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闹归笑闹,她也知道这个鸟人是弈澜带来的人,于是一扬手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扔给了身旁近侍:“保护好他。”
小雀虹还没来得及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谁,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撞飞了。
确切的说,是战鬼的整个队伍都被这股力量撞散了。
混乱中,虞思思只来得及抓住弈澜的手腕,那截手腕虽然瘦弱,但很有力量地反握住她的,像是在安抚,大红喜袍翻飞,遮住了她的眼。
众多妖魔自戾气中叫嚣着跑出来,数量惊人,显然是早有预谋。
从最开始的惊惧中回过神,虞思思很快发现,这些妖魔看着有气势,但并不成气候,构不成什么实质上的威胁,顶多就是难料理了一点。她挥着长戟带弈澜从妖魔中突围,本以为多带了一个人会有些吃力,没想到弈澜的身法很巧妙,他虽然没有武器,但术法修练得好,在一众喊打喊杀面貌狰狞的战鬼中硬是打出了赏心悦目的风格。
虞思思......又一次被自家大嫂帅了一脸。
奇怪的是,他们数次都要破开妖魔的包围,但这些东西好像怎么都杀不尽似的,一重又一重。
忽然间,一阵黑色旋风贴着地刮过来,瞬间卷住了弈澜的腰!
风力过猛,虞思思被掀到一旁去,尘土漫天,一片萧瑟肃杀之气迅速朝四周蔓延。
“将军来了!”
弈澜手上刚凝成一个诀,不知道使去哪儿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落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他侧头去看,视线对上大红色滚金边的喜袍。
“夫人,我来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低沉、浑厚,带着点倨傲和威严,在天地间悠悠回响。话音未落,一道疾风朝妖魔群中射去,大半妖魔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化为湮粉。
弈澜的心跳骤停,莫名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又不知从何忆起。
所有战鬼似被鼓舞,气势大震。
弈澜靠在他怀里,使不上劲,他担心小雀虹,四下扭头看着寻找他的身影。
还没等找到小雀虹的踪迹,一只手就强硬地掰过他的脸。
弈澜仰头,猝不及防和一双深红色的眼瞳对视——他脸上的线条出乎意料的柔和,高直鼻梁,薄薄的唇,唇角带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双眉浓黑,微微蹙起。最为招人的是一双狭长凤目,红瞳不怒自威,让人不敢直视。
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喜服,但身材明显要比常人高大许多,衣袖被风吹得鼓起,黑色长发整齐束着,有几缕自额前垂下,有种摄人心魄的英俊。
只一眼,弈澜便已经脸红耳热,心中倒海翻江——
天杀的小雀虹,从哪里听来的关于战鬼外貌的传言?除了红瞳能对得上,其余的都是胡说八道!迟早要将他的那只喙封起来不可!
虞渊看见他别过眼去,睫毛颤动,脸上血痕宛然,不知是被什么划到的。他抬手从那伤口上轻抚,手下的皮肤热得发烫:“伤到了?”
弈澜轻轻摇头,惯常冷漠的神色有些维持不住。他有些慌乱地想从虞渊的怀里退出去,但腰上横的那只手臂似有千斤重,让他挣脱不得。
虞渊的手指从他发红的眼角划过,指腹的粗粝和脸颊的柔软有鲜明的对比,他成功将弈澜的脸染上同喜服一般的颜色,又深深看了他几眼,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手,道:“我来晚了,夫人受惊了。”
夫......夫人.......
——他为什么还没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是不是天太黑了?
“莫怕。”虞渊又道。
弈澜只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然后摇头,想了想又在他手心里写:我不怕。
手指软凉,他低头的时候发梢轻轻擦过掌心,虞渊收拢手掌,正好将他的手包住:“伤寒可是还没好?”
他只愣了一瞬,就轻轻点头。
想来是虞思思告诉他自己是因为伤寒才说不了话的。
但当着虞渊的面撒谎,还是颇有压力。好在虞渊没有问得更深,顺势牵住他的手道:“那就启程回西海吧。”
战局已定,队伍重新整顿好,虞渊的目光自所有低头不语的战鬼身上一一扫过,蓦地,看见队伍中有个不怎么和谐的身影,他同其他人一样跪着,背上一对翅膀瑟缩着发抖,虞渊眼微眯,“哪里混进来的小鸟人?”
小雀虹身体一僵,泪流满面,你们战鬼才是鸟人,你们战鬼祖宗十八代都是鸟人!
见虞渊似乎要朝小雀虹动手,他连忙扑上去拦住他,就差把他整只手臂抱在怀里了,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了,虽然口不能言,但弈澜着急地在他掌心写:“不是什么...鸟人,他是我养在身边的灵雀,刚开灵智两百年,不要伤他。”
一笔一画写完,心中不安地抬头看他。
虞渊皱眉,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怎么手这么凉?”
嗯?弈澜被问得懵了一瞬,顺着他的话答:风吹着冷......
软软的指腹从掌心里划过,他写字的速度不慢,划过那些因常年握剑而长出的茧时,莫名让人心魂一颤。
他说冷,那就不必在此地停留了。虞渊带着他往回走,身后众人迅速收拾残局,大部队重新浩浩荡荡往西海出发。
半个时辰后,行过水路,到达西海中央的矗立的恢弘宫殿之中。
水脉连绵起伏,望不见首尾,又过了一道屏障后,才看清宫殿的全貌——周围无草木,由怪石黑土浇筑而成,宫殿上方盘旋着桀桀怪叫的九头鸟,周身围绕着赤青色火焰,很是威风。
“夫人,到了。”
弈澜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称呼,瞥见两人交握的手,又莫名觉得安心。
吉时早就过了,但大家的情绪还是很高,虞渊牵着弈澜走进大殿之中,红烛燃尽,但还是按照礼数拜了堂,虞思思带头起哄,最后当然是被虞渊一个眼神震慑下去。
闹了一通,等进了偏殿才得半刻清净。这安静却让人开始忐忑,弈澜更不敢看他了,有种利刃悬于脖颈之上的危机感。
虞渊还没认出来吗?战鬼的眼神是不是都不太好?
虞渊道:“抬头。”
弈澜深吸一口气,目光闪烁着,额上一凉,好像落下个什么东西。虞渊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额饰,红色玛瑙做成镂空鸢形,贴于光洁的额头上,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
“不错。”虞渊的声音里添上一丝笑意:“夫人带上这个,好看。”
他一口一个夫人,叫得弈澜浑身僵硬怪不自在,只能牵过他的手,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澜字笔画复杂,因此写得格外慢。虞渊静静等他写完方才垂下手,摩擦着掌心残留的触感:“我知道。”
他知道?弈澜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大概是虞思思给他说过吧。
一时无话,四下寂静。
“洗漱吧,该休息了。”还是虞渊率先转身,不然俩人不知道要这么站着多久。
弈澜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虞渊已经拿了本书躺在床沿外侧了,他同样散着发,喜袍换成了一件领口大敞的中衣,露出健硕胸肌。床头悬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灯火通明的。走近了,只来得及看见书名末尾几个字,好像是什么......饲养手册?没看全,虞渊便合上书。
“为何不过来?”见弈澜站着不动,发梢还在往下滴水,虞渊挥手给夜明珠蒙上一层红纱,光暗下去,他将呆站的人拖到自己怀中抱着,顺势帮他擦起了头发。
弈澜僵着一动不动,手指有些紧张地抠住床边的雕花。
“近日来魔族的封印似有松动,我从东海往回赶,被反扑的妖魔耽误了一点时间。”虞渊一边用灵力给他烘头发,一边说道:“你们在路上遇到的,应该和绊住我的妖魔是同一批,我会去查清楚的,莫怕。”
他一个晚上对他两次“莫怕”,是真将他当成了神鸢家金枝玉叶的小公子了不成?
弈澜失笑,只得又给他讲:我不怕的。
头发干了,垂在身侧,他的一张脸在绯色暖光中更加惑人。
“困吗?”虞渊突然问道。
“带你去个地方。”虞渊随手拿上一件自己的大氅给他批上,弈澜的身量已经不算矮,但大氅披在身上,都快要拖地了。虞渊带他绕过前殿那堆还等着闹洞房的战鬼,悄摸离开,不知去往哪里。
西海后山。
弈澜好奇地蹲**,摸了摸湿漉漉的土壤,有蜉蝣从指间溜走,放眼望去,这就是一片平平无奇的后山罢了,不知道虞渊要给他看什么。
“站稳了。”虞渊站在他身后,指尖落下一抹幽绿色火焰,触地即燃。
原本安静的土壤里突然破土而出一个巨大的扁平蛇头,两盏灯笼大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诡异的光。弈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正好退到虞渊怀里。
“小心。”
虞渊的气息好像就在耳边似的,温热气息舔舐过皮肤,撩拨得他心跳不稳,想脱离他的怀抱,又怕那只大蛇。
“仔细看看,是送给你的坐骑。”
大蛇虽然长相凶悍了些,性子却好像有些温吞,听了虞渊的话低下头,把自己送到弈澜的手边,乖巧等待抚摸。
“喂一滴你的血给他,认主。”虞渊搂着他的腰,不免想到虞思思信里写的......这腰,还真的挺细的。
这是某种灵兽与主人的契约,现在很多灵兽的品相都不太好,像这种大体型的更是少之又少,被当作礼来送,也实在是随便了些。弈澜不敢要,说到底是心虚——虞渊现在可能没认出来,但他迟早是会发现的,那时候又怎么办呢?
但拒绝也得有个理由才是,不然平白惹人生疑。
弈澜咬了咬牙,索性转身将自己埋进虞渊怀中。
虞渊道:“怎么了?”
弈澜仰头看他:害怕。
读懂他的嘴形,虞渊沉思片刻,琢磨着是不是这蛇的确太丑吓到他了,他想起书上说的,鸢鸟啊凤凰啊这些神族都是很娇贵的,如果骤然受到惊吓,会几日食不下咽,严重的甚至还会损耗元气。
那书上说的安抚办法又是什么来着?
弈澜等不到他的回答,正忐忑之际,就被他托着臀抱了起来,惊慌之下只能用两条腿盘住他的腰。这个姿势实在暧昧,而且一下子拔高了视线,让他能够平视虞渊。
虞渊皱着眉,不怎么熟练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那就改日再来。”
他说的话弈澜根本一句也没听到,太近了,两人肉贴着肉,鼻尖不过相距半根手指的距离,他稍微动了一下,唇瓣就擦过他的脸,弈澜头皮发麻,像是被点了穴道,攀住他的肩膀半点都不敢动。
虞渊也感觉到了,鼻息间全是他刚洗完澡后的馥郁香气,这么近,很难让人不去做点什么。
心随意动,他眼神暗了一瞬倾身吻住那两片微张的唇,将他慌乱的气息全都吃下去,这还不够,怀中的人总想着往后撤,虞渊干脆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他的后脑,骤然失去一只手的支撑,弈澜不得不更用力地盘住他的腰,这么一来,又将自己送到他嘴里去了。
“唔......”
呼吸交缠,唇舌被擒住,半响才缓缓分开,牵出一丝银线挂在嘴角,又被虞渊霸道地揩去。
弈澜面红耳赤,眼里含着水光羞怒地瞪他。
虞渊没有半分自觉,反而说道:“书上说的,这样你就不怕了。”
弈澜气急,根本不相信有哪本书上会写这种方法,于是在他的胸膛上写字:哪本书说的?
虞渊面不改色道:“神鸢饲养手册。”
第三章
折腾来折腾去,回到偏殿时天色都要亮了。
俩人都是一夜未眠。弈澜心里还记挂着事情,但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虞渊按着再亲一回,还美名其曰是书上教的!他刚被虞渊放在床上,便自发裹着被子往里滚去,从头包到脚,只露出一双眼。
虞渊顺势躺在他旁边,也不盖被子,合上眼安静睡下。
只剩弈澜一人狐疑——真就这么睡了?他心里打鼓,现在天热,没一会儿就在被子里捂出一身汗来,过了半响,小心翼翼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弈澜才从被子里挣扎出来。困意袭来,他眼皮沉重,视线里虞渊的侧脸渐渐变得模糊。
等他呼吸都匀顺了,虞渊才缓缓睁开眼。
这么看他,比一百多年前是要成熟许多,那时候还是只青涩却胆大的小鸢儿,不过是一转眼,就学会用冷漠来粉饰自己了。虞渊将他盖在下巴处的被子往下扯,手指拂过他带着薄汗的鬓角,秀挺的鼻梁,还有嫣红的唇。
那时候他好像也不爱说话。
“小鸢儿,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第二日天光大亮时,偏殿中半点动静也没有。
虞思思和一众战鬼蹲在墙角,拿耳去贴墙,却什么也没听见。还有一只九头怪鸟正在拼命拿喙去啄墙,九个喙同时开工,这效率可想而知,没一会儿厚实的墙壁便被他啄出个眼大的窟窿来。虞思思紧张地扯怪鸟的毛,问道:“鬼车,你看见什么了?”
这九头怪鸟正是弈澜昨日来时看见盘旋与大殿之上的那只,他名叫鬼车,原也是神鸟,一身十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天狗咬去了一头,此后性情大变,由神堕魔,居于西海。他现在只有九个头了,可别小瞧了这九个头,战鬼一族的平日里没谁吵架吵得过他,也只有虞渊能收服他。
“黑黢黢的,啥都看不见。”鬼车的十八只眼睛轮流看了个遍,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