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酆琅跟在玄青辞身后左转右转,进入一片虚无后,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正缠绕在青竹上躲在茂密竹片后面的蓝蛇,见它缠着青竹,左右各两圈,赤红色的脑袋放在中央,合眼正修炼,模样有些滑稽。
他正要凑上去瞧个究竟,玄青辞就突然睁开了眼睛,从青竹上掉了下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身体不停地扭曲,最后大张着嘴巴胡乱叫起来,把地上的草碾碾得稀烂。
阎酆琅赶紧蹲下去查看,一条赤红色的尾巴却扫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看着这条蓝蛇的骨骼慢慢地在身体里扭曲、生长,漂亮的蛇鳞被撑开,逐渐褪化成人肤,从身体里长出四肢。
不多久,他就看见一个衣衫不着的人趴在草丛里,黑发长至腰间,盖住了大半春光。
阎酆琅顿时呆住了,他还以为玄青辞是在他走后才化成人身的,原来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修成了人身,可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唔……嗯……哈……哈!”
玄青辞趴在草丛里艰难地挪动,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脑袋转来转去愣是没把自己给撑起来,依旧抓着青草在地上剐蹭。
阎酆琅看着心急,想把人拽进怀里让他靠着自己站起来,手却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他愣愣地看着穿过去的双手,自暴自弃地看着玄青辞在地上挣扎,胳膊、腰侧、双腿都因为他的挣扎而蹭出了红印,看得阎酆琅心疼,恨不得叫他别学站立了!
“簌簌!”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玄青辞浑身一僵,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赤红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声音的来源。阎酆琅暗道不好,就看见一双双赤红的眸子从黑暗处冒了出来,随后露出了他们的样貌——七条青蛇。
玄青辞本能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抓着青草的手更加收紧,眼中布满警惕。阎酆琅侧身挡在玄青辞身前,似乎忘记了他现在只是身在神识中了。
只见一条青蛇大张着蛇嘴直冲玄青辞而去,后者瞪大了眼睛,着急地想要扭动身体躲开攻击,却被四肢所牵制,眼睁睁地看着青蛇攻击而来。
阎酆琅作势就要拦住青蛇,却被青蛇从前胸穿过到了后背,一口咬向他身后的玄青辞。他猛地一回头,看见玄青辞被青蛇咬中肩膀,脖子还被青蛇缠绕,惊得瞪大了眼睛。
“唔!”
这时候的玄青辞还不会说话,支支吾吾地发出些奇怪的声音,赤红的眸子充满了害怕和慌张,努力用双手去拉扯脖子上的青蛇。
竹叶青剧毒,且咬合力极强,阎酆琅不用想都知道玄青辞此时会有多痛,这该是他两百年来第一次受到攻击,一击便是软肋。
大抵是蛇毒起了作用,玄青辞在还没学会化作原身的情况下被迫现出原形,在他化作原身的一瞬间,迅速用赤尾将青蛇缠了起来,力道之大,硬生生把青蛇从自己的身上扯了下来,一把甩了出去。
阎酆琅看见蓝蛇的脖颈处印了两个极深的牙印,他握紧拳头,这才认出刚刚的那条青蛇,那股气息很熟悉,恰是墨卿身上的气息。
“哈——!”
玄青辞警告了一声,立着身子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殊不知它眼里闪过的惶恐已经出卖了它。
其余青蛇看见同伴被甩出去,疯了一般地冲着玄青辞撕咬,却被玄青辞一次又一次躲开,一次再一次地警告。偏生那几条青蛇像是没听见一样地继续撕咬,终于惹恼了他。
在三次集体攻击后,玄青辞矛准了比其余青蛇修为高的一条青蛇,猛地把它卷了起来,狠厉地一口咬在这青蛇的脖颈处。不出一息,那青蛇便没了气息,被玄青辞甩到青蛇群中间,尖锐的牙齿上还插着一小块血肉,可见刚刚的一咬,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阎酆琅一惊,只见玄青辞眼中的慌恐荡然无存。
那些个青蛇眼见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更是疯魔般地冲上去。
阎酆琅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几条修为不高的青蛇眼见着修为比自己高出数阶的对手,怎会一战再战,当真不怕死么?莫非……
他想不出其间端倪,只好从思索中抽身。
此时,玄青辞已经甩出了两条青蛇,身上也多出了三两个血窟。若非知道玄青辞本身含有剧毒,这竹叶青的毒又伤不了它,阎酆琅定要心疼一番。
“哈——!”
阎酆琅循声转头,看见地上躺了三五条一动不动的青蛇,还有两条正怒目而视着玄青辞,在被玄青辞再次警告后,竟吐出元丹想要与他同归于尽。
然则,在它们吐出元丹的一刹那,就被玄青辞一个扫尾拍了出去,脑袋插入半截青竹上,溅出了血。
玄青辞立着身子环视四周,慢吞吞地往回走,地上留下长长的血。
阎酆琅瞥了一眼蛇尸,跟上了玄青辞,最后见它蜷缩在石洞中舔舐伤口,脑袋放在身上合眼后再也不动了。
他明白,它这是在自愈。
就在此时,一阵强风吹过,阎酆琅赶紧闭上眼睛,还没睁开就再次听见了簌簌声响。他转过身去,只见七八个青潭宗人手握三叉戟正对着石洞,赤红的眸子紧盯石洞内的玄青辞。
“噗丝丝~”
阎酆琅听见一声蛇息,转头往石洞内看,只见玄青辞已经睁开了眼睛,身体逐渐往洞内蜷缩。
危险将至。
阎酆琅猛地闭上眼睛,任那痛苦不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任三叉戟插入玄青辞身体时发出的声音在心上划过,任凭他害怕地不停击打四周石块想要挣脱而发出的声音,在空气里弥漫。
再睁眼的时候,阎酆琅扎入了一片不见五指的黑,仿佛被剥夺了所有光明。
犹如深渊。
阎酆琅终于明白为什么玄青辞会如此抗拒黑暗狭小的竹简了。此时的他看不见玄青辞在哪儿,只能听见它毫无章法地到处乱撞,发出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和跌落声,以及尖锐紧张的叫喊声,还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血肉被搅动的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握在了手心,恶狠狠地揪了一把。
“哈——!呜……噗丝丝……”
“哐——!砰!”
在又一个撞击声后,阎酆琅听不到半点玄青辞的动静了,他心里一咯噔,慢慢地往那声音最后出现的地方靠近,依稀中听见了几声微乎甚微的蛇息。
就在此时,一丝亮光从阎酆琅的背后传来,一条满身都是血窟的蛇逐渐显现在阎酆琅的眼前。
“青、青辞……”
可惜他听不见。
来者是风无极,并肩着一个白胡子老者,身后还带着四个随从。
玄青辞瘫在地上看见他们靠近,挣扎着想要立起来抵抗,却见四个随从握着三叉戟冲了过来,不分三七二十一地把它钉死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白胡子老者手握一把尖锐的弯月匕首逼近自己,然后慢慢地在自己的脖颈上划动。
“畜生!”
阎酆琅气得双眼发红,两只手握得死死的,看着这白胡子一手握刀,一手抓住蛇皮,一寸一寸地往下撕裂。
“哈——!哈——!”
玄青辞痛得浑身颤动,尾巴恐惧地勾住三叉戟,盯着风无极的赤眸里含着水汽,就要淌出眼泪来。
这时候的玄青辞还听不懂风无极的话,可阎酆琅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哭什么,被你咬死那些人的爹娘也在哭,你这是……活该。”
话音刚落,白胡子一口气撕下了尾巴上的皮,于是一条完整的蛇皮,血淋淋地被白胡子拿在手上,他的胡子也沾上了血。
阎酆琅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红着眼望向只剩下血肉的玄青辞,奄奄一息地瘫在血泊中,眼神涣散地盯着地面。
“他还不能死,给我看好了。”
第七十八章 地牢过往深渊潭
大门关上后,玄青辞再次被夺去了光亮,陷入一片漆黑。
阎酆琅凭借原先对玄青辞方位的判断,侧躺了下来,微微颔首,额头仿佛正抵在玄青辞的额头上。
他听着蓝蛇微弱的气息,甚至能想象出自己被撕下一身人皮的痛楚,从脖子到胸膛,从胸膛再到两腿……为什么不让我早一点认识玄青辞?为什么我出现的地方不是在青潭宗,而是越池?为什么非要在青辞受过这些折磨后才遇到我?为什么?如果、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他……他就不会受这些了……
阎酆琅躺在地上,沉在黑暗中,好像同玄青辞一起被关在了地牢里。
刚刚大门所带来的光亮,并没有让阎酆琅注意到牢房的四周,他的所有注意全部集中到了玄青辞身上,于是此时玄青辞发出的蠕动声引起了他的好奇。
它已经伤痕累累,还想做什么?
阎酆琅爬起来凑过去,忽觉一道强劲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听见“哐”的一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吼叫。
“哈——!”
“别撞了!快停下!快停下啊……青辞……快停下……”
阎酆琅根本没想到玄青辞会用身体去撞击牢房的铁杆,沉闷的撞击声和痛苦的闷声简直在凌迟阎酆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要阻拦玄青辞,却扑了一个空,笔直地倒在地上,身后的玄青辞依旧在用身体撞击,似乎以为自己可以撞断这铁杆。
他跪在地上,两只手不停地颤抖。
“青辞,不要这样……停下吧……”
“哐!”
一声巨响,阎酆琅的脑中一片空白。
它、它撞开了?
然而就在铁杆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大门也被打开了,光亮再次刺了进来,一群白晃晃的人叫嚣着用三叉戟把玄青辞支起来,随后将它扔进了一个铁皮箱里。
铁皮箱狭小无比,几乎把玄青辞对折了好几下才塞进去。阎酆琅也跟着被蜷缩在里面,就窝在玄青辞的身上,脸上湿热湿热的。
“青辞……”
玄青辞这回不动了,连细微的蠕动也没了。
阎酆琅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慌张,低声轻唤:“青辞……你如何了?”
可玄青辞听不到,也不会回应他。
铁皮箱里的黑暗远比外面地牢的更加可怕,它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在这么小小的空间内,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玄青辞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或许是死亡,或许是无穷尽的折磨……总之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极糟。
阎酆琅怕极了黑,可他更害怕的是玄青辞现在的状况。若再不放出去,恐怕它的身躯就要承受不住了。
就在他以为玄青辞就此被沉入越池时,铁皮箱被打开了。
阎酆琅再次看见了那白胡子老者,他命人把玄青辞放了出来,还给它上药包扎。阎酆琅盯着白胡子,神色复杂,见玄青辞悄然咬住了白胡子的衣摆,眼里透着乞求,却被他一脚踹在脖颈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原本就染红的伤布显得更加暗红。
阎酆琅将这动作收在眼底,暗自握紧了拳头。
玄青辞被踹了一脚,并没有气恼,依旧凑过去想咬住白胡子的衣摆。这一次,他被白胡子掐住了脖颈,恶狠狠地摔在石桌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可惜……没人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玄青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从语气和表情中判断,这个人并不想听自己言论,只得瞪着赤红的眸子,又是着急又是失望。
阎酆琅气得咬牙切齿,阴冷的眸子里满是暴戾,心口快速地上下浮动,想要让那白胡子也体会一把伤上加伤的痛楚。
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阎酆琅第一次憎恨自己只是阎君,而不是天帝。
白胡子“啐”了一口,随后带着大夫再次离开。
地牢里的灯火亮了,是白胡子让人点亮的。阎酆琅听见他说,要好好看着玄青辞的一举一动,免得让它自寻死路。
这一次,阎酆琅才认真地观察起了地牢的样貌。
阴冷潮湿,根本就无法让玄青辞好好养伤。
玄青辞瞥了一眼身上的绷带,疲惫地垂下头,似乎没了逃离的欲望。阎酆琅见它如此,竟松了一口气,好歹它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许是精神松懈了下来,阎酆琅竟觉得脑袋有些胀痛,弯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击脑袋,晃了晃后,一阵天旋地转之感袭来,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清晰起来。
神识内的一切都开始崩塌。
阎酆琅迅速撑开术法,若再不从这段回忆中出去,他便会永远地被封闭在玄青辞的这段回忆中。
面对突然出现变故的神识,阎酆琅心疼无比。
窥视他人神识,无论是神、妖、人都会有所感知。
阎酆琅以为这是玄青辞在抵触自己,纵使他陷入休眠期,也不愿自己知道那段回忆。
“青辞,对不起。”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一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强行在这一片星点中开了一道口,硬生生地将道口越扯越大,最后露出全貌。
他又一次看见一条浑身是血的蛇瘫在地上。
阎酆琅浑身一震,倒退两步,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为何它又变成这副样子了?他一步一顿地靠进玄青辞,在它眼里看见眼泪,身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皮又一次被剥了个彻底,发黄发臭的脓水流得到处都是。
牢房外走来一群白衣人,手里拿着阎酆琅熟悉的药箱。
“别碰它!都给我滚开!我叫你别碰它听见没!不要……不要动它……我不、我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