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昨天你喝多了,咱们准能听见些什么!”有个战鬼抱怨道。
鬼车的九个头就差拧成麻花塞进那个洞里去了:“别着急嘛,老大平日里最迟辰时就起床了,现在都巳时了还没动静,肯定是昨晚太累了嘿嘿嘿。”
“嘿嘿嘿嘿有道理有道理。”
虞思思半懂不懂的,但也知道他们笑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一个劲儿的催促鬼车:“你到底看见什么没有啊!”
鬼车被她揪得一激灵:“哎哟哎哟,轻点儿,我正在看呢,刚才还看见一点光,现在那光怎么不见了......诶?那光朝着我过来了?”
“啊!哎哟!”鬼车一声惨叫,捂着一只眼睛退出来,没来得及痛呼就赶紧招呼众人:“赶紧跑!被老大发现了!”
弈澜迷迷糊糊醒过来,耳畔似有一阵鬼吼鬼叫的吵闹,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他露在外面的那只耳朵隔绝了杂音。
“无事,睡你的。”虞渊吹了吹指尖,冷着眼将墙上那个窟窿补起来。
等弈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相不是很好。怎么说呢,明明他平时睡觉都很安分的,怎么今天一觉醒来,居然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人家身上啊?他还不太清醒,有些迷糊,抬手想揉揉眼睛,却误打误撞撩开虞渊的大半衣裳。
弈澜:......
是这衣裳先动手的。
他镇静地收回手,粉饰太平般想悄悄把衣裳给虞渊合起来,就被抓了个现行。
“夫人醒了?”
又是一声夫人,唤得弈澜耳热。他撑着床面坐起来,努力维持住脸上的清冷,但红透的耳廓出卖了他,虞渊也不拆穿,跟着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刚刚散开的衣襟就这么大敞着,能看见一片肌肉紧实的麦色皮肤。
“夫人刚才是在做什么?”虞渊故意沉声问他。
天地良心,弈澜真的什么都没打算做!但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他真的别有用心似的。见他实在窘迫,虞渊低头掩去嘴边笑意,绷着脸说:“时候也不早了,出去用餐吧。”
弈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迫不及待想下床,但虞渊坐在外侧,他不动,便拦住了去路。
让一让啊。弈澜慢慢在他掌心里写。
虞渊道:“我再躺会儿,你先去。”
弈澜咬着唇看他,最终妥协地爬起来,迈开腿小心越过去,中途不知绊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跌坐下去被虞渊接在怀里。
“夫人这又是在做什么?”
弈澜磕磕绊绊地写:我、我不小心的。
虞渊轻笑,一本正经道:“那下次可要小心一点。书上说了,神鸢的胆子小,若是不小心受了惊吓,那就麻烦了。”
弈澜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跨坐在他腰腹上,心里明明慌得不行,面上还是四平八稳的冷静,除了耳廓微红,半点波澜都看不出来。他写:知道了,你让我先下去.......
虞渊松开搭在他腰上的手,弈澜松了口气,撑住他的手臂想要下床,蓦地被重重往下一扯撞进他怀中,“书上倒是说了个解惊的法子,夫人要不要试试?”
弈澜又不是傻的,怎么会听不出他是故意要给自己下套。当下将头摇成拨浪鼓,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试试”。
但他受制于人,姿势又被动,还被虞渊的气息熏得腿软,哪里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自然是又被按着亲得喘不过气才能下床。
用午饭的时候,弈澜才看见小雀虹。
小雀虹和另一个端菜的小童站在一起,朝弈澜挤眉弄眼的。虞渊一直待在弈澜身边,小雀虹一个上午都不到单独和他讲话的机会,好不容易到午饭了,虞渊挥挥手就将他赶走了,他周身气势太盛,小雀虹半个屁都不敢放,夹着翅膀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偏偏弈澜没察觉,他正埋首在虞渊的掌心写字。他写完一句,虞渊便又问一句,全程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小雀虹。
今日小雀虹学到了一句新词——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
虞渊发现自己现在有了个新的乐趣,他喜欢弈澜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感觉。
软凉手指轻轻划过掌心时,明明那里已经布满厚茧,但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直往心里钻。这感觉很新奇,但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想逗着他多写些话,尽管问的都是些很没有营养的问题,比如——
“夫人喜欢吃什么?”
“夫人可有午睡的习惯?”
“夫人都去过哪些地方玩呢?”
那素白的手指就慢慢在他掌心不厌其烦地写——
喜欢吃甜的果子,也喜欢喝酒。
没有午睡的习惯。
我很少离家去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在幼时跟着父亲去过一次九沧山罢了。
“九沧山吗?我也去过的。”虞渊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弈澜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虞渊却得寸进尺,改握为揉,好像把那指节当成了软乎乎的面团般揉捏。
他去过?弈澜诧异地看他,想问什么,一时忘了手上的动作。
虞渊却没再多说,等菜上齐了也没放开他的手:“不是喜欢喝酒吗?这酒名叫软红三千,你尝尝。”
酒香打断了弈澜的思路。一桌子精致菜肴都不及那个酒壶闻着香,他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虞渊给他斟了一个浅杯,淡黄色的酒液盛在琉璃盏中,色泽诱人。
有好酒喝,弈澜很快就将那点烦忧疑惑抛去了,执起酒杯凑近唇边,还没入口,就已经闻到了酒香。
虞渊看他跟个小猫似的,先伸出一小截舌尖尝了尝,然后才两眼放光地抿上一口。
“好喝吗?”
弈澜点头,一向清冷的面容染上一点绯色,又抿了一口,除了刚才有些急切外,这会儿倒是端起一副冷静克制的姿态来了。虞渊低头掩下眼里的笑意,‘好心’提醒他:“这酒烈,不要贪杯。”
说完便自顾自夹菜吃,酒壶放在一边,看上去也没有要管束他的意思。
这酒烈吗?弈澜不觉得啊,他只品出入口醇香,再说了,自己的酒量他还是清楚的,因此并未将虞渊的话放在心上。
“夫人?”
弈澜放下酒杯,寻着声音望过去,这一望不要紧,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虞渊什么时候长了三个脑袋!晃得自己好晕啊。
他伸出手扶住其中一个脑袋,感觉那脑袋不晃了,便放开手,但他一撒手,脑袋又变成三个了。
弈澜皱着眉不高兴地瞪了一眼最中间的那个脑袋——就数他最讨人厌了,笑得那么开心,还要不停的叫自己“夫人”。人醉了,胆子便跟着大起来,他竟然一把捂住那喋喋不休的嘴,还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前,示意“嘘”。
虞渊哭笑不得,任由他晃晃悠悠地捂住自己的嘴,腾出一只手去摇了摇酒壶,里面空荡荡的,怕是大半壶都进了他的肚子。
“不是说让你少喝点吗?”
他实在晃得厉害,虞渊干脆揽住他的腰将人抱坐在腿上。这么一来,弈澜的手就捂不住他的嘴了,还离酒壶更远了。他颇不乐意地伸手推拒那张离自己很近的脸,很是嫌弃的样子。
虞渊本是要喂他解酒丸的,被他挣扎得不耐烦了,扬起手打了一巴掌他的臀。
落掌软绵,响声清脆。
这下弈澜才乖了,一动不动坐在他怀中。愣了片刻,忽然又愤愤地拿眼瞪他,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脸颊染上一层薄红,灵气逼人。
“夫人瞪我干嘛?”虞渊眯着眼睛问道:“是怪我打你吗?”
弈澜听懂‘打’字,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不坐在他身上了,他会打人,不坐了!
见他实在要恼了,虞渊只得放轻声音去哄:“莫闹,不打你了,将这药丸吃下去,明日才不会头疼。”
喝醉了人哪里讲道理?有人哄,反而更任性了。他用手推,用脚踹,力气悬殊太大了实在打不过,便拿牙去咬。两人从石凳上闹到地上,这几日梧桐花谢了,浅紫色的花骨朵落了一地,现在全沾在俩人的衣服和头发上。
虞渊顾忌着怕他着凉,于是自己垫在地上,擒住他的双手,等他咬够了肩膀才出生问:“真生气了?”
好硬......弈澜只觉得自己像是咬上一块石头似的,怕是碎了这口牙也不能给他身上留下半个印子。思及此,原本的五分生气就变成了十分生气。
“这可不怪我,是夫人自己要喝的酒。”
弈澜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这模样......比之前要灵动多了。他平时就好像躲在一个壳子里,露出来的都是冰冷又疏离的一面,还有一些总是为别人着想的懂事——虞渊并不想要他这么懂事,怪让人心疼的。
但是现在他醉了,会生气也会瞪人了,好像从那个壳子里小心翼翼地探出来一只可爱的小青鸢。
是他的小青鸢。
虞渊凑上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弈澜没有防备,被亲了才捂住那块地方转过头瞪他,手指毫无章法地在他胸膛上乱划,虞渊勉强辨出来他在写什么——登徒子、不正经、你好烦之类的。
不禁失笑。
“我可不是登徒子。”他双手交叉叠在自己脑后,一脸坦然:“夫人忘了么?我们是成过婚的夫妻,我是你夫君,怎么亲一下都不行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弈澜认真想了想,虽然觉得他说得没错,但就是不甘愿被他亲,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最后索性将脑袋往他胸膛上一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听不听,再听下去,他是不是又会说什么‘书上教的’?哼,登徒子,不要脸。
自己捂了一会儿耳朵,虞渊没去招惹他,他又觉得无趣。
突然想到了什么,弈澜放开手在他胸上写:为什么....外界传闻关于战鬼的传闻都是那样?
他还记着的,在女床山时听仆人窃窃私语说,老爷真偏心,西海那是什么地界?倒舍得让大公子替小少爷去。说完被另一个老仆敲打,警告她小心被战鬼的人听到拔了舌头。
说你们凶悍,暴力,血腥.....弈澜胡乱写道。
“嗯,还说了什么?”
还从小雀虹嘴里听过更加夸张的。弈澜给他描述传闻里战鬼的外貌:说你们长得奇丑无比,看一眼可止小儿夜啼,说你九百多了还没成亲,是个老光棍......
他写到这里,莫名觉得好笑,自己先噗嗤一下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再没了平日里清冷模样。
这些传闻么虞渊早就听过了,不过是一传十十传百,将他们生生妖魔化,他根本不在意,低低嗯了声,伸手去描他笑弯的眼,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哄他吃下解酒丸。
“就说了这些?”
弈澜想了想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然后抬手继续写:还有其他的啊。
虞渊问道:“其他的什么?”
弈澜写:还说你这么老了还不成亲,是因为不能人道......
“......”虞渊彻底黑了脸,如墨长发铺散开来,长睫低垂,红瞳摄人,只听他极慢地重复道:“老?不能人道?”
始作俑者仍然对逼近的危险没有察觉,正打着哈欠困顿地眨眼,整个人就从地上被拉起来,然后虞渊打横抱起他,大步往偏殿走去。
因着这番动作,梧桐花揉在衣袖里染上了紫色。
弈澜晕乎乎的,手指无力在他胸上划拉:你抱我哪里呀?
虞渊道:“去证明给你看,他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第四章
嘴上说着要证明,等走到床边,怀里的醉猫早就睡过去了,一手还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虞渊一阵气闷,又不能拿他怎么样。将弈澜放在床上后,他自己也脱靴上床,撑着脑袋侧身看他——
要说这所有关于战鬼的传闻,可以从最开始与魔族一战说起。
那时天地间戾气四处纵横,滋生了一批专食生灵与凡人魂魄的妖魔鬼怪,战鬼一族奉天帝之令与魔族大战,并集族中五大长老之力合力将所有作乱的魔族封印于东海之下。
不仅如此,凡涉及此事的精怪,无论是大妖小妖,都一律没有好下场。
至此,战鬼的名声从这场以暴制暴的战役中,彻底走偏。直到后来虞渊接管军中,他不爱张扬,每次作战或者围剿妖魔时,必会戴一张恶鬼面具,有时犯懒,就随便易个容。
长年累月的,三界之中看过他真容的人屈指可数,对他的外貌的传言也是千奇百怪。
他从前从未放在心上过,今天却实在有些介意了——外面传成这个样子,当时天帝赐了婚,这小青鸢当真是半点都没有犹豫就嫁过来了?
不禁微微出神,想起一百多年前的事情来。
一百三十六年前,九沧山。
虞渊奉命捉拿一个已成气候的狼妖,狼妖将要渡劫,之前吃了不少人来增加功力,现在天空中紫雷滚滚,若是顺利让他渡过,不知又要人间又要生出多少冤魂来。
一路追逃狼妖至九沧山。
这狼妖狡猾至极,已然学会隐藏自己的气息,但他走到哪儿天上的紫雷便会跟到哪儿。虞渊追着狼妖来到一处平坦开阔的林地,正对峙间,身后的密林里就传出一阵叽叽喳喳的讲话声。
“公子!那个弈鸣简直欺人太甚,今日本是你的成人礼,他非要跟着来干什么?”
“跟着来就算了,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故意让您讲话,这不是就想看你出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