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晓举目四望，开始发愁，脑中胡思乱想，一直半抱着曲宁的手不由得就松了些。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曲宁的身体已经在朝着下方坠了下去。
　　晏晓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抓，但他手刚一伸出去，他就迟疑在了原地。
　　曲宁这会儿只能算是半死不活，但如果我不去管他，是不是就……
　　他停在原地，看着下方仍在坠落的曲宁。
　　曲宁的长发在水中缓缓延展飘动，原本雪白的衣袂已被鲜血染红了半幅，原本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气也被染上了凄绝美丽的色彩。如画眉目间因失血而变得苍白脆弱，被通透绀碧的深水一映，无端地让晏晓心中一跳。
　　然后……
　　水中的曲宁忽然睁开了双眼，眼神迷乱了片刻后，忽然朝着晏晓的方向伸出了手。
　　晏晓全身一抖，尚未决定自己接下来该干点什么的时候，他从曲宁的口型中读出了几个字：
　　“徒儿……”
　　晏晓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变立刻按照直觉的指示朝着对方快速地游了过去，然后，二人双手紧紧相握。晏晓借力猛地一拉，已经将他重新半抱在了怀中。
　　“徒儿……”徐书墨咳出一大口血，半仰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晏晓，像是要确定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过了片刻后才微微闭上眼睛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这会儿晏晓就算再傻再迟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痛骂了无数遍波聚聚和曲宁之后，才猛地眨了眨眼道：
　　“也没怎么，就是我们刚才在上面遇见了这个秘境中的妖物，然后把我们都打伤了。”
　　说着还半转过身给徐书墨看自己腰上的那道伤口，扁了扁嘴道：“师尊好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竟然把弟子当成了妖物，还重重刺了我一剑。”
　　徐书墨微微抬手，指尖拂过晏晓腰上的伤口，目光中也少见地流露出了脆弱的神色，又重重咳了几声才道：“是师尊不好。”
　　晏晓将揽在徐书墨腰间的手又收了收，暗中缓缓用灵力替徐书墨治伤，心中混乱煎熬的不行却又不能对徐书墨明说，便只能岔开话题道：
　　“师尊刚才见到了什么？怎么突然对徒儿拔剑相向，刚才又是一副不敢认的样子？”
　　徐书墨微微闭上眼，半晌后才缓缓睁开，直视着晏晓道：
　　“你当真想知道？”
　　晏晓的心打了一个突，他也意识到，只怕这件事情不小。
　　但越是这样，越能说明这件事情实在是至关重要。
　　“师尊若是愿意讲，弟子自然洗耳恭听。”
　　“好。”
　　徐书墨摆了摆手，示意晏晓将他放下来。但晏晓却不放心，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晏晓才扶着徐书墨坐到了一处宽阔的大石头上，自己也习惯成自然地蹲到了石头旁边。
　　徐书墨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见他仍是老样子托着腮仰头看向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些同本门曲宁祖师相关的事……”徐书墨又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而且从情境上来看，有可能，会是我的前世。”
　　晏晓立刻站起了身，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波聚聚害人不浅啊！
　　曲宁是徐书墨前世，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怎么在《碧落黄泉赋》里全然没有提到过？
　　徐书墨却没有在看他，更不知道晏晓此时心中混乱不堪的想法。他偏过头，目光随着河底明暗的水波上下飘忽，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飘渺不定，“那好像，是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故事，但我所见到的只有一堆残缺不全的情节。”
　　晏晓微微发抖的手已经扣上了储藏空间，他此时心乱如麻，并不知道徐书墨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甚至说，就算他心中隐约猜得到徐书墨要说些什么，他却也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书墨终于缓缓转过头，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严肃。
　　明明此时徐书墨坐着，晏晓站着；徐书墨重伤在身，晏晓装备齐全，但两人四目相对目光相接之时，晏晓分明感觉到自己才是被徐书墨俯视的那个，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徐书墨的目光扫了个通彻。
　　“我在那些记忆里，捡到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甚至说让我觉得应该就是你。”徐书墨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几声，“但那个人，应该是魔界九重天的魔尊，慕倦书。”
　　这三个字一出，就如同冬日里在晏晓头上浇下了一盆冷水，让他整个人都被浸在了无尽的冰寒中，动弹不得。
　　徐书墨到底见到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到底该怎么做？
　　晏晓紧紧盯住徐书墨，心乱如麻。
　　“所以，我现在要问你。”徐书墨轻轻转了一下中指上莹白玉戒，微微眯起眼看向晏晓。
　　“你同慕倦书，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27章 你给我解释
　　“你同慕倦书，到底有没有关系。”
　　简单直接的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晏晓的耳边炸开。
　　“没有。”他听见自己冷静木然的声音，像是来自于某个遥远的地方，“师尊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同千年前的魔尊有关。”
　　徐书墨又看了看他，晏晓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但仍然努力用他想象中最正常最冷静又最自然的神情道：“弟子怎么可能欺骗师尊，弟子同慕倦书完全不认识。”
　　他说的其实也是实话。
　　“不是师尊不信任你。”徐书墨道，“只是这件事太过重要，我必须小心谨慎。”
　　“弟子知道。”晏晓低下头。
　　“既然如此，我要你立誓。”
　　晏晓定定地看了徐书墨片刻，跪在了他面前。
　　“弟子晏晓，在此向三清道尊立誓。”
　　思想一点点被抽离，随着之后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晏晓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从不认识慕倦书，”晏晓停顿了一下才直视着徐书墨继续道，“我没有同他见过。如有虚言，愿坠冥府，受九莲业火焚烧之苦。”
　　徐书墨看向晏晓的眼神都是立刻一变。
　　在修真世界里，最恐怖的地方不是人界的百鬼炼狱，也不是魔界的白骨深渊，而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幽暗冥界。
　　一入冥府，灵魂将永生永世在九莲业火中焚烧，永不得脱。
　　听到晏晓以冥府起誓，徐书墨的面容终于放松了下来，伸手去拉晏晓，口中道：“既然这样，就好了。”
　　晏晓心头也是一阵轻松。
　　他自己知道，刚才所谓的立誓，其实里面有很多讨巧的地方。
　　首先，他并没有说谎。虽然他是借了慕倦书的壳子，但他确确实实没有见过慕倦书，也不认识他。
　　其次，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穿越到小说里的现代人……晏晓能相信发誓这种事才有鬼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徐书墨这么问他，那就说明问题一定不大，只要自己态度够坚定，之后想要编编瞎话混过去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要是问题真的很大，徐书墨大概直接拿着剑就砍过来了……
　　有道是，问题不大，不慌；问题很大，慌也没用。
　　但一向心思单纯的徐书墨却不像晏晓想的这么多。见自家小徒弟义正辞严，心头原本就不多的那一点怀疑立刻烟消云散，转而变成了浓浓的自责与心疼。
　　我一个当师尊的，没保护好徒弟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去怀疑他，多伤孩子的心啊……
　　看把孩子委屈的。
　　徐书墨立刻就要站起身去把晏晓扶起来，然而他才刚刚起身，刚才受的重伤立刻就让他站立不稳，身体晃了两晃就又坐回到了石头上，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晏晓赶紧坐到自家师尊的身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师徒之间保持距离了，一只手扶住徐书墨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后面半圈住徐书墨的肩，满是自责地急切问道：“师尊怎么样了。”
　　徐书墨摇摇头，咽下一口血道：“不碍事。”
　　晏晓心里难过，但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默默低着头用灵力继续帮助徐书墨修补伤处。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徐书墨才道：“我刚刚得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晏晓也觉得此情此景太过尴尬，正好徐书墨开了个话头，他也愿意跟上，便立刻打起精神看向徐书墨道：“是什么？”
　　徐书墨缓缓伸出一只手。
　　苍白修长的手掌中，平平托着一个正散发着温润柔和淡金色光芒的圆球。这圆球看上去十分可爱，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徐书墨手中滚了几滚，甚至还跳了一下。
　　这会儿《碧落黄泉赋》忠实读者小燕子立刻就将它认了出来。
　　剑灵！
　　按照书中的设定，每一把神兵在认主之时，都会形成剑灵。此后在漫长的岁月中，剑灵也会同主人一同修行，承载主人同神兵的全部记忆，和相应的修为。
　　没想到徐书墨居然得到曲宁佩剑万象归一的剑灵……怪不得刚才自己会将徐书墨的佩剑照影认成是万象归一。
　　晏晓悚然而惊。
　　这其实应该算是《碧落黄泉赋》这篇文中波聚聚留下的最大伏笔之一，也是历来读者们争论不休的一点。
　　本书的主角秦长风，到底有没有千年前曲宁的传承。
　　秦长风在碧霄幻境中得到了曲宁留下的万象归一残剑，而后又在拍卖会上得到了万象归一的剑鞘，但书中关于万象归一剑灵的传承，却始终语焉不详。
　　因此到了最后结局的时候，读者们还是不知道，剑灵到底在哪里，有没有真的被秦长风得到？
　　不管两方如何撕X，列证据聊逻辑艾特波聚聚，波聚聚都从来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回应过。
　　没成想，原来他将剑灵藏在了这里，还在这种时候被误打误撞卷进来的自己和徐书墨发现了。
　　晏晓忽然一阵紧张。
　　这个剧情离他熟悉的故事发展实在是差出了十万八千里，如今曲宁成了徐书墨的前世，徐书墨还继承了来自曲宁的剑灵，那么之后会不会……
　　晏晓赶紧拼命地摇了摇头，制止了自己危险的想法。
　　“我看到了曲宁和慕倦书。”徐书墨的视线停在了手中一闪一闪的淡金色小球上，“……同我想的，大不一样。”
　　晏晓立刻竖起了耳朵去听。
　　徐书墨顿了一顿，有点难以置信地道：
　　“好像……千年前的慕倦书同曲宁，竟是早就相识，甚至还曾经一度是至交好友。”
　　晏晓心里打了个突。
　　“那他们两个最后怎么会……”
　　“事关祖师的清誉，不可妄下断言。”
　　徐书墨摇了摇头收回剑灵，却也不肯再说了。
　　晏晓还想继续追问，但看徐书墨脸色实在太差便也不好开口。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晏晓才道：“那师尊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
　　徐书墨点点头，晏晓立刻满怀期待地盯着他。
　　“白骨深渊。”
　　“哦草……”晏晓惊得立刻冒出一句粗鄙之语，被徐书墨扫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不知如何是好。
　　魔界白骨深渊有去无回，按照原书的路线，慕倦书也是最后死在这里……这岂不是凉了？
　　“师尊，我们怎么办。”晏晓干巴巴地道。
　　既然徐书墨都知道这是哪里了，那么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对吧。
　　徐书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师尊……”
　　徐书墨没有直接回答晏晓的话，而是问道：“此前我让你读的《三圣本纪》，你可还记得？”
　　晏晓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
　　徐书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三枚丹药一口吞下，觉得精神稍有缓和了才叹了口气道：“此前青玄帝君曾经同堕入魔道的破军星君有过一场决战，你还记得吗？”
　　晏晓赶紧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太喜欢看北极宫的教材，但这可是难得很有意思都能当话本讲的故事，四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时两人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决斗，谁也不知道究竟结果如何，两人也在决战之后同时消失。此后数千年的时间，无论是天界还是冥界派人寻找，都一无所获……”晏晓无比流利地说到这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而后猛地睁大双眼盯着徐书墨。
　　徐书墨点点头。
　　“就是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疲惫的神色，“当年青玄帝君和破军星君决战的地方。”
　　“师尊怎么知道的？”
　　徐书墨虚弱地笑了笑道：“你不是都已经猜出来了？曲宁和慕倦书也曾经来过这里，然后留下了一点线索。”
　　借着不等晏晓继续去问，他就从巨石旁折下了一朵花递到了晏晓面前。
　　“他们曾经合力在这里打下了一条通路，也是为了之后怕有人再被困在这里，便留下了前往出口的线索。只要顺着星云花一直走，就能从白骨深渊中离开。”
　　星云花……
　　晏晓低头看着从徐书墨那里接来的花。
　　波聚聚很少写景，有的时候甚至会偷懒到出现“你们知道我这里该写景衬托一下美丽的相遇但我写不动了”这种令人发指的句子，因此对于《碧落黄泉赋》中几乎没有一点令人记得住的植物动物也就并不奇怪了。
　　但看看眼前这朵星云花……花色是漂亮到炫目的蓝紫色，九片花瓣间，花蕊仿佛是由无数细小的冰晶组成，正折射出纷繁耀眼的光芒，如星云一般神秘，流光溢彩。