,很快就明白了苍玦为何在长沂峰。他思虑过重,心想苍玦必然已经心疑南栖的真身,便挥手在婆娑河立下一道屏障。
灵赭疑惑:“溯玖,你这是做什么?”
“阿栖这些年在外恐怕是招惹了一个大麻烦。”溯玖面色不佳,“凤火会化解他身上所有的封印,重塑他的肉身。再过一会儿,他就要经历涅槃,此时若有人进了婆娑河,便麻烦了。”
“溯玖,你是太过担心了。这里是婆娑河,唯有凤凰和麒麟才可入内。再者,此处有凤凰坐镇,只要我们不想,任何麒麟都进不了,更别说他人。”灵赭叹气,只觉得是溯玖太过关心南栖。
溯玖也未和灵赭细说,他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南栖身上:“姥姥,阿栖的肉身毁了,即便是涅槃之后,也需要多年时间来恢复调理。此事若被天界知晓,恐怕会有些麻烦。天帝的心思姥姥也是知道的,还是要多当心些。”
凤凰涅槃,天界的星辰命盘中便会有显示。待南栖一涅槃,天帝立刻就会知晓。
灵赭一听,施法在溯玖下的屏障上又覆盖了一层凤凰罩。这样一来,联合溯玖和灵赭的两层灵力保护,南栖涅槃的征兆就不会显现在天界的星辰命盘中。
三界内,除了婆娑河内的人,不会再有别人知道今夜有一只纯血凤凰即将涅槃重生。
溯玖这才安下心来,缓缓道:“阿栖,哥哥没有食言。”
你涅槃时,我必然陪着你。
而另一边,安昭浑身都是冷汗,他抱着择儿回到自己的山洞中,用障眼法封了自己的住处。
山洞内,幽暗的烛火还燃着。
石床上,另一个孩子胸前贴着半片龙鳞,正微弱地呼吸着。
安昭软了腿,抱着择儿跪坐在地上。他掀开外衫,看了看里头的择儿,发现他有着龙鳞的护佑已经好多了,但依然面色不佳。小小的嘴巴不断地张合,应是饿了。安昭没有可以喂给择儿的东西,便找了点储存着的蜂蜜来喂。
安昭用手指蘸了一点儿,往择儿口中送。
软糯的孩子吮起他的手指,吃得津津有味。
安昭抱着择儿,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打算先救择儿。他将另一个孩子胸前的半片龙鳞取来,用术法将它化作了粉末,混在蜂蜜中,统统喂进了择儿的口中。
方才还蔫蔫的择儿吃了龙鳞,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
不过多时,他便可以睁开眼睛,挥舞着自己的小手臂,像是在和安昭“打招呼”。
安昭见此,眼眶一热,不争气地抹起了眼泪:“傻择儿,叔父是真的保不住你弟弟了。”他打起了精神,“我们也得赶紧离开这里。”
他想的是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走,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另一个孩子死了之后,安昭得找个好地方安葬他。待往后南栖身子骨好了,寻来了,安昭再找机会告诉他。
于此,一想起南栖那虚弱的样子,安昭便是连连叹气。
也不知道他此刻与苍玦如何了……
苍玦虽不喜欢孩子,但总不至于见到那样的南栖还狠心不救吧?
边想边收拾东西的安昭时不时地看一眼已经睡着的择儿,忍不住抱怨:“为了你,大家都累得不行,你倒好,一下子就睡得这么香。”自然地,安昭也照顾了一下另一个孩子。
只见他呼吸时有时无,脉搏也快探不到了。
安昭摸了摸他的脑袋,心中十分难过,也充满了愧疚。
“你放心,叔父一定会给你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也会时常来看你。来生……要做个健康的孩子。”
话罢。
洞外刮过一阵风,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雨水的潮湿,宛如修罗过境。
才睡下的择儿甚是敏感,顿时哭出了声。安昭被择儿的哭声吓了一大跳,连忙施法,让择儿再次睡了过去。他知道这气息是谁,他是认识的。安昭把两个孩子藏进了放草药的地方,用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障眼法很快被破了。
苍玦站在洞**,寒风吹过他披散的黑发,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他找遍了四方,长沂峰,天界,地府。该去的都去过了,他依然找不到南栖的魂息。今夜的溯玖、‘灵雀台’、孩子,都成了苍玦心中刺破那块玻璃的一角。
若南栖真是只凤凰,他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
苍玦夜观天界星辰命盘,守了多时,却根本没有看到一只凤凰涅槃。守命盘的小仙好意提到:“龙君,三界中,已经没有纯血凤凰了。”
苍玦沉声:“那若一只普通的凤凰,灰飞烟灭……”他不敢再说下去。
小仙答:“那便是死了。”
天界任何一个仙,灰飞烟灭之际,都是死亡。
苍玦痛不欲生,他潜意识的去忘记南栖也许会是一只凤凰的事实。由此,他又去了地府轮回。可那处,什么魂息都有,就是没有南栖的魂息,他的小麻雀消失的彻底。
常年在衡水河岸闹事的溯玖也不见了踪影。
眼下能够证明南栖身份的,就只有那个,被安昭抱着的孩子了。
深夜如此漫长,仿佛他此生都将孤寂于此,万世长眠。苍玦痛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心跳,他是真如安昭眼中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此时,安昭被吓不行,却还是壮着胆子迎面道:“你来做什么?南栖呢?”
苍玦没有回答,一双眸子失了色,他浑身都是淤泥和血迹。安昭知道他也受了伤,但苍玦的表情不像是疼痛的模样,好似这一身的狼狈都与他无关。他失魂落魄地走近了一步,伸手,哑声道:“孩子。”
他是循着龙鳞的气息找过来的,他要那个孩子。
“哪、哪有什么孩子……”安昭想糊弄过去。
下一刻,苍玦掐住了安昭的脖颈,毫不留情地说:“把孩子给我。”他这样子,就像是真的没有了理智。
安昭区区一个小妖,哪是苍玦的对手。
很快,苍玦的目光就慢慢地落到了山洞里侧,一个存放药草的地方,那里发出了一个细弱的声音。
说是声音,其实只是微弱的呼吸声。
苍玦连这都察觉了。
他立刻松开了安昭的脖颈,朝那走去,可才走两步,就被安昭惊慌失措地抱住了腿:“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真要杀了自己的孩子吗?!”
苍玦早已不耐,他抬起手,竟是在此刻对阻拦他的安昭起了杀心。今夜的他,真如一个修罗,眸中早没了情感。
安昭心知不对,忙生一计:“我抱给你!”
“……”
“你这样会吓到他的,我把孩子抱给你,好吗?”安昭见苍玦有一瞬迟疑,连忙松了手,连滚带爬地跑去里边。他扒开了草药堆,迟疑片刻,伸手抱出了一个孩子。
是那个没有名字,命不久矣的可怜孩子。
既要牺牲一个,那便只有他了。
安昭抖着手递给苍玦,心惊胆战,唯恐苍玦发现择儿。
而苍玦在接过孩子后,迟迟未动。孩子是用一件外衫包裹着的,需要掀开衣衫一角,才能看到容貌。可苍玦却突然失了这分勇气,要知道,他手中抱着的,是南栖的一条命。
是南栖用一条命换回来的孩子。
这一瞬间,他憎恨自己,也怨恨这个孩子。
怀中幼小的孩子没有一点动静,苍玦悲凉的神情晦暗不明。安昭怯怯地朝后退了一步,他庆幸自己方才对择儿下了术法,让他沉睡,否则,现下被苍玦抱在手中的,就应该是能够活下来的择儿了。
“孩子给你了,你走吧!”安昭始终是惧怕着苍玦的,他想催促对方快些离开,省得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南栖早产,孩子一开始就不行了。”
只是苍玦仿佛听不到安昭所说一般,他盯着手中的孩子许久,最后微微颤着手,终是掀开了那件外衫的一角。
——是个没有呼吸的死胎。
顿时,苍玦百感交集,心中犹如万峰倒塌,压得他不能呼吸。太痛了,每一寸身骨都被撕裂,断成千万碎片,撒入狂风中,万劫不复。
生不如死,却还活着。
“为了这一个死胎……”苍玦撕心裂肺,面上却镇静得可怕,他猛地举起孩子,咬牙道,“你就为了这一个死胎!”
为了这一个死胎,彻底离开了我……
南栖死了,不管他是凤凰还是麻雀,他都死了。
死于一场阴谋,死于他的疏忽。
他的南栖,再也回不来了。
魂飞魄散,连地府轮回都找不到。
…………
安昭被他的举动吓得连连退后,额前出了一片冷汗,他焦急地跌坐到了那堆药草前,呈一个保护的姿态,生怕苍玦也注意到择儿。幸好,现在苍玦眼中只有手中这一个孩子,未曾注意到安昭奇怪的举动。
这才使择儿“逃过一劫”。
安昭已然脱力,两腿发颤。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惊恐地看着面前即将摔死孩子的苍玦,捂住了嘴。
渐渐地,过了好久,苍玦举起的手,终究没有用力挥下。孩子依然稳妥地在他手中,没有被狠心摔到地上。
唯有苍玦的眼眶中逐渐溢满了泪水。他是不忍心,正如南栖所说,稚子无辜。苍玦缓缓地将孩子再次抱入怀中,这也是他的孩子,初来世间,多番不易。
悲痛之际,他的额头抵着孩子稚嫩的额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哭音。泪水落在孩子的面颊上,苍玦哽咽低语:“南栖……”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你抱过他吗?
你有好好看他一眼吗?
这是你用自己的性命留下的孩子……
炙热的泪水烫醒了气息微弱的孩子,他稍稍地动了动。这一动,牵起了苍玦一身的希望。孩子稚嫩的小手碰到了苍玦湿漉漉的面孔,苍玦恍惚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孩子,只见他张合着嘴巴,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啊”。
很轻很轻,唯有苍玦听到了。
就像是在用自己小小的力量,努力地同父君打个招呼。
苍玦愣怔一会儿,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枯树长出了新芽。他抱紧了这个虚弱的孩子,转身消失在原地,去了辰山。
安昭咽了口唾沫,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朝外探了探,确定苍玦已经离开后,他回到山洞中,再次扒开了草药堆。
择儿正睡得香甜。
安昭一把抱起他,什么也没带,匆匆离开了这里,逃亡般去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